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鋒接到顧葉電話後，走到錢維旁邊，低語道：“顧葉知道了。”謝鋒還想加上幾句什麽，蘇家的那位小姐已經走過來，親昵地挽上錢維的臂彎，謝鋒退到一旁，看着錢維滿臉微笑地引着蘇家小姐向各位長輩問禮。

謝鋒是風月場上過來的人，這種事情見得多了，今兒放到錢維跟顧葉身上，心裏卻有點不舒服。自己對于愛情已經沒有了信仰，顧葉跟錢維七年的堅持讓他燃起那麽點希望，看來又是自己看走了眼，情啊愛啊都是扯淡，沒有金錢來得實惠。

錢維遠遠看了一眼觥籌交錯中笑意盎然的母親，強壓下自己甩手走人的欲望，繼續進行着這叫人窒息的儀式。

大概在顧葉眼裏，自己已經十惡不赦了吧。

認識錢維的人都知道錢維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強勢少爺。習慣了呼風喚雨的人卻也有自己的軟肋。

那天，錢維的母親當着他的面，打開自己卧室床頭櫃裏的暗廚，将裏面的三大瓶安眠藥，還有很多畫着詭異符號的藥瓶，慢動作般一瓶一瓶地擺在錢維面前，然後微笑着對自己兒子說道：

“小維，知道這些是什麽吧，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嗎？你知道我自己一個人在這個空房間裏有多恐懼嗎？我想過很多自殺的方式，喝毒藥或者吃安眠藥大概是最舒服的吧，不過我怕吞藥會死不徹底，萬一被人救過來多尴尬，八成以為我在玩游戲呢。所以我這裏還預備着刀片，聽說躺在浴缸裏，隔斷自己的手腕，血會一直流，人躺在一片紅色中也很美吧，所以我想吞着藥再在浴池裏割腕會不會更保險些。哦，還有繩子，不過上吊太難看了，我不大想那樣。”

想想看，一個兒子看着自己的母親，面帶着笑意，那麽自然地講述自己想要選擇的自殺方式，那種寒意讓錢維出了一身冷汗。這還不算完，錢維的母親接着說：

“你放心，我不會輕易的離開的。小維，你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我為你了才撐着活到今天，要是你也辜負了我，我會報複的。”

“我會殺掉那個女人跟他的兒子，再殺掉你那情人，叫顧葉來着吧，等給你掃清了障礙，我再走，恨我也罷，怨我也罷，等你再年長些便會感激我的，人相信什麽都好，就是別相信感情。”

一個歇斯底裏呼天搶地的女人不可怕，那只是黔驢技窮。可怕的是眼前這位冷靜高貴的女人，她風淡雲清地在談論着包括自己在內的四條人命，而她也确實有能力做到。

錢維母親出身書香門第，門當戶對嫁過來之後，錢維父親卻愛上了別的女人，當時還鬧得轟轟烈烈，迫于壓力，父親沒有跟自己母親離婚，這些年一直維持着婚姻關系。在外面卻什麽都沒有少幹，該有的都有了，包括一個孩子。

錢維很小的時候偶然得知自己在外面有個弟弟，偷偷跑去看，那個小孩香香軟軟的，會甜甜地叫他哥哥。小錢維還不懂得怨恨，在空蕩蕩地大屋子裏待得久了，聽見那一聲甜糯糯的“哥哥”，自己幹涸的愛心瞬時間膨脹。

從那時候起，自己就一直暗暗照顧這個孩子，包括替他接下母親的陰招。如今，當年走路都一搖三晃的小孩子已經快大學畢業了。怎麽說呢，當你在別人身上看見自己沒有的東西時，要麽嫉恨，要麽疼惜。那個弟弟雖然生活着暗處，卻有一位溫柔似水的母親，還有自己鮮有體會到的父愛。錢維沒有跟自己母親一樣去恨，而是讓那個陽光純良的孩子成為幾十年心裏的一個軟坎。

就是因為自己還殘存着這點溫柔，才能跟顧葉相守這麽多年。

錢維知道父親的背叛早就已經将母親推到崩潰的邊緣，這麽多年來，神經緊繃，這些隐忍，無非是想讓自己的兒子争口氣罷了。

跟顧葉七年的惬意生活，差點讓自己誤以為母親已經默認了自己的愛人，卻不想她還是在忍着。

設身處地的想想，自己的母親原本是一代風華絕貌的大家小姐，天生的高貴矜持，本想本分的為人妻為人母，兢兢業業相夫教子，得來的卻是背叛。她為了自己的兒子吞着咽着忍着，兒子長大了，以為終于可以揚眉吐氣，那個最愛的兒子卻告訴她自己愛的是個男人，不要結婚。

母親是利益糾葛中的犧牲品，瀕臨崩潰的邊緣，自己怎麽忍心親手将她推向絕望的深淵。

自己是母親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卻要生生的抛棄母親嗎？

有誰會那麽殘忍去逼死自己的母親。

錢維不會。

而他也相信，一個絕望的母親是什麽也能做出來的。

于是，他選擇暫時委屈顧葉。

顧葉對錢維的家事并不上心，在一起的時候錢維将顧葉保護得很周全，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的，所以他并不曉得其中的厲害，更不知道錢維的母親是會走極端的人，顧葉只是将她當愛子心切的普通母親罷了。

這一切錢維是不會告訴顧葉的，自己是個有擔當的男人，相信一切都還有轉機的，等自己變得更強大些。

可是，你不告訴對方，對方怎麽會知道你是什麽情愫。

錢維躲開應酬給顧葉打了幾通電話，那邊統統給挂斷了，錢維一結束就心急火燎地往顧葉那邊跑，他怕那邊就剩下個空蕩蕩的屋子，想噩夢時候夢到的一樣。蘇家小姐的挽留叫他直犯惡心。

大半夜到顧葉那裏打開門後，裏面黑洞洞的，有些酒氣，沒有開燈，錢維心揪到一塊去了，剛要出聲喊顧葉，額頭就被個啤酒罐子砸中了，傳來顧葉的聲音：

“滾，不想見你。”

錢維打開客廳的燈，果然顧葉躺在沙發上，手上還抓着個啤酒瓶子，看樣子随時要擲過來。

錢維公司裏忙的時候，回家會很晚，錢維不回來顧葉是不會睡覺的，都是在沙發上等着錢維，有時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錢維說過他好幾次讓他先睡，可是顧葉就是這樣固執的等着。

錢維稍微安心點了，至少今天顧葉還是願意等他的，或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

錢維過去想抱抱顧葉，這一天想他想得太痛苦了，顧葉躲開，沙啞着嗓子道：

“你走吧。”

錢維搖頭，顧葉又道：“這是我家，我不想看見你。”

錢維笑：“我買的房子怎麽成你家了？”

不說還好，一說，顧葉小宇宙徹底爆發了，站起來吼道：

“好！浪費你錢了！我滾行了吧！你他媽的接你的鬼婚去，我誰啊我怎麽臉皮還厚得跟大象皮似的占着你的房子！”

錢維今天确實很累，心累，要是顧葉順着他點還有，這顧葉一大聲吵吵，錢維腦子也嗡地一聲炸了，沖着顧葉對吼道：“你給我差不多點！你當你是小孩還是太上皇！”

錢維很少對着顧葉吼，這一吼，顧葉懵了，心裏那個委屈啊氣憤啊不甘啊，愣是生生地憋在心口窩裏洩不出來，也許跟武俠片裏似的噴出一口血來才能洩情緒來。

顧葉低頭吐了口氣，道：

“好，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