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個男人是錢輝。

錢維同父異母的弟弟,溫江的雇主。

大家族裏經常上演的戲碼,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私生子奪權,嫡子起歹意,總逃不過那些劫數,總跳不出那些恩怨,錢家也是如此。

只是,錢維并沒有對這個弟弟下過什麽毒手,反而對其照顧有加,隔三岔五地還去探望一番,尤其是在錢輝還是小孩的時候,錢維的母親想讓錢輝人間蒸發,錢維發覺後,跟母親翻了臉,将被折磨近乎虛脫地孩子抱出地窖

從那之後,更是上心,随時提防着自己的母親再有什麽動作,保護着這個孩子順利長大成人、

并不是錢維有多心地善良,他只是比自己的母親更聰明罷了,有些事想堵是堵不住的。再說到根本,那是因為錢維的自信,他不覺得這個幼小的孩子能怎麽樣,