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要不是下午還有終試, 畢果肯定會落荒而逃。

要不是以後不管在家還是在公司, 簡學周和她都會低頭不見擡頭見, 畢果肯定會落荒而逃很久很久。

而如今, 造化弄人,她只能一邊哆嗦着, 一邊回給簡學周一個“好”字,然後靜靜地等待着審判的來臨。

平日裏她最讨厭等待, 因為等待總是會把時間拉長。

今天她也還是讨厭等待, 因為時間過得可真是太快了。

畢果覺得她還沒抖完, 時間便過了十二點,而簡學周真是多一分鐘的班都沒有上, 十二點過五分, 便出現在了咖啡店門口。

畢果望見她的時候,簡學周也對上了她的視線。

畢果懷裏緊捏着包沒動,簡學周也沒動, 幾秒鐘後,簡學周擡手對她招了招。

畢果癟着嘴低着頭, 極不情願又無法抵擋命運的召喚, 一路看着腳面快步到了簡學周跟前。

簡學周今天說話的語氣, 聽着都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有種冷淡的……大權在握的……挑逗感……

“你東西落了。”她道。

畢果腦袋裏把這句話轉了好幾遍,擡眸戰戰兢兢地看向她,心想:把小命落下了嗎?

簡學周皺了皺眉,沖咖啡店裏擡了擡下巴:“你手機呢?”

畢果慌裏慌張一通摸, 猛地轉了頭。

她的手機在那張桌子上放着,孤零零的。

“啊……啊……落手機了。”畢果活像個傻子,轉身又急匆匆地去拿了手機,再看着腳跑回來。

畢果不擡頭,簡學周便只能看她的腦門和頭頂,她盯着這顆冒着傻氣的大腦門道:“想吃什麽?”

畢果心裏一驚,想起《同居》裏自己寫的段對話:

“想吃什麽?”

“你。”

“怎麽吃?”

“你喜歡從上到下,還是從下到上?”

……

畢果喉嚨滑動,熱度漸漸襲上來,也不知道自己是緊張的,還是激動的。

半晌,她回道:“随,随便。”

簡學周沒再問她,帶着她穿過街道,來到了一家面館裏。

“她家的面味道都不錯,價格也實惠。”簡學周把菜單推到畢果面前,“以後不想吃公司裏的飯,可以下來吃。”

畢果擡頭掃一眼簡學周,結結巴巴問:“姐,姐姐,我,不一定,能,能進去……”

“肯定能進去。”簡學周正在用手機點單,頭也不擡地打斷了她的話。

畢果心尖一顫,愈發覺得,從簡學周搬進她家開始,就是一個天大的陰謀。

甜蜜的……陰謀。

她報了自己要吃的飯,等面上來了,狠勁吃了幾大口,填飽了胃,就仿佛能有底氣一些。

“簡,姐姐……”畢果挑着根面,裝作不經意地問,“您怎麽知道,我來面試啊?”

“你不是看我朋友圈才來的嗎?”簡學周回答得十分流暢,一點都沒遮沒掩。

畢果被她的直白打得晃晃悠悠,喃喃道:“是。”

“我看了你的筆試題。”簡學周道,“挺好的。”

“哦哦,都是些,基礎題。”

“基礎題才難,一般大家語文水準最高的時候,是高考的時候。”

“我大學專業是中文。”

“很多人大學不讀書。”

“我也沒認真學……”

簡學周突然放下了筷子,她擡頭盯着畢果,盯得畢果也立刻放下了筷子,誠惶誠恐地看着她。

“我就誇你一句。”簡學周道,“你哪裏來這麽多辯解。”

“啊,那個,就……”畢果眼神四周晃一圈,“我,我可能,不太自信吧。”

簡學周敲了敲桌面,讓畢果的視線重新與她的目光對上焦,因為說得認真,聲調顯得有些清冷:“我說你挺好,你就真挺好的。”

這是一種權威的展示,也是好感的表達。

畢果再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心底慌亂中開出一片絢爛,像大風蕩過,蘆葦叢裏盛開一池荷花。

