第72章 粉黛亂子草 情詩,親吻
Chapter72.粉黛亂子草
良久, 心跳歸于平緩。
程風松開捂在胸前的手,緩慢翻轉,低眼看了看手背。
手背上有片紅痕, 卻又不是整片的紅, 而是由一些細密的淤血點慢慢擴散開——
就在剛才, 記仇的板栗樹朝他發射來一顆綠色板栗球,但瞄得有點歪,對準了安靜,是他伸手擋開栗子安靜的腦袋才得以躲過一劫。
可惜他手套摘得有些早,紮得手疼。
不過, 在他攔截住栗子的同時, 他也離她近了一步, 也是在那時候, 他補全了他的計劃, 一個他從坐上公車起就開始考慮的計劃。
這個計劃或許該被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他想試試看。
如果結局是“生”,那就最好,如果結局是“死”,那他就原地詐屍好了。
想着,林間又吹來一陣風, 手背上的痛感因為這風弱了些許,他便彎下腰, 提起安靜遺落在地上的板栗籃子, 轉身走去附近的一棵禿枝樹下。
陽光在這裏能順利抵達地面, 因為整棵樹上除了那片挂在蛛網間的紅葉外,再沒有其它任何樹葉,他的板栗桶就放在這裏。
程風看看桶裏的栗子, 不假思索地将它們勻了些到安靜的籃子裏,直到裝滿為止,而後左手提桶、右手提籃子朝山下去。
剛走出兩步,忽而駐足。
似乎忘了什麽……
他剛才好像人為屏蔽了一通電話。
程風又将桶放下,左手環到身後取手機——因為右手勉強算是負了傷,所以他不打算再勞煩它。
他将手機裝在小羊包裏,不過他背在肩上的并不止是小羊包,還有安靜的小熊包包,他從接過小熊起就再也沒有還給她。兩只包包摸起來手感相近,程風沒留意,手探進包裏後才發覺不對,他居然摸到了厚厚的紙張,像是信封。
他及時收手,換到小熊包隔壁,摸出小羊包裏的手機。
看到來電記錄時,程風面上竟然露出幾分喜色,當下便和對方回了電話。電話也很快被接通,那頭的人對剛才的事毫不介意,反而興奮說起其它,程風聽到最後又變得面無表情。
真無趣。
出于禮貌,他等對方興致勃勃說完,然後回絕他的提議:“多謝,不過我不需要。”
那頭似乎還不死心,又勸說一番,程風還是拒絕。
“只能是獨一份。”
他說得堅決,對方不便再勸,暫時打消這個念頭,只告訴他他要的東西最近就會寄出,之後便挂斷電話。
程風收起手機,卻沒收回手——
盡管這是令人不齒的事,但現在的情況是他的确對安靜包裏的東西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為什麽她出門撿板栗會帶上類似信封的東西?
想到這裏,程風索性也放下籃子,将罪惡之手伸向小熊包,并隔着包捏了幾下……
動作有些變态,不過他全程都是那副淡然模樣,眉眼清疏,就好像正在做壞事的人不是他。
小熊包裏很空,他只摸到一包紙巾在底部,然後就是那封疑似信封的東西,程風思索再三,幾度遲疑,終于還是沒忍住,偷偷牽開小熊包往裏看了看。
果然,包裏除了一包櫻花紙巾就只有一只白色信封,而此時此刻那只白色信封就像是嵌在黑夜裏的星星,于他而言有着神秘且致命的吸引力。
看,還是不看?
程風的腦海裏好似開了戰,僵持不下,最終,他想到個折中的好辦法。
他取下小熊包,揪住針織包底部将它一倒,眨眼之間,包裏僅有的兩樣東西都掉到地上。
小熊包包:“……”
很好,人類,這樣就是無意間掉到地上被你看見了對嗎?
有夠狡猾的。
不幸的是,信封落地後是背面朝上,狡猾又虛僞的人類如果想僞裝成無意所為,那就不能刻意翻過信封。
程風:“……”
沉默,長久的沉默……
等了好一會兒,林間終于又起了風,一吹,信封便翻了個面。
小熊包包:“!!!”
是因為他名字裏有風字所以風也這麽配合他嗎?
程風也驚訝挑眉,不是因為風的配合,而是因為他一眼就看見信封上寫着的三個大字:舉報信。
舉報?
她要舉報誰?
