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可以不是英雄,但要做一名勇士】 (1)
周五臨放學前,光明頂重新調整了座位。
換座位在三班是家常便飯,因為光明頂擔心坐在一起時間長了的同學彼此熟悉之後上課會講小話,所以每隔兩個月就會重新打亂一次。
對此,大夥兒喜憂參半。
新學期,光明頂早就排好了新的座次表,把它貼在黑板旁邊的“公告欄”上,讓大家下周一按照新的座位表坐。
他前腳一走,阮唐就竄到前頭打探最新消息,看見自己仍然和肖洱同桌才放下心來。
圍觀的同學很多,阮唐從人群裏擠出來,跑回座位欣喜地說:“真是萬幸,咱們沒有分開,而且還坐在這兒!”
又說:“不過咱們前後左右的人都換了,你知道嗎,光明頂把那個新來的聶铠和楊成恭調到了咱們後頭。肯定是照顧他呢,想讓他有最好的學習氛圍。不過,便宜我了!我也被咱們班兩大學霸包圍了啊哈哈哈。”
聽見那個名字,肖洱目光微滞。
這時候楊成恭已經抱着他的大堆課本從隔壁組走過來,從容地把書本擺在了阮唐正後方的桌面上。
高中生課本、輔導資料多,不可能都帶回家,所以有很多壘在桌面上。
站在講臺一眼望去,每張桌上都有兩座小山,或整潔或雜亂,配合着教室最後五彩斑斓的板報,那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幅畫面。
阮唐跟楊成恭搭讪:“楊大神,你以前從沒跟肖洱坐得這麽近吧?”
楊成恭一怔,目光穿過厚厚的眼鏡片,卻落在肖洱的背影上。
“是啊,從沒。”
“嘿嘿,以後你們就要近距離地進行巅峰對決了。你緊不緊張啊?”
楊成恭是出了名的不善交際,肖洱沒聽見他再回答。
肖洱每周五晚上七點鐘要去市少年宮上書法課,今天耽誤了些時間,于是很快收拾完書包,匆匆往外走。
她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看見楊成恭背着書包走過來。
周圍有很多學生,他沒有靠近。
肖洱的手在寬大的校服袖子裏握了握。
三天前,發現肖洱躲在茶室包間外偷聽的人,正是楊成恭。
肖洱怎麽都沒有想到,那裏竟然就是楊成恭家的內院,她從不知道他家開了一間茶室。
楊成恭自然不會聲張,雖然疑惑,但是良好的教養使他選擇尊重肖洱。
她什麽也沒有跟他說,而他也沒有在那個尴尬的時刻提出內心的疑問。甚至,楊成恭給她開了後院的門,說:“別原路返回了,太危險。”
後來在學校再碰面,他表情坦蕩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肖洱知道,楊成恭一定能猜出來是怎麽回事,他只需要向店員打聽一下那間房裏的人是誰,就會一清二楚。
只一眼,他就發現了她的秘密。
去市少年宮要坐二路車,肖洱走到車廂的後半截,餘光看見楊成恭也跟着人群上車了。
楊成恭回家的話,不需要坐二路車。
車上人很多,楊成恭沒有機會接近肖洱,十分鐘後,他和肖洱在同一站下了車。
楊成恭白淨斯文,一看就是乖巧的好學生模樣,這一點和肖洱非常像。他安靜地走在肖洱身後,一點也沒有尾随的意思。
距離少年宮越來越近,身邊穿着天寧高中校服的人也越來越少。楊成恭看見最後一個同校的學生轉彎消失後,才快步走到肖洱身邊。
“肖洱,這個給你。”
楊成恭把手裏捏着的一張紙條遞給肖洱。
他從不多說廢話,目标明确,效率極高。
做完這一切,楊成恭轉身就走,過馬路再坐車返回。
肖洱站在馬路邊,公交車駛過,揚起塵土,她手裏的字條輕輕顫動。