她甚至覺得,自己受虐一般,愛上了這種被揭露,被隐瞞,緊張到心動過速的感覺。

吃完這頓滋味難明的午餐,簡學周陪着畢果在店裏又坐了一小會,然後起身對她道:“一起上去吧,在會客室等,可以在沙發上睡一會。”

畢果趕緊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起乘電梯,簡學周按了兩個樓層,在二十六樓時,放畢果出去。

“時間還早,放心睡。”簡學周囑咐道,“睡醒去隔壁休息間洗把臉,下午終試精神點。”

到了白橡,就是徹底到了簡學周的地盤。她的話,畢果自然是要聽的。于是點頭點得十分誠懇。

電梯門在面前緩緩關上,畢果陷在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維裏剛轉過身,就被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她這邊抖得明顯,小姑娘倒是很開心,笑得像個小太陽一樣,壓着聲音喊:“是你诶!”

很面熟,畢果回憶了下,想起來這是之前在白鷺簽售會上,整理禮品的那姑娘。

“你好啊。”畢果打了個招呼。

小姑娘看樣子是在等電梯下樓,但見着畢果以後也不着急了,上前一步在畢果面前站定了,有些害羞又有些興奮地道:“你今天過來拍照嗎?”

“啊,不是。”背靠簡學周,畢果現在也認定了自己肯定能進白橡,想到這以後都是同事,便趕緊解釋清楚了,“我過來面試。”

“面試?”小姑娘問,“宣發部?”

“不,編輯部。”

“哪個組啊?!”小姑娘一下子更興奮了,問完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又趕忙先把自己給交待了,“我就是編輯部的,我在花澤組,我叫郝萌萌。”

畢果笑起來,覺得冥冥之中仿佛都是緣分,又仿佛是簡學周那位大神人為的緣分。

她幹脆伸出了手,道:“萌萌你好,我叫畢果,面試的就是花澤組。”

“啊!”郝萌萌尖叫出聲,又捂住了嘴,前後看一眼,又趕忙把捂着嘴的手放下來,和畢果握了握,“好巧啊,我以為你是專業的攝影師,你給我拍的那張照片好好看啊,那個,你簽售會拍的照片都很好看,總編還在公司群裏誇你了呢。”

畢果還沒進入這個團體,搞不清楚,只能道:“謝謝。”

郝萌萌搓搓手:“那你現在?”

“我等終試。”

“終試是總編室那邊出人。”郝萌萌道,“雖然是編輯,但你的攝影特長是非常棒的加分項,不要忘了提。”

“好,謝謝。”畢果覺得這個小姑娘特別有意思,一月多前簽售會上還怯生生的,這會就已經滔滔不絕地盡地主之誼了。

“祝你順利。”郝萌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要是我們能成為同事,那就太好啦。”

畢果瞄見新一趟的電梯都已經來了,笑着催她道:“要下去吧,快點去。”

“好,再見。”郝萌萌揮揮手進了電梯,在電梯門要關之前擋了一下,探出頭來,“能加你微信嗎?”

畢果挺樂呵,道:“以後有的是機會。”

郝萌萌點點頭,終于走了。

有了郝萌萌這一通打擾,畢果心裏因為簡學周而起的那些慌亂平息多了。

她也就是在簡學周面前又慫又傻,換了其他不管什麽身份的人,畢果還都是可以做一個平靜理性成熟的成年人的。

再次回到了會客室,時間的确還早。畢果沒有像簡學周說的那樣睡一會,她怕自己睡蒙了待會狀态不好,所以幹脆拿了本書,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靜靜地看起來。

到了下午上班時間,沒幾分鐘,果然有總編室的人過來,對她進行最後一輪面試。

比起初試的基礎題和複試的專業讨論,終試基本屬于談人生,畢果狀态放松,和面試官聊得挺開心。

照現在這個狀态進行下去,畢果會覺得自己今天進行了一場堪稱完美的面試。

然而當談話進行到末尾的時候,會客室的門被人敲了敲,沒等面試官吱聲,簡學周便已經推門進來。

畢果能夠感受到,在一瞬間,不僅她自己脊背挺直了,對面的面試官也坐得更端正了一些。

簡學周手裏端着個保溫杯,慢悠悠喝一口,仿佛只是閑庭信步晃蕩到了這裏,平靜地看一眼畢果,然後問面試官:“怎麽樣?”

