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積勞成疾
殿裏空無一人, 這倒怪了。
嚴曦溜達了一圈沒看到半個人影。正打算問問站在門口的周公公,哪想殿門“咯吱”一聲關上了!
他心裏一驚,轉身看到藺容宸提着明晃晃的劍從內殿出來。
“……”這是……要幹什麽?
嚴曦連退幾步, 背後緊貼着殿門, 雖笑容滿面, 聲音卻微微發顫,出賣了他的鎮定, “皇上有話好好說……小心刀劍無眼。”
“無眼就無眼, 大不了你血濺當場。”藺容宸說的極為輕巧, 還往劍刃上吹了口氣。“我看你最近也沒有想好好活着的意願。”下了朝, 他心裏有氣, 取劍在內殿發洩,沒想到出來卻吓到了嚴曦。
“……”誰說他不想好好活着了?他比誰都想好好活着,好嗎?嚴曦躲到屏風後,“今日早朝的事,不是微臣的本意!”
“不是你的本意,那是朕的意思?”藺容宸淡淡道。
嚴曦幹笑, “肯定不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向來看不上微臣,怎麽可能願意讓微臣編撰史書?”
藺容宸聞言一頓, 許久, 将劍放回兵闌, “你還在生朕的氣?”
嚴曦茫然:“生氣?生什麽氣?”
藺容宸一字一頓地提點他,“怡妃的事。”
嚴曦連連擺手,笑成一朵花, “怎麽可能?怎麽會?怡妃有喜是好事!若是玉嫔也有喜就更好了!”
他若敢說生氣,藺容宸會不會一劍削掉他的腦袋?可是為什麽說不生氣,藺容宸的神情反而更難看了?
“罷了,你能知道什麽?”藺容宸嘆氣,取了手絹,擦拭額角的汗滴,“嚴曦,你想升官,你跟朕說。朕本就打算讓你來負責這次《雲楚書》的編撰事宜,可你為什麽要去求符卓?他能給的,朕難道給不了你麽?還是說,你認為朕吝啬于給你?你非要為了芝麻丢了西瓜麽?”就算你什麽都不求,将來這半壁江山也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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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嚴曦不感動是假,但藺容宸給的和符卓給的怎麽能一樣?他笑嘻嘻道:“皇上,嚴曦也不貪心,要一粒芝麻就夠了。西瓜太大,微臣吃不下。”
藺容宸沉默許久,擡眸道:“你若是為了怡妃的事生氣,朕将來會給你一個解釋。若是想了升官,朕也許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嚴曦渾身一震,僵在原地,“皇上……為何如此許諾我?”
“朕……”那幾個字,藺容宸幾乎忍不住要破口而出,可還是生生壓了下去。若嚴曦知道了,以後的事,他便再不能坦然地做下去。“朕希望你能與朕并肩而戰。”
嚴曦從不曾見藺容宸示弱過。就算四面楚歌,嚴曦也覺得他下一刻就能破圍而出,反敗為勝,他的身上就是有這樣的王者之氣。但現在他卻說:希望你能跟朕并肩而戰。
要不就跟他和盤托出,告訴他一切吧?告訴他現在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在跟他并肩而戰。可是,藺容宸根本就不會同意的吧?反正都已經走到這裏了,怎麽能半途而廢?
嚴曦張了張口,還是忍住了。他咬牙道:“多謝皇上的厚愛,微臣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藺容宸眼神晦暗,靜了片刻,神色清淡道:“你下去吧!”
兩人不歡而散。
如此一來,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嚴曦投靠符卓了。
聯想起他之前做監斬官的事,但凡不與符卓為伍的,看他的眼神都是嫌惡與譏諷。
翰林院更甚,明明重修編撰之事是交由整個翰林院承辦的,但上上下下除了符卓的兩三個人,餘下的全都當他不存在,如山一般的書卷堆在案上,嚴曦心有委屈,無從說起。
他不善識人,在翰林院除了喻俊元無甚好友。加之近來無事發生,符卓與黃景春亦未找過他,時間久了,他像是被人忘記了一般,從風光無限的狀元郎變成了默默無聞的抄書匠。
只有荻秋尚不知變故,待他還如往昔。禦書房裏見不到,便到翰林院門口悄悄地等,見了面總是“嚴哥哥”、“嚴哥哥”的叫,明明當初避之不及,如今聽來,嚴曦竟覺得異常親切,又替她擔憂,“公主是君,乃千金之軀;下官是臣,亦是男子,所謂君臣有別,男女授受不親,公主當避嫌才是。否者損了清譽,嚴曦如何承擔的起?”