上面是楊成恭工整的字跡。
“白雅潔是茶室的會員,這是她登記在會員聯系冊上的電話號碼。”
下面是一行數字。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沒有解釋他發現了什麽,也沒有解釋為什麽要這麽做。
肖洱把字條收進書包內側的口袋裏,繼續向少年宮走去。
上完課已經是晚上九點,少年宮距離肖洱家不遠,順着一條步行街走到頭便是小區的側門。
華燈已上,步行街邊零星點綴着小吃攤,塑料桌椅鋪了一地,坐滿了年輕人。
啤酒、香煙、烤串,是夏末最後的狂歡。
肖洱在煙火中穿行。
步行街有很多岔路口,往往一片漆黑,和擺滿了燈箱、燈牌的主幹道大相徑庭。
光明背後是更深的黑暗,從小到大,肖洱不止一次聽人說起這座城市的巷角街頭發生過怎樣慘烈的違法犯罪案件。
她沒有遇上過,但心裏早有預感,她總會遇上。
就算從概率統計的角度來看,可能性也遠遠大于零。
所以當肖洱看見前一個路口,幾個打扮前衛的青年堵着另一個女孩子的嘴,将她拖進一邊的小巷裏時,她并沒有覺得太意外。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個被拖進去的女孩穿着天寧高中的校服。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付出代價。
肖洱想走開,卻發現自己的腳像是黏在地上,沒有挪動半步。
校服上的縮寫“T·N”在她眼前來回晃蕩。
小巷深處傳來隐約的叫喊,不仔細聽,會被嘈雜的人聲淹沒。
她終于轉身,打算去街邊的書報亭打電話報警。
一回頭,卻看見鄰近燒烤攤上坐着聶铠和他在班裏新交的兩個朋友,陳世骐和柯岳明。
他們像是剛來,才找了個座位坐下。
柯岳明先發現了肖洱,可能是覺得新奇,脫口喊道:“嘿!班長!”
聶铠和陳世骐随後看過來。
肖洱心裏的念頭立刻就轉了個彎。
“班長怎麽會在這裏咧?要跟我們一起吃點嘛?”
柯岳明撓着後腦一陣傻笑。他不敢直視肖洱的眼睛,目光四下亂瞟。
“瞧他那奴顏婢膝的樣兒……”
陳世骐小聲嘀咕,采取不主動打招呼也不挑釁的态度。
肖洱走過去。
“我去上書法課,才回來。”她說,“我看見我們學校的學生被幾個人拖進了那邊的巷子裏。她在呼救。”
她伸手一指,目光淡淡地在他們三個人的臉上逐一飄過。
“太過分了!這還有沒有王法!”
柯岳明第一個竄起來,卻被陳世骐拉住。
他低聲警告:“你想跟着一起挨揍?那幫人可是這幾條街的老大,常事兒了,不是咱能管得了的!”
柯岳明被他一棒子敲醒,愣了愣,氣勢弱下去一些。
“不然,不然我們報警吧。”
肖洱望着一直沒表态的聶铠,說:“最近的派出所距離這裏超過三公裏,假設他們接到電話願意出|警、立刻出|警,那麽……”
話沒說完,聶铠已經站了起來,從地上撿了兩個啤酒瓶,對身邊的哈士奇和柯基說:“害怕就別跟過來。”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肖洱一眼,眼裏有很多肖洱沒看明白的意味。她來不及細細琢磨,聶铠已經大步跑了過去。
“媽的!這要出大事!”
陳世骐急了,踹正在發呆的柯岳明一腳。
“看什麽看,幹!”
兩人也學着聶铠,撿了酒瓶沖出去。
肖洱給派出所的人打過電話以後,站在巷口。裏面傳來打鬥聲、辱罵聲、哭叫聲,這一回聲音非常大,吸引了不少路人圍聚在巷口往裏頭張望。
“小混混在打群架呢。”
“哎,這治安問題,是時候管管了。”
“啧啧,要不要報警啊?”