當着應聘者的面問這個話,面試官顯然有些尴尬,扯了扯嘴角道:“挺順利。”

“嗯。”簡學周頓了頓道,“你們繼續。”

但她人并沒有退出去,也沒有坐下,就這樣站在一旁,靠住了書架,姿态閑适。

氛圍很是奇怪,畢果原本平緩的心跳砰砰砰地跳起來,緊張得她有些想上廁所。

面試官輕咳了聲,繼續挂上了職業笑容,問她:“你為什麽選擇我們公司?”

這是個再常見不過的問題,畢果準備的資料裏,這個問題她列出了四條答案,總結了白橡文化在同行業的競争力,既拍馬屁,又能展現自己認真重視的态度。

然而現在,在簡學周時不時掃過來的目光下,那些答案逐漸變得扭曲,怎麽說都不對勁,怎麽說都張不開口。

畢果的腦袋裏又在回蕩那些不合時宜的問題,簡學周到底為什麽跑來和她合租,簡學周到底什麽時候知曉了她的身份,簡學周看她的小說時在想什麽,簡學周對她的每一次親近與關心,每一瞬的肢體接觸,都意味着什麽。

不怪畢果戀愛腦,她本就是春心蕩漾的年紀,還從事着個非得讓讀者春心蕩漾起來的工作。

她實在是找不着其他理由,唯一振振有詞的答案,不過是簡學周喜歡她。

什麽性質的喜歡,什麽程度的喜歡,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畢果都不知曉。但畢果知曉的是,若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那就一定不要誤會,不要錯過,否則将遺憾終生。

畢果的手指絞在一起,心中情感洶湧,腦內波濤縱橫。她鼓起勇氣看了簡學周一眼,簡學周正望着她,眼中的神色,分明是鼓勵。

畢果深呼吸一口,看向面試官,口齒清晰地回答她:“因為白橡裏有我最仰慕的人。”

面試官顯然沒有意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她忽地笑起來,偏頭看了簡學周一眼,然後饒有興致地問畢果:“誰啊?介意告訴我嗎?”

畢果沒敢在這種時候看向簡學周,盯住了面試官,道:“現在還不能說,如果白橡可以給我加入的機會,我相信在這麽優秀的團隊的帶領下,我一定會不斷成長,也變得優秀起來,到時候,我會當面告訴她。”

這個回答之後,是面試官好一會兒的只笑不語。

她低頭看手上畢果的簡歷,畢果便也跟着看那份簡歷,桌子下面的手指,快要纏成麻花了。

會客室的門輕輕響動了一聲,就像點在畢果心尖上,畢果猛地轉頭看過去,看到的,只是簡學周一閃而過的背影。

門又輕輕地合上,空氣裏所有的躁亂,都平息了下來。

面試官看着她,道:“老大走了,不用緊張了。”

畢果點點頭,很快恢複了狀态,和面試官聊完了最後的問題。

從白橡出來的時候,離下班時間還早。

畢果私心裏是很想等簡學周一起回家的,但她也明白,還不是時候。

不管是她倆之間的感情程度,還是現在她這個應聘者與管理者的懸殊地位,都讓一起回家這件事,顯得十分不合時宜。

畢果腳下沒停,不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匆匆上了公交。

從城市裏一路穿行而過,畢果望着窗外的風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套房子以外的世界,對于她來說,的确不一樣了。

大概是因為這兩天二次三次元的事情夾雜在一起,畢果的确很累了,到家之後,她并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去寫更新去準備晚飯,而是倒頭在床上,便睡着了。