程風心裏瞬間得出個答案,覺得難以置信卻偏要這麽懷疑,他拾起地上的信封,舉過頭頂,對着那張陽光下閃閃發亮的蛛網看它。
躺在蛛網間的紅色葉片随風搖晃,程風的心髒亦再度狂跳起來。
她想舉報他什麽?
他應該沒吵到她吧。
一切都驅使着程風打開它,而程風的确也抛開罪惡感這麽做了。信封裏只有一張對折過的信紙,他抽将出來,徐徐展開……
「本人安靜,木棉街922號居民,現舉報229號住戶擾民,具體如下:
###############」
開頭有些熟悉,似乎是把他之前寫的舉報信拿來當範文了,但下面的具體內容只有兩行不到,還都被她用馬克筆塗黑,使得整張信紙都變得不美觀。
程風皺眉,再次舉高信紙,對着陽光一個字、一個字地辨別起來:
「他讓我感到困擾,對着我笑,還約我去撿板栗,我的心跳越來越大聲,很吵。」
程風怔怔看完,一種喜悅猛然襲上心頭,他克制住,又從紙張背面留下的痕跡仔細辨別一番,最後完全肯定她寫下的就是這樣幾句話。
他的心跳持續加快,且變得大聲,連帶得耳根也開始搏動、鳴叫,他最為厭惡的耳鳴與吵鬧竟然在此刻變得甜蜜。
這叫什麽舉報信?
說是情詩也不為過……
不過她帶這個出來做什麽?
對于程風的疑問,他注定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而安靜,自從她棄程風而去,她就始終維持着愧疚心情,到家後也坐立難安,琢磨着待會兒程風回來該怎麽和他道歉的事。
剛才的程風給她帶來的壓迫感極大,那是以前都沒有過的,她六神無主,除了跑開再也想不到別的應對辦法。
安靜懷着這樣的焦灼情緒坐在客廳,林蔭道下的公車每經過一次她都要緊張一番,結果三個來回後都沒等到門鈴聲。
難道他生氣了?
安靜從沙發上起身,繞到窗邊,牽開窗簾向外望了眼,然後就看見她的小熊包包被人挂在花園木門上。
她大吃一驚,跑去花園裏,又在門外見到她的板栗籃子,安靜緊抿雙唇,解救下小熊包包,再打開花園門。
籃子裏被人裝滿板栗,頂層還額外添了兩顆松塔和一顆柿子。安靜提起它,看向程風的花園,那裏空蕩蕩不見人影,她猶豫起要不要沖去按他的門鈴,但一想到程風那會兒的眼神就敗下陣。
不然,改天吧?
那改天會不會顯得沒什麽誠意?
她開始搖擺不定,唯一确定的是她不想再當天秤座了。
最後的最後,安靜還是選擇了“改天”,垂頭喪氣帶着板栗籃回屋去……
很快,就在撿板栗回來後的第二個早晨,安靜意識到事情沒那麽簡單,因為程風不再像以前那樣出現在她面前,而她完全找不到他——無論是在他的住所,還是在他的靈感屋都找不到人,不僅如此,她連花園、菜園也都交給敬桐和敬先生管。
安靜感到惶恐,在接連三天都沒見到程風的人影後她終于鼓起勇氣攔下菜園裏的敬桐。
敬桐看看擋來面前的人,心底長松一口氣。雖然他也不知道他們在鬧什麽,但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們快和好了?
“怎麽了?”
安靜半天沒開口,敬桐便主動問她。
她雙手握拳,仰頭:“請問你知道程風去哪兒了嗎?什麽時候能回來?我最近都找不到他……”
後半句她說得小聲,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幾分委屈,顯得弱小、無助又可憐,敬桐莫名就有了種負罪感,決定回家就趕走程風——不錯,那位祖宗幾天前突然住到他家,并且不讓他告訴安靜。
雖說如此,他臉上并沒有露出半點端倪,而是在短暫的沉默後問安靜:“為什麽不直接問他,可以用手機。”
“我……我想過,但是我需要當面和他道歉。”
“我會問他的,明天再告訴你。”
敬桐這樣答複她,安靜只好繼續等,不過到晚上時她就收到了一條來自程風的信息,她抱緊床頭的小熊緊張戳開。
「聽敬桐說你在找我?很抱歉,我最近可能還不會出現。」
“!!!”