“少管閑事,萬一外面有他們的同夥,當心報複你。”
幾人說說笑笑,看了一會兒,就走遠了。
肖洱低頭看手表,目光一錯,看見腳邊的牆根處石灰脫落了大半,斑駁的痕跡醜陋猙獰。
這是一家美容美發廳的外牆,美發廳門面很大,也窗明幾淨、光鮮亮麗,路過的人很少會注意到這破敗的牆根。
像這座城市。
聶铠他們在警|察到來之前出來。
陳世骐扶着一個嘤嘤哭泣的女孩子,柯岳明扶着聶铠。
聶铠身上有酒瓶的碎玻璃碴子,步伐不穩。肖洱沒有看見明顯的傷口,不過剛挨了打,他臉上的青紫一時半會也顯不出來。
他比柯岳明高很多,柯岳明扶着他有些吃力。肖洱看了一會兒,上前去攙住聶铠的另一邊胳膊。
聶铠說自己沒有事,而且家就在附近可以自己走,讓陳世骐和柯岳明負責護送那個姑娘回去。
肖洱有片刻走神,他說他家就在這附近,怪不得早上能看見他,原來是在自己前一站上的車。
這麽說,那個女人也住在這附近了。
“很晚了,你也回吧。”
聶铠對肖洱說。
肖洱仰頭看聶铠,突然說:“你為什麽幫她。”
肖洱的臉上映着燈光,一雙沉靜的眸子裏頭有細碎的星子。
聶铠的眼睛突然有些花,他看見面前的這張臉和四年前的那張重合交疊起來。
四年過去,他終于不再是那個膽小怕事的小啞巴了,他終于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站在了肖洱面前。
“想幫就幫了。”
肖洱語氣清淡:“你不害怕他們會報複你麽。”
“肖洱,我可以不是英雄。”他低聲說,“但總要做一名勇士。”
說話間,一輛警|車停在了路邊,從裏面走出兩個穿制服的協|警。
看見肖洱和聶铠,他們小跑過來:“誰報的警?”
肖洱将剛才發生的事情極簡要地敘述了一遍。
兩個年輕的協|警面面相觑,看着聶铠:“你和你朋友把那幫人打跑了?”
“嗯。”
聶铠不想跟他們啰嗦,可是肖洱還站在這裏,他也不能扭頭就走。
“胡鬧!你們也太莽撞了,這附近可都是他們的人,萬一……”
其中一個小平頭急了,脫口說道,卻被另一個拉住。
“同學,以後再碰到這樣的事情不要急着出頭英雄救美。”
那人戴着眼鏡,和藹一些,用諄諄教導的口氣說:“及時報警,等待我們處理。才會免去不必要的損傷。”
肖洱擡眸看過去,眼神涼薄,裏面隐有厭惡之色。
“從接到電話到出現在這裏,七分鐘都綽綽有餘的車程,你們用了十七分鐘。如果不是他,你們現在趕過來,要處理的就是一起高中女生被猥|亵甚至輪|奸的案子。”
兩個協|警一愣,像是不相信這樣的話會從面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嘴裏說出來。
“當然,這裏治安混亂,這樣的案子不少,怪不到你們頭上。”
肖洱慢條斯理地說下去。
“可是你們誰來跟我解釋一下,既然對這一帶的治安情況早有了解,為什麽不早一點管理?還是你們從來只做事後諸葛亮,其實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平頭沒有抗住肖洱淩厲的眼風,叉腰扭過頭去。
眼鏡男不自然地摸摸臉,說:“小姑娘,有些事情,你長大了才會明白,不是我們不管……是……”
“這幫人的頭頭,跟你們隊長交情不淺。”肖洱淡聲說,迎着那人羞愧更甚的目光,“不要驚訝,這裏人盡皆知。”
聶铠看着身材瘦弱單薄的肖洱立在兩個協警面前,突然就想起第一天在學校,陳世骐跟他說的話。
他說肖洱的眼神,能殺人。
可聶铠卻覺得,她的眼神,能救人。
最後眼鏡男給了肖洱一張名片,說如果以後再出什麽事情直接給他打電話,他一定會盡快趕過來。
肖洱收起名片,面上沒有明确的表情。
肖洱比以往遲了近一個小時才到家,肖長業和沈珺如着急了,差點就要出門去找她。
“你跑去哪裏了?”
看見肖洱好端端地進了門,松下一口的同時,沈珺如氣憤道。
“有事情耽誤的話為什麽不立刻打電話跟我們說一聲?!”
肖洱沒有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只說:“碰到以前的同學,聊了一會天。那附近沒有電話亭。”
“那你也應該……”沈珺如還在氣頭上。
“好了好了,也沒有遲太久。”肖長業安撫道,又嚴肅地說,“不過你也是不應該,什麽話白天不能說?都這麽晚了還不回來,又聯系不到你,不知道爸爸媽媽會擔心嗎?”