一覺醒來,空氣黏膩,窗外光線暗淡,畢果對着窗戶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下雨了。

沒有開燈的房間和陰沉的天,讓時間變得模糊起來,畢果的手機放在桌上,呼吸燈一亮一亮,預示着有人牽挂。

她翻身起來,拿過手機,看到一個未接來電和一條未讀信息,還有來自“ZHOU”的微信消息。

因為面試,她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似乎錯過了重要的東西。

畢果最先打開微信,看到簡學周道:晚上有應酬,晚點回去。

日常通報,但畢果還是忍不住笑了笑。

未接來電是陌生號碼,但未讀信息也是它發送的,來自白橡文化人事部,通知她面試通過,希望她盡快攜帶相關資料來公司報道。

畢果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指尖輕快地回了信息。

只遲了一點,其實什麽也沒有錯過。

時間逼近十一點的時候,簡學周終于回了家。

畢果為她開門時,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酒氣。

簡學周甩了高跟鞋,同以往一樣,邊往卧室走,邊脫衣服。

她的工作裝,大多是襯衫,有許多扣子,畢果每次都覺得她解扣子解得十分不耐煩。

但畫面因為這點不耐煩,顯得更美更有韻味。

畢果沒有回房間,她去客廳裏坐着,拿着本書,等簡學周洗漱完畢。

室外一點點的雨聲,和浴室裏水聲交織在一起,靜谧又喧鬧。

畢果的心随着起起伏伏,直到簡學周終于出來,頂着溫熱的水汽,坐到了她身邊。

畢果還是裝作看書的樣子,将剛才反反複複含在嘴裏的一句話說出來:“姐姐你喝酒了嗎?”

“嗯。”簡學周淡淡應了一聲,雙腿搭在了沙發扶手上,身子就那樣毫無征兆地靠了過來。

哪怕是假裝的看書,也維持不下去了,畢果收了書,調整好姿勢,讓簡學周靠得更舒服些。

兩人肩背相抵,簡學周的香氣包圍了畢果,畢果滿眼裏都是她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膚,如玉一般,在夜晚的燈下散發着溫暖的光芒。

簡學周的狀态有些困頓,但她的睫毛一閃一閃,并沒有閉上。

畢果放柔了聲音,小小聲地和她說話:“姐姐你要不要喝點牛奶,好睡覺。”

簡學周搖搖頭,發絲有些濕,蹭在畢果胳膊上,涼絲絲的。

“那你要不要吃點東西,肚子餓不餓?”

簡學周還是搖頭,嘴角挂着絲若有若無的笑。

畢果見她笑,知道她這會是願意聽她說話的,就報告喜訊道:“姐姐,我面試通過了,明天就可以去白橡上班了。”

簡學周終于開口道:“我不早說過了,能過麽。”

“嘿嘿。”畢果覺得自己既走了後門,又全憑實力,樂滋滋的,“不過我想後天再去,明天我要出門買點東西,準備一下。”

簡學周身子動了動,側頭看向她:“買什麽?”

“衣服。”畢果有些不好意思,“雖然白橡前臺小姐姐穿的lo裝,但是我覺得我的衣服都太幼稚了,得買點成熟點的。”

“白橡對員工着裝沒什麽要求。”簡學周道,“你沒從編輯部過,等你去了就知道了,穿什麽的都有。”

“但是姐姐你和王澤,還有總編室的那位面試官,都穿得很正式。”

簡學周笑起來:“你現在就想跟我一樣?”

畢果心思被戳穿,臉瞬間漲紅,但又覺得今時不同往日,簡學周既然知道她的心思,又縱容她的心思,那她也沒必要太過遮遮掩掩。

于是盡管身體熱度攀升,還是點頭道:“嗯。”

“和我一樣要付出代價的。”簡學周道。

“我願意!”畢果立馬表明心意。

“好,那第一個代價就是……”簡學周支起身子,擡了擡下巴,“去把我衣櫃左邊那幾個袋子拿過來。”

為簡學周跑腿,畢果心甘情願,她火速起身,蹿去了簡學周的側卧,打開了衣櫃,問:“第二格的?”