安靜就要回複他,可是編輯了好幾遍都沒想好回複什麽,倒是程風那頭又發來一條:
「過幾天我會幫你預訂好牛糞肥。」
“……”
她現在才不想考慮什麽牛糞好嗎?
安靜撇撇唇,還是問了出來:「那你要什麽時候才出現?」
「我也說不準。」
安靜一顆心沉了沉,不開心地扣上手機,不回複他,但只隔了一會兒,她又重新翻過手機敲回複:
「好吧。」
就在她點擊發送的瞬間,她收到條新的消息:「也許是你說了算,不過大概需要你考慮清楚。」
安靜怔了怔,她的回複綴在程風發來的那條消息後,給人一種她是在回複後一條消息的錯覺。既然如此,她便不再費心思去想怎麽回最後一條,而是直接丢開手機,關燈躺下。
夜色中,安靜雙目圓睜,回想着最後那條信息,他讓她考慮清楚,是因為他想和那天一樣……
靠近她嗎?
安靜原本堅定的念頭再次弱了下來,接下來幾天她都沒有找過程風,但她會更加頻繁地想起他,看見桌上的熊童子花盆會想,看見牆角的樂高城堡會想,織圍巾時還是會想,就連做好糖烤板栗也會想分享給他……
就好像萬事萬物都和程風有關。
但她還是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她從來沒有像這樣被其他人困擾過。
安靜的心情猶如十月底的天氣,總是陰郁,而這樣的天氣一直保持到十一月的第一天才算有了轉變跡象,從早晨起陽光便破雲而出,重臨傻瓜鎮。
不過它有些像是大病一場初初痊愈的人,乏力到曬上會兒就需要躺在雲層後休息一段時間。
安靜這早去影院放了兩只新玩偶,出來時瞥見一輛自行車從夏日街街口經過,頓時精神一振。
她騎上車,追出夏日街,果然遠遠望見程風的背影。
他正朝上游去。
安靜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想看看他最近到底呆在什麽地方,倒也不怕被發現,只是程風騎車實在太快,她明明在追,距離卻一點沒縮短。
穿過若幹街口,程風騎去住宅區盡頭的橙色家具樓前,但他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繼續前行。
安靜鮮少到這頭來,見他還在往前,累到有些洩勁。
難不成他在那邊還有第三座房子?
她放緩速度,反正他現在是直行,她不會跟丢,當她越過橙色家具樓,視野毫不意外地變開闊,她看見大片的草地與山坡,也看見程風的車停在遠處,而他躺去山坡上。
那裏有幾團粉紅秋草,在大片黃綠色的草地間格外打眼。
安靜積攢數日的情緒終于在這時噴薄而出,她捏緊把手,加速騎去那邊……
另一頭,程風十指交叉枕在腦後,仰躺在秋草上望着天空。
這就是他的“死地”,鑒于他久久沒能等到判決他的人,他只好出面去引,還好,引來了,接下來他是“生”是“死”就要看她的回答了。
他躺了許久,直至察覺到安靜靠近他才坐起身,他身旁是兩叢亂子草,輕盈如粉紅雲霧,随風飄舞。
兩人目光對上,安靜同樣也走過一叢亂子草,像是路過大團粉色棉花糖,原本嚴肅的表情因為有了這團棉花糖映襯意外變得可愛。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他面前,不帶任何逃避性質地直面他,向他道歉:“對不起,那天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程風剛想說話,就見她走近一步,近到他需要仰頭看她。
只見她頂着紅撲撲的臉頰看他會兒,接着奇怪地朝他伸出右手,并像撐傘那樣遮到他頭頂。
程風一愣,原本清明的頭腦突然混沌起來,還在思考這是什麽意思時安靜便翻過手掌蒙住他眼睛。
四周忽忽沉寂,幾秒過後,他的唇被一片溫熱觸碰下,柔軟而又短暫,仿佛那一下只是他的幻覺。
安靜快便松開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剎那間,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下出來,亮得讓人有點不知所措,但她沒将手挪開,而是停在他眼前用以隔斷彼此的視線。
“是這樣嗎?”安靜紅着臉龐,盡力不讓聲音發顫,故作鎮定地問他。
程風許久才從嗓子眼兒裏吐出聲:“什麽?”
安靜被問得惱羞成怒:“什麽什麽?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
蒙住她的眼睛,然後親吻她。
不對嗎?
她只是反過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