“知道了。”
“我看應該給你配個手機才行。”肖長業想了想,說,“這樣聯系也方便。”
“不行,有手機會耽誤孩子……”沈珺如皺眉,想要反駁。
“洱洱都多大了,而且她是會被手機影響的那種孩子嗎?”肖長業說,“你別把洱洱跟你們班裏那些毫無自控力的小孩子相比較。”
“你懂什麽?她要是有了手機,這萬一總有人跟她聊天,或者下載了亂七八糟的軟件怎麽辦?青春期的小姑娘多容易受影響啊!”
“你這個人太極端了。”
“我怎麽極端了,這例子滿大街都是!”
肖洱不想聽他們兩個人争辯,關上門進了卧室。
她把楊成恭給她的紙條和眼鏡男給她的名片都夾進日記本裏,然後抽出一支筆。
2012年9月9日
他說,我可以不是英雄,但要做一名勇士。
沈珺如與肖長業争吵的結果是各退一步,給肖洱買手機,但是不買市面上賣得正火熱的智能手機,最好只能打電話和收發短信。
于是那個周末,沈珺如帶着肖洱去買了一塊直板諾基亞,辦了新的手機卡。
“等你考上大學了,媽媽再給你換。換iphone好不好?聽說賣得很火。”
回去的路上,沈珺如說。
“等你考上大學……”是一個句式,就像小時候的“長大以後我要……”,在這個前綴之下,可以添加色彩斑斓的絢麗想象。
在阮唐眼裏,等她考上了大學,就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光明正大地借上一百本小說堆在床頭,一睜眼就開始看;就可以邂逅小說裏才會有的白馬王子,談一場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校園戀愛。
可對于肖洱而言,考上大學意味着這個家将要面臨着重大的失衡。
是的,失衡。
最穩定的三角結構被破壞,一切都将脫離她的掌控,她仿佛可以預見父母平時顧忌着她沒有進行到最後的争吵會以一種怎樣激烈的形式一次性爆發。
尤其是,白雅潔回來了。
新的手機號肖洱只告訴了阮唐一個人。
阮唐自己早就有了手機,因為家裏離學校遠,她媽媽怕她有急事聯系不到家裏。
阮唐喜滋滋地把肖洱的手機號存進自己的手機裏,又給她撥過去。
“太好啦,這樣我晚上就可以給你發短信問作業喽!嘿嘿,要是你能把選擇題的答案一起發給我就好了。”
肖洱在聯系人一欄裏輸入阮唐的名字,說:“我不會給你答案的,自己做。”
阮唐鼓着嘴巴說:“為什麽你給他們抄不給我抄,你就是欺負我家住得遠早上不能早早來抄作業!”
肖洱伸出手指把她鼓起的嘴巴戳漏氣,說:“是啊。”
阮唐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肖洱就這麽承認了。
“這是對你好。”
說這句話的是楊成恭。這時候是午休時間,他面前攤着一本書,書名是:《中國大百科全書——地理卷》。
阮唐剛看見他的書的時候,眼裏清楚明白的寫着:這個人一定是有病吧。
沒有想到楊成恭會插入她們的對話,阮唐覺得挺新鮮,更沒有想到楊成恭下一秒鐘轉向肖洱,說:“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機號嗎。”
嗬呀!
哎喲!
阮唐覺得自己就差一蹦三尺高了,她雙眼放光,看看肖洱,又看看楊成恭。
可惜兩個當事人都比她淡定得多。
不知道小洱什麽時候跟楊成恭這麽熟了啊?啧啧,有一句話真是沒有說錯,班長和學習委員一直都是狼狽為奸的……
就在阮唐獨自興奮着的時候,肖洱報出一長串數字,語氣平平。
楊成恭只聽了一遍就記下了,說了一聲謝謝。也沒有交換自己的號碼,繼續低頭看書。
诶?就這麽完啦?
阮唐神色複雜地盯了楊成恭許久,敲敲他的桌子,說:“楊學委,你知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做禮尚往來呀?”