“嗯。”簡學周應她。

其實這幾個袋子不用打開畢果都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也就兩天前而已,她幫簡學周試過的衣服,都在這裏面。

畢果拿着袋子往外走,腦袋裏冒出個想法,心髒又慌慌亂亂地跳起來。

待她走到簡學周面前,那個想法,和簡學周說出口的話,完美地重疊到了一起。

“衣服是買給你的。”

畢果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幾口,才沒讓心髒從嗓子眼跳出來,才沒讓身體蹿起的微笑電流,激到她顫抖。

這種心有靈犀,這種不言而喻,這種明晃晃擺出來的親密和非要把它們掩蓋下去的薄膜,一切的一切,都是戀愛中最甜蜜刺激的橋段。

暧昧期,畢果在寫小說的時候,常常嫌它不夠長,因為這是最能讓讀者欲罷不能嗷嗷大叫的階段,一旦情感挑明,塵埃落定,很大一部分讀者反而會因為圓滿,而棄文。

畢果把她對簡學周的幻想寫成了小說,而簡學周知曉這部小說,畢果看過簡學周所有的文字,知道她有七竅玲珑的心思,卻不知道,她裝着宇宙星辰的腦海裏,還可以飄蕩着旖旎浪漫的情思。

簡學周活生生把畢果平凡頹滞的生活,變成了真實的愛情小說。

大概是她愣在原地的時間太久,簡學周眉梢輕輕一動,又道:“第一個代價就是接受上司的饋贈。”

畢果低頭,忍不住地笑,覺得這女人真是可愛,對她好就對她好,還非得找個借口,找個理由,怕她心裏有負擔。

“傻樂什麽呢?”簡學周問她。

畢果憋住笑,配合這一場布局龐大的演出:“我覺得不好意思,姐姐,我可以把錢轉給你嗎?”

“說了是饋贈。”簡學周道。

畢果眼睛一亮,走過去道:“我現在那篇文金榜第一,收益可不少呢。我還有了新工作,每個月工資加上寫文的收益,啧啧啧……”

畢果一偏頭,可得意:“絕對是我國高收入人群一員了!”

“開始上班,就沒有那麽多時間寫小說了。”簡學周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畢果不是沒考慮過這個,但是她不擔心:“時間就是海綿裏的水,擠一擠總會有的。我會盡量保持現在的更新,當然,也一點都不會怠慢工作。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更新量減少也沒關系的。”

“嗯。”簡學周笑了笑,“自己把握好平衡。”

“那錢?”畢果盯着她。

簡學周斜睨她一眼:“肉償吧。”

簡總正人君子,說的肉償自然不是畢果夢想的那個。

她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示意畢果坐過來,然後身子往後縮,趴在了畢果腿上。

長發被挽到一邊耷拉着,細白的脖頸像天鵝的頸項,弧度優雅,膚質動人。

“捏。”簡學周下了命令。

畢果一邊“哦哦”地應着,一邊撚了撚自己的手指,然後猶豫着道:“姐姐我去洗個手吧。”

“你又沒上廁所,洗什麽手。”簡學周那點微微的不耐又冒出了頭,一點抱怨的話聽在畢果耳朵裏,就跟撒嬌一樣,“快點捏,疼死了。”

畢果趕緊上手,指尖觸到光滑的皮膚微微一頓,但沒再起奇怪的心思,認真地幫簡學周按摩起來。

長期伏案工作,簡學周的肩頸有些僵硬,畢果順着肌肉的肌理一點點地幫她松開,控制着力道,不輕也不重。

簡學周的呼吸噴在她腿上,長長的一聲喟嘆:“畢果,手藝不錯啊。”

畢果笑了笑:“好久沒幫人按過了,上次還是……”

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下去:“五六年前了。”

簡學周也有短暫的停頓,這才道:“那我挺有福。”

“姐姐你要是喜歡,每天回家我都幫你捏一捏。”畢果道,“以身抵債。”

“偶爾就行了,哪能那麽用你。”簡學周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你可是我國高收入人群的一員啊……”

畢果沒再說話,她的心思有些飄。

有挺長時間了,她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起家裏,想起挺多年前,她和家裏人關系還沒惡化的時候。

