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其實讓畢果回這邀請,也是拒絕的。
只是她不會像簡學周如此地簡潔直白,起碼會回複了前兩條提出的問題。
畢果突然想起剛認識的時候,她讓簡學周來看房子,簡學周也是這麽絲毫不拐彎地回答她的。
“沒空。”
畢果看了眼簡學周,據她這些天的觀察,簡學周的确是挺忙的。
簡學周逮住了畢果的視線,眉頭一挑,問她:“怎麽?你想去嗎?”
“沒有……”
“日料有什麽好吃的。”簡學周道,“周末我們在家涮火鍋。”
“好呀!”畢果真心實意地道,“簡姐姐你真厲害,什麽都會做。”
“火鍋有什麽難的,底料都是買的。”簡學周不再看畢果,靠向椅背閉了閉眼,“到時候你處理菜,我就負責涮。”
畢果覺得這句話出來,簡學周大概是沒再生氣了,于是開心地應了聲:“好的,沒問題!”
簡學周勾了下唇,沒再說話,半個小時後,她們終于回到了家。
兩人都有些累,一起出門一趟,消解了不少畢果對簡學周的隔閡感。畢竟,都是睡過一張床的人了。
簡學周再提議一起吃晚飯時,畢果沒有拒絕。簡學周點了一堆外賣,大夏天的,竟是些熱辣鮮香的食物,明明屋子裏開着空調,還是吃得人大汗淋漓。
吃完飯沖個澡,兩人各自回了卧室。畢果已經找到了王澤合适的照片,速戰速決,打開ps,忙活了兩小時。
摳圖她是放大二百倍一點一點仔細摳的,将色調和光線調至統一,也花了不少時間。
挺久沒這麽專注幹過這種事了,合照最後完成後,畢果盯着電腦揉着脖子,覺得自己牛逼得不得了。
她出了房間門,打算溜一圈,看看簡學周有沒有睡。
如果還沒睡,她就把照片發給簡學周,讓簡學周檢驗一下,給她熱騰騰的誇獎。
側卧的房門是閉着的,門縫裏透出來的光一點都不強烈。
畢果無法确定是不是開着的小夜燈,于是蹑手蹑腳地去了露臺。
側卧的窗,是對着露臺的。畢果很熟悉這屋子的每一處視角,知道從哪裏蹭過去,可以看到房間裏的狀況,又不會暴露自己。
即使半夜,炎夏室外的空氣,也是又熱又黏膩的。
畢果偷偷探出腦袋,終于看到了一盞燈光下的簡學周。
書桌就在窗邊,大燈關着,臺燈能夠照亮的,不過是桌上那一方天地,和簡學周瑩瑩的身影。
她戴着副黑框眼鏡,随意地挽着頭發,只在鬓邊散下了一兩縷,神色清冷,卻又獨具風情。
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畢果聽不到聲響,卻可以想象出每一聲的敲擊,因為這也是她最熟悉的聲音。
但随着這敲擊流淌出來的文字,可就是雲泥之別了。
畢果看着簡學周,一時忘了自己偷看的目的。
她在沉迷周星橋的小說時,曾經無數次想象過周星橋的模樣。
想象這些振聾發聩的文字,是如何被構思,被呈現,最後跨越山水,來到了她面前。
如今,她腦海裏幻想過的畫面,幾經曲折,終于與眼前的景象徹底重合。
她曾經從周星橋的文字裏握住過她精神的末梢,現在面對面,卻開不了口去問一句,我想的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樣。
差異和崇敬,認同與喜歡,只要突然把周星橋與簡學周對上線,就像接通了電流,洶湧地朝畢果的心髒襲擊而來。
她就站在那裏呆呆地看着,直到簡學周因為疲勞伸展胳膊,畢果才突然驚醒。
她沒想着再去打擾簡學周,又悄悄地退了出來,輕輕關上了露臺的門。
這一天畢果的夢裏,拉近了推遠了,都是簡學周的模樣。
第二天畢果起得遲,沒能見到簡學周。
屋子裏空蕩蕩的,畢果突然有些惆悵。
沖回房間定了個早上的鬧鐘,以後她要每天和簡學周同起同睡。
剩下的,她還想要和簡學周一樣的時間工作,一樣的時間吃飯,一樣的時間休息。
全職後,畢果試過很多次調整作息,每次都會迅速地失敗。
這次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信心,立了簡學周做目标,她再也不會失敗了。
可惜的是,今天周五,作息調整計劃只能實行一天。
簡學周上班要出差,下班回家還要寫作,着實辛苦。到了周六周天,都是要睡懶覺的。
畢果躺在她隔壁的床上,有時候迷迷糊糊,有時候耳聰目明,把簡學周起床的樣子,在腦內描繪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一個點,“咔”地一聲,簡學周打開了側卧的門,畢果猛地翻身跳下床,然後裝作一副剛醒的模樣,開門同簡學周道一聲:“姐姐,好巧哦。”
簡學周只回她“早啊”,眉眼都沒徹底打開,睫毛上下一忽閃,彎彎的一條線,看着溫柔又可愛。
要不是怕簡學周覺得自己是個變态,畢果真想跟着她一塊去洗手間,看着她刷牙洗臉,任何一個細節都不錯過。
周天,簡學周履行承諾,準備和畢果在家涮火鍋。
兩人接近中午的時間一起去了超市,正是大多數人周末逛街的點,到處都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畢果緊跟在簡學周身後,推着購物車,看簡學周把東西一樣樣往裏面扔。
畢果不懂做飯,便也不吱聲,只在購物車盛得越來越滿的時候,問了句:“姐姐,會不會太多?”