楊成恭擡起頭,半點不打磕巴地說:“禮尚往來,即在禮節上注重有來有往,借指用對方對待自己的态度和方式去對待對方。《禮記·曲禮上》有雲:‘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阮唐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美好的午休總是過得特別快,阮唐只看了兩個章節的小說,下午第一節 課的上課鈴就打響了。
還好是體育課。
升到高二以後,光明頂已經自作主張幫他們取締了“音樂”“美術”“實踐”這樣的課程,但考慮到學生的身體健康不容忽視,勉強保留了一周兩節的體育課。
阮唐把小說插進褲腰裏,又用上衣遮住。因為體育課有近半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比起會讓人滿身臭汗的球類運動,阮唐更喜歡躲在器材室後面的石階上看小說。
整隊集合的時候,照例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後。
做準備活動“體轉運動”的時候,肖洱看見只穿着純黑色背心的聶铠。
因為聶铠午休的時候一直在和陳世骐、柯岳明他們打籃球,所以沒有回教室就接着上了第一節 課。
他的背心完全汗濕,貼在勁瘦精壯的上身,頭發像是在水裏洗過,裸露出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上面有青紫紅腫的傷痕。
是那天晚上留下的痕跡。
聶铠的身體自然不只是吸引了肖洱一個人的目光。
體育老師宣布解散自由活動之後,肖洱走在女生中間往羽毛球場移動,聽見她們都在談論聶铠。
她們對他的身材和樣貌發表不同的評價,有褒有貶。年輕的女孩子各懷心思,當着大家夥的面說出口的話,常常和心裏所想的相去甚遠。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聶铠成了三班女生私下談論的熱點話題。
常跟肖洱搭伴打羽毛球的夢薇說:“小洱,你跟聶铠說過話嗎?”
肖洱看了夢薇一眼,說:“說過。”
“他态度怎麽樣?是不是不太搭理女生呀?她們都說聶铠挺不好接近的,好像因為家裏有錢,所以為人很狂傲。”
其實聶铠沒有做什麽。只不過他初來乍到,引起了不少女生的關注,可是是個女生都會有一定程度上的矜持,尤其是處在思想狀态最敏感時期的高中生。就算想要接近,想要了解,沒有一個好的契機,也不會有什麽人主動找話題跟他聊天。
偏偏聶铠也不會像一般男孩子,主動跟女孩子搭讪聊天,況且,他每天都跟陳世骐和柯岳明打得火熱……
所以得了這麽一個女生內部的評價,好像,也有一點冤枉。
肖洱說:“我不清楚。”
夢薇本來也沒打算能從班長這裏套問出什麽來,要說全班誰對異性最愛答不理的,肖洱排第二,還真沒人能排第一。
雖然她的座位離聶铠很近,可是夢薇也從沒見他們有什麽交集。
夢薇繼續說:“對了,小洱。昨天的作業發下來了,有一道錯題我不太明白,一會兒可以去請教你嗎?”
她從來不會主動向肖洱請教問題。
事實上,很多人都不願意找她問問題,因為她不茍言笑的性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夢薇不敢直視肖洱清明的雙眼,她笑嘻嘻解釋說:“你知道的,剛換了座位,我跟身邊的人都不太熟……”
“可以。”肖洱說。
夢薇放下心來,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去籃球場那邊。
她是班裏公認的班花。理科班漂亮的女孩子不多,她算是一個異類,連年級裏其他班的男孩子都慕名打聽她。
她的驕傲容不下聶铠的視若無睹。
體育課下課,夢薇真的拿了練習冊過來。
彼時,聶铠正坐在座位上咕咚咕咚灌涼水。
在午後金色的陽光下,他的汗珠晶瑩剔透,順着修長的脖頸滑下,滑過小小的、迷人的、上下聳動的喉結。
這樣的他跟身邊的楊成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夢薇從他身上看見了普通學生所不具備的氣質。
年輕的、充滿了蓬勃朝氣的。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心慌意亂,像無意窺探到一個陌生的世界。
但無可否認的是,這對她産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夢薇心不在焉地站在肖洱身邊,聽她給自己講解題目。
“懂了嗎。”講完一遍,肖洱問。
夢薇回過神來,一陣搖頭,大眼睛眨呀眨的,表情無辜。
肖洱只得又講了一遍。
一直講完三遍,夢薇還是似懂非懂,說:“唔,那我再回去想想好了。”
拿起作業本,鬼使神差地,夢薇面向肖洱身後,說:“你呢,你會嗎?”