她媽媽是個裁縫,做定制服裝,照現在的說法算起來,能稱得上設計師了。

活做得好,家裏的店生意興隆,媽媽不是在打版,就是在縫紉機上,肩頸,手腕,腰,都不太好。

雖然家裏開着這樣的服裝店,但媽媽從來沒讓畢果學過做衣服,她喜歡,就讓她拿把剪刀玩布頭,她不喜歡,就讓她坐在院子裏,看自己喜歡的書。

所以畢果打小覺得自己能為這個家做貢獻的,就是每次在媽媽睡前,幫她捏捏脖子揉揉手,媽媽說,她捏得很好,比醫院的理療師都好。

現在店裏雇了年輕的店員,爸爸又不再跑生意,不是特殊的單子,也不用她媽媽熬着夜做了。

畢果再想起媽媽身上的那些老毛病,在這相隔了大半個中國的城市,能做的,也不過是買點按摩的儀器和藥,寄回去罷了。

和着雨聲,和氤氲在身側的香氣,想想還真是讓人惆悵。

簡學周在意識有些模糊的時候,聽到了畢果的嘆息聲。

很輕,輕到簡學周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一個小孩子,今天遇到的都是喜事,本不應該嘆氣。不知道是搞創作的人本就心思敏感情緒難捉摸一些,還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不開心的事。

想到這裏,簡學周模糊的意識便徹底回歸了。

她動了動,示意畢果不用捏了,支起身體看向她。

畢果的眼神晃悠,總是帶着絲不安和慌亂,讓簡學周不能徹底放下心。

“時間不早了。”簡學周道,“睡覺吧。”

“嗯。”畢果輕輕地應她。

總體來說是個很乖的孩子,簡學周起身時揉了把她的腦袋:“要覺得明天太急就後天去,遲一兩天報道,沒關系的。”

“好。”畢果笑起來,眼睛裏亮閃閃的。

簡學周也笑了笑,兩人一塊出了客廳關了燈,往各自的卧室而去。

聽到隔壁的門關上,簡學周拿出手機,給夏玲發過去條消息:

-今天小狗給我捏脖子了,技術真的好。

一般這個時候,夏玲肯定是睡了,但簡學周沒猜錯,只要是關于畢果的消息,夏玲聽到響動,就會回她。

-從小給我捏過來的,肯定好。

言語間透着些驕傲和親密,是普通母親的樣子。

簡學周上床窩到被子裏,繼續跟她聊天:

-面試過了,這兩天就去我公司上班了。

-她樂意去嗎?那孩子脾氣倔得很。

-樂意,我就轉發了條招聘信息,她自己投簡歷面試的,今天挺開心的。

-不知道能不能幹得好,不然到時候給你添麻煩。

-不會,她幹得好不好,麻煩不到我這裏來。對了,剛把衣服送出去了,你以後別給我打錢了啊,折騰了這麽一大圈,小狗那麽聰明,我怕她懷疑。

那邊頓了頓,過了一會,才回過來道:

-我很久沒給她買衣服了,年齡大了,怕挑的款式她看不上。

簡學周拉了拉枕頭,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其他事情沒信心,衣服的事你還能沒信心嗎?上次打的那個版,多少人問我哪個品牌的高定。

-你喜歡,秋裝我再幫你做兩套。

-行,做兩件一樣的風衣吧,我和小狗,一人一件。

-她碼子我現在都不清楚了。

-我幫你搞定。

-好,謝謝,不早了,睡吧。

-別跟我說謝,還有個事問你,小狗今天面試,說她最仰慕的人就在我們公司,你知道是誰嗎?

夏玲回得很快:

-我知道的,她喜歡的作家,不就是你嗎?