簡學周正在挑牛肉,回頭對她道:“你不飯量挺大的麽?”
畢果回想了下兩人之前一起吃飯的場景,有點郁悶:“我飯量很大嗎?”
“按照你這個體型。”簡學周從上到下掃她一眼,挑挑眉,“大。”
她唇邊帶着笑意,映着超市裏缤紛的色彩,有種極具生活氣息的甜美。
畢果腦袋裏“叮”地一聲,脫口而出:“姐姐,我給你拍套照片吧。”
簡學周笑起來,偏頭道:“覺得我好看?”
畢果有些羞,但還是誠實回答道:“對。”
簡學周繼續挑食材:“我這個顏值,可以去做專業模特吧?”
“當然!”畢果極其狗腿。
“那模特可都是要收錢的。”簡學周聲音輕飄飄,尾音上揚,跟撒嬌似的。
畢果被她這音調搞得腦內九曲十八彎,彎裏奔騰而過的都是“我偶像怎麽這麽可愛!!!!”的瘋狂彈幕,更加想把簡學周的一颦一笑都留下來,以便于她在夜深人靜時一個人花癡觀摩。
于是頗有氣勢地開口道:“姐姐你多少錢!”
簡學周正拿起根莴筍,筍頭猝不及防敲在了畢果腦袋上,調笑道:“這位客官,按次算還是按夜算啊?”
畢果愣住,瞬間滿臉通紅。
簡學周有些不可思議:“你居然立馬就聽懂了?”
畢果苦笑,心道:我可是個春夢文作者啊。
簡學周擺擺手,好玩又憋回去的樣子:“我的錯我的錯,不該跟小朋友說這些。”
“我也不小了……”畢果小聲嘟囔。
“經驗豐富?”簡學周瞪眼看她。
“哎呀!”畢果一跺腳,把購物車推得歪歪扭扭。
超市人多,簡學周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畢果以為到這裏也就結束了,沒想到等她們回到家,兩人擠在廚房裏一起收拾食材,簡學周突然變得興致勃勃。
把土豆遞給她:“去皮,你初戀什麽時候啊?”
把玉米遞給她:“切塊,大學總該有交往對象了吧?”
把魚丸遞給她:“解凍,真母胎solo啊,長這麽可愛,騙我呢吧?”
畢果不堪其擾,被逼到沒法回答就幹脆不回答。
她十七歲确定了自己喜歡女生,也是在十七歲那年,知道了她的性向在絕大多數人眼裏,是件羞恥的事情。
于是她學會了對此事緘默不言,把所有需要訴說的少女情懷全都寫在了小說裏。
見她不再說話,簡學周便也不再問。
廚房裏沉默下來,奇怪的是,這樣的沉默竟然不顯得尴尬。
畢果鮮少進廚房,和簡學周搭檔卻很順利。沒多長時間,兩人便把菜擺上了餐桌,正中間的鍋裏紅油沸騰,彌漫起蒸騰的熱氣。
簡學周道:“把空調開大。”
畢果感嘆:“我們可真奢侈。”
簡學周把冰好的酒拿過來,花花綠綠的瓶子擺了一排:“跟着姐,以後的奢侈日子多着呢。”
畢果覺得也是,簡學周住進這屋子以後,她就再也沒擔心過掏不起電費了。
辛辣,熱氣,激爽的酒。
簡學周摒棄了對畢果私生活的盤問,便變成了一個極其有趣,見多識廣的長者。
她說天氣,說環境變化,說天體運動的規律,吃一口肉,又說回了虹城的小吃,山間的春景。
作家用詞,極其簡練又精準,三兩句之間,便歡喜憂愁,如臨其境。
畢果是極好的傾聽者,是聰明的讀者,是盲目的崇拜者,她品着簡學周每一個字,每一句調,比品桌上的美味還仔細。
于是,舒适的屋子,愉快的兩個人,明明相識不久,性格迥異,卻可以談天說地,把酒言歡。
食物讓人心熱,酒精熏得人陶醉。
到最後,畢果再也不用掩蓋自己羞澀的紅臉,不用掩蓋眼睛裏因為激動而閃現的亮光,她盯着簡學周,把一分一秒,一絲一毫,全都刻在自己記憶深處。
待到鍋不再沸騰,肉掃了一大半,兩人扒着椅背,都有些困乏。
畢果喃喃地叫了聲:“姐姐……”
簡學周一擡眼,懶懶地沖她笑,耳尖有些紅,燦若桃李。
“姐姐,”畢果借着酒氣,把壓在心裏幾天的話說出來,“我知道我們坐飛機回來那次你生氣,是因為擔心我。”
“我想告訴你,你放心,我不會輕生,也不會自殘,雖然偶爾會覺得失落和無望,但大多數時候,我都在積極地生活下去,我會一直積極地生活下去。”
“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我沒能完成的夢想,和我喜歡的人……”
“你的夢想是什麽?”簡學周截斷了她的話。
“寫一部滿意的作品。”
“你喜歡的人是誰?”
“那個能寫出驚豔作品的姑娘。”
大概因為語調太溫柔,目光太熱切。畢果回答完以後,簡學周愣了兩秒,然後突然伸出了手。
胳膊越過弧形的桌角,指尖柔軟清涼,點在了畢果肩頭。
然後順着肩頭,攀延至脖頸,傾斜了身子,捏住了畢果的後項。
不輕不重的力道,身體激起無法控制的酥|麻,畢果顫顫巍巍不敢動,簡學周自顧自地笑起來:“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