說完這句話,她有一點後悔。
聶铠也有一點愣,反應了片刻,推推身邊的楊成恭。
“有人問你題。”
夢薇因為這個插曲,羞得耳朵通紅,也只好順着他的臺階下:“學委再給我說一遍吧。”
楊成恭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我認為我已經不能比肖洱講得更好,如果你聽不懂她說的解法,我無能為力。”
夢薇窘迫得快要哭出來了。
好在聶铠察覺到她的尴尬,說:“這題我也不會,不過,第三節 課老師還會講解的。”
夢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裏比感激更多了一分喜悅。
她順勢問他:“新同學,你喜歡打籃球啊?”
聶铠說:“我叫聶铠。”
“唔,聶铠同學。你打籃球這麽拼,身上怎麽都青一塊紫一塊的。”
練習冊在夢薇手裏卷成卷,她有一點緊張。
聶铠餘光往前頭的肖洱身上瞟,只是肖洱正在和阮唐說着什麽,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似的。
他聳聳肩,算是默認。
男孩子酷酷的表情讓夢薇心裏一動,她不自主地又進一步問:“我家裏有雲南白藥,要不明天我給你帶一點?”
“不用。”
可夢薇心裏已經決定了。
那天放學後,聶铠和陳世骐他們幾個去學校邊上的臺球室打臺球。
陳世骐是資深臺球迷,用他的話說,每天不打上一杆,渾身都不舒服。
聶铠也很會玩,他倆棋逢對手,每天都要較量一局,累積一周,誰輸得多誰請客。
肖洱照常坐十四路車回家,可這一天,她卻沒有在自家那一站下車,而是在下一站下了車。
一局臺球大約要打半個小時。
差不多的時間以後,肖洱站在那個站臺附近的報亭邊,遠遠看見聶铠下了車。
時過黃昏,天邊像被火灼紅的晚霞漸漸退去。
肖洱不遠不近地跟在聶铠身後。
他們之間還有不少下班放學的人,神色皆匆匆,誰都不會多注意誰多一秒。聶铠在主幹道邊走了幾百米遠,拐進一個岔路裏。
肖洱知道那裏有一個小區,叫做盛庭佳苑。
但她想知道的,還有更多。
随着他進了小區,身邊的人陡然減少。可聶铠毫無察覺,步伐輕快。
聶铠家住得靠裏,肖洱跟着他在樓棟之間穿梭,他步幅大,她必須加快步子才能保證自己不跟丢。
天色漸暗,遠離車流穿梭的主幹道後,四下裏也越來越安靜。
突然,肖洱聽見書包裏自己的手機震動的聲音。
“嗚——嗚——嗚——”
空曠的樓棟之間,震動聲顯得格外突兀。
前頭的聶铠突然站住,回頭張望。
後面什麽人也沒有,手機震動聲也在一瞬間消失。
匆忙挂上電話躲進一旁樓棟裏的肖洱皺眉看着手機,是阮唐打來的。
她不打算回過去。
讓手機徹底靜音後,肖洱探身往外看,聶铠的身影已經不見,他可能是又拐彎了。
她朝他方才行走的方向快步追去,可快要到達下一個轉角時,面前人影一閃,她想要躲開已經來不及。
肖洱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鼻息間有淡淡的汗味和聶铠外衣上淺淺的茶香。
“肖洱,你竟然在跟蹤我?”
一個戲谑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肖洱,你竟然在跟蹤我。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尾随在自己身後的人會是肖洱。可在識破了她的把戲之後,聶铠并沒有從她眼睛裏看見慌張與無措。
相反的,看見肖洱望向自己的眼神,沉寂安寧,讓他陡然生出一種是自己被當場抓包的疑惑來。
結果還是他先放軟了語調,反倒有一些不知所措。
“你……你幹嘛跟着我?”
肖洱早有準備,她的手伸進書包裏,拿出一盒三七活血膏遞過去。
聶铠愣怔。
肖洱淡聲開口:“洗完澡後簡單消毒創口,膏藥直接外敷,一貼可以貼三天。”頓了頓,“使用期間,不要劇烈運動。”
聶铠不敢相信地辨別她的神情,說:“給我的?”
“嗯。”
“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肖洱說:“我對你沒怎麽好,這藥只要十七塊錢。”
她這麽說,他倒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接過藥膏後,眼看着肖洱轉身就要走,終于還是忍不住揚聲問她:“你,怎麽不在學校的時候給我?”