簡學周笑起來,回她:

-現在小孩子,變心可快了,我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睡吧,晚安。

夏玲沒再回她,簡學周關了燈,本來晚飯喝了酒,這會該挺困的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困過勁了,這會腦袋清明,好一會兒都沒睡着。

她不确定畢果是不是知道她是周星橋,也不确定畢果說的那個仰慕的人,是不是周星橋。

白橡文化裏知名的編輯和作者,人數不少,好多人都披着幾層馬甲,而且大部分做的都是年輕人更喜歡的作品。

跟他們比起來,“周星橋”這個名字,算是另一個次元的老古董了。

最好不要是她吧,不然,卧底的身份暴露得太超前,任務沒法完成,可能還會适得其反。

但一想到是別的人,簡學周心裏又有些幼稚的不舒服,可見,不管到了什麽年紀,争強好勝攬粉絲的心,還都是有點的。

說到粉絲,簡學周又想到,小狗也是有粉絲的人呢。

而且數量還不少,文紅火得都能招來黑。

她之前大致看了看,跟白鷺說了兩句,現在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

簡學周打開微博,浏覽了一圈,不僅發現白鷺十分仗義地幫畢果說話了,還看到了兩個有些眼熟的作者。

王澤居然幫着了,簡學周了解她,為一個員工,不至于此。

那就是要在小狗身上賺錢了,簡學周點進畢果的微博溜一圈,通過鏈接進了晉江網站。

那本成績很好的文,是本百合小說,叫《和愛豆同居的日子》,簡學周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時,有些驚心,想了想,又覺得不一定說的是她。

雖然都是搞創作的,但簡學周平日裏要寫的東西,即使從生活中來,也要拔到一個常人看不到的維度,要超越,要有意義。

而畢果寫的,就有趣多了,她的靈感可以從生活中來,也可以依附着生活走下去,創作顯得更随性,更自由。

這本小說,簡學周不知道她從生活中借鑒了多少,是停留在“同居”的層面,還是“和愛豆同居”的層面。

她旁敲側擊地問過畢果幾次,畢果都十分穩定地避而不答。

一件小事,硬生生被兩人拗出了間諜和反間諜的味道。

真是無聊又有趣,簡學周點開那篇文,笑着想,大概因為她老和一群中年人打交道,實在是太無趣了。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白橡文化做了這麽多年的青春文學,簡學周還真沒想到,畢果的這篇文,是這麽個寫法。

開篇不立人設,不交待背景,不走劇情,竟然大段大段的,盡是些寓意豐富的意識流。

這也能火?簡學周非常對不起自己小室友地冒出這個想法。

努力地代入年輕人的思維理解了一下,并且查了兩個不太明白的特殊用詞之後,簡學周呵呵一笑。

怪不得能火,現在淨網,打擊得各大文學網站一點暴力色|情都不能有,碧根果同志牛逼了,開啓了意識流開車新浪潮。

所以這篇文的現實借鑒到底有多少,簡學周沒來由地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扔了手機,不再看這種東西,簡學周在腦袋裏算了道物理題,終于沉入了夢鄉。

第二日,兩邊卧室的門幾乎在同一時間打開,畢果頂着雞窩般的頭發,一笑,圓眼睛便彎成了兩道月牙。

她的臉頰有些紅,沖簡學周黏黏糊糊道:“簡姐姐,早鴨。”

“眼睛怎麽有些腫?”簡學周皺眉問。

“嗯?有嗎?”畢果擡手揉了揉眼睛,這下不僅腫看着明顯了,裏面的紅血絲也挺明顯的。

畢果還是傻乎乎地笑,道:“昨天激動睡不着,就幹脆又碼了會字,沒事的,我洗把臉就好啦。”

簡學周一想到她碼的是什麽字,心尖上便一個激靈,忍不住開口道:“你那個文……”

畢果一下子瞪大了眼。

眼裏是明晃晃的慌張,簡學周眼見她臉頰的紅潮調色般快速加重了飽和度,手指也糾纏在了一起,又有些不忍心。

小孩子罷了,有點绮思正常,想火想賺錢用點奇怪的路子,也正常。

食色性也,哪裏是什麽值得教訓的事。

于是話到嘴邊又都收了回來,對那雙狗兒眼揮了揮手:“想怎麽寫怎麽寫罷,不用在乎別人的看法。”

畢果的眼睛變得更亮了,慌張全都變成了旺盛的喜悅。

她的腦袋裏不斷重複簡學周這句話,品來品去,都只能品出一個意思。

官方認證,蒸煮蓋章。簡學周同意并支持畢果對她的一切幻想。

這還能因為什麽,這就是赤果果的愛!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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