荻秋充耳不聞,只道:“嚴哥哥,你是否惹皇兄生氣了?最近他也不召你了,還亂發脾氣,我都不敢去找他……”
“……”敢情剛才的話都白說了。
“皇兄其實很器重你,你去跟他賠個不是……你要是覺得難為情,我替你跟他說。”荻秋覺得嚴曦變了,瘦了很多,不愛笑了,他皇兄也變了,變得愛發脾氣……她不喜歡這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何況後宮不得幹政,公主要謹記。”嚴曦笑笑,“臣也該回去了。”
荻秋快要哭出來,“你們都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我什麽都知道!我知道你不在站在皇兄這邊了,你投靠了太師!所以皇兄不開心!要不然他也不會整日借酒澆愁!嚴哥哥,皇兄對你那麽好,他那麽喜歡你,你為什麽要投靠太師?”
嚴曦腳下一頓,垂眸道:“人各有志,公主何必強求?”
荻秋抹了抹眼淚,這頭說不通嚴曦,轉身跑去找藺容宸。
瞧着她眼睛哭的通紅,藺容宸心裏一軟,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誰惹了我們的小公主?”
“皇兄!”荻秋一張口,眼淚就嘩啦啦地掉下來,“你去找嚴哥哥,你跟他好好說,他一定會聽你的!”
聽到這個名字,藺容宸頓時沉下臉,連聲音都有了淩厲之感,“找他作甚?”
“嚴哥哥看上去一點都不好,他定是有難言之隐,他不肯跟我說……”
藺容宸雖氣嚴曦,可又心疼荻秋,替她擦擦眼淚。“傻丫頭,他不過是個臣子,是個外人,怎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可是……”荻秋抽搭道,“皇兄,你不是很喜歡嚴哥哥嗎?因為你喜歡他,所以我才喜歡他!”
藺容宸一怔,只覺得原本一方水波不興的池塘被投入了一顆石子,蕩起陣陣漣漪。“荻秋,皇兄的喜歡只是惜才,但他做了選擇,站在了朕的對面,你可懂得?你許久沒見大皇兄了,聽說他府裏來了個人,要不要悄悄去靜王府瞧瞧?”
藺容宸的臉色并不好看,荻秋知道多說無益,止住哭,與他一道出宮。
二人将将走出宮門,見一人木頭般直挺挺地暈倒在地。
“那個……似乎是嚴大人。”
藺容宸一個箭步上前将人橫抱起來,“嚴曦!嚴曦!”叫了數聲,嚴曦無甚反應,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他三步并作兩步往安和殿走,“回宮,宣太醫!”
荻秋在他身後破涕為笑,皇兄還是很關心嚴哥哥的。
待李太醫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安和殿,藺容宸早已将人帶回來。李太醫號了脈,松口氣,禀道:“嚴大人這是勞累過度,加之腹中饑餓才暈厥的。”
藺容宸哭笑不得,“你說他又累又餓……才暈倒?”
“正是。”
他是個傻子麽?竟能讓自己餓暈。“眼下該如何?”吃飽了睡,還是睡飽了再吃?
李太醫道:“先吃點稀粥之類,否則容易餓出病來。臣再開幾服湯藥,不出三日,大人便能恢複如初。”
藺容宸道:“趕緊下去煎藥!源正,去吩咐禦膳房,做點清看粥,要軟爛一些。你去看着!”
“皇兄,嚴哥哥真的沒事嗎?”荻秋垮着一張小臉,擔憂道。
“沒事。太醫不是說了麽,睡夠了就醒了。皇兄在這兒守着,你回去吧!”
“也不知道嚴哥哥這些天都經歷了什麽。”荻秋又望了眼床上躺着的人,不放心道,“皇兄,你一定要守着嚴哥哥醒來。”
“嗯。”
嚴曦的臉上毫無血色,人瘦了不止一圈,原本尚還算圓潤,柔和的臉,因過于消瘦顯得棱角分明,呈現出一種尖銳的、冷峻的距離感。
藺容宸撫着他的臉,嘆道:“你一定要這般倔強嗎?就不能像從前一樣,朕說什麽你聽什麽麽?他們說的沒錯,你放着這麽粗的大腿不抱,非要跟符卓同流合污……你還真是笨!”
他不是沒有聽到這幾日的傳言,不管不問就是想挫挫嚴曦的銳氣,枉他那麽信任他,他卻寧願站在敵人的陣營裏。
藺容宸心裏的失望比當初顧庭芝決定離開京城還要甚。可他哪裏知道讓嚴曦心力交瘁的不僅僅是衆人的排擠和成堆的案牍。
半個時辰後,周公公端來一碗小米粥。
“粥務必吃完,你留在這裏。”藺容宸起身往禦書房走,“朕今晚……就不回來了。”
“可是……”周公公一頭礙于藺容宸的命令不敢離開半步,一頭又挂心他夜裏如何歇息,睡得舒不舒服,會不會着涼,恨自己分身乏術。
“可是什麽!照顧好人!”
周公公将嚴曦叫醒,端了粥,服侍他喝下,又将人按回床上,“趕緊躺下再歇着,什麽事等睡醒了再說”
嚴曦十分聽話地閉了眼。眼皮實在沉重,他在哪裏,發生了什麽,一概不想知道。此刻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吃飽睡足,其他一切等醒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