肖洱立直了身子,慢慢開口道:“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尤其是班主任。”
聶铠釋然,這是非常正常的心理狀态,女孩子大多害羞,不願意在班裏被別人指指點點,更不願意被老師誤認為“早戀”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聶铠心裏升騰出一種秘密的欣喜,他覺察到她對自己隐秘的關心,盡管她現在變得沉默寡言,盡管她似乎不善表達感情,但他能感覺得到她的情意。
聶铠忍不住開口,真誠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讓別人知道的!還有,謝謝你。”
肖洱沒再接話,背着書包離開。
第二天午休,聶铠竟然乖乖趴在課桌上休息,陳世骐找他來打球也被他回絕了。
“我現在不能劇烈運動。”
少年說得理直氣壯,臉上有神秘的笑意,看得陳世骐莫名其妙。
陳世骐還想追問下去,看見夢薇從另一組跑過來。
她今天格外漂亮,頭發上系着顏色可愛的黃色蝴蝶結,噙了笑,背着手,像是藏了什麽東西。
“聶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
陳世骐想歪了,碰一碰聶铠的肩:“行啊你,人緣不錯啊。離你生日還有一禮拜吧,這禮物
都送上門了!”
夢薇一愣,說:“聶铠,你生日快到了呀?”
接着拿出藏在身後的雲南白藥膏,一邊遞給他一邊說:“我還不知道你就要過生日了,那作為補償,到時候我再補給你生日禮物好啦。”
聶铠沒收她的東西,說:“我對雲南白藥過敏。”
夢薇讪讪地縮回手,說:“這樣啊,對不起我不知道……”
“嗨!多大點兒事!哎聶铠,你不是說要在家辦生日party嗎,要不……”陳世骐一個勁地給聶铠使眼色,示意他邀請夢薇一起去。
只有男孩子的狂歡多不帶勁,要是有像夢薇這樣的美女在,一定會更有意思的。
“再說吧。”聶铠打了個呵欠,說,“我困了。”
這是逐客令。
夢薇有點委屈。她不笨,看得出來聶铠在刻意與她拉遠距離,他甚至都不拿正眼看自己。
一定是有什麽原因的吧,夢薇想,還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不客氣。所以,聶铠用這種态度對待她的好意,一定是有原因的。
語文課,老師讓大家分四人小組讨論文章的結構和傳遞的思想感情,然後回答問題。
教語文的老師姓奚,是一個擁有豐富教齡的老教師,和藹慈祥,最喜歡和同學們互動。
阮唐和肖洱轉過身去和後面倆人讨論。
文章名字叫《祝福》,主人公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祥林嫂。
楊成恭先說,他的答案中規中矩,從魯迅先生創作文章的時代背景入手,挖掘祥林嫂為代表的受封建禮教殘害的普羅大衆。
然後是阮唐,她觀點奇詭,想要挖掘祥林嫂她被送給賀家墺,被迫與賀老六成親中的內情。她興致勃勃地說:“你們猜,祥林嫂和賀老六有沒有可能先婚後戀?其實他們之間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愛情?”
……
楊成恭:“不想猜。”
聶铠:“下一個。”
肖洱:“我打算從配角入手,柳媽的善良,其實暴露出她的自私。”
她說:“我們不該忽略人性中自私的一面對別人的傷害。祥林嫂的悲劇可能更多地來自柳媽這樣的人,祥林嫂沉重的精神壓力,很大一部分源自于‘善良的’柳媽。”
楊成恭若有所思。
随後三個人一齊看向沒發言的聶铠。
這時候奚老師在講臺上說時間到,請每個小組派選代表回答問題。
聶铠松了口氣,他從小最讨厭的就是語文閱讀分析。他從本質上質疑這種考題存在的意義,作者想要表達什麽思想感情跟他有什麽關系啊!
就算是想讓同學分析,為什麽又要給出标準答案呢,他不能要求每一個學生都能揣測得出設置答案的人的思想感情吧。
“肖洱,你們組推選誰?”
肖洱說:“聶铠。”
正胡思亂想的聶铠一個激靈:“啊?”
奚老師跟新學生打交道不多,也有興趣聽聽看他的想法:“聶铠,你來說說。”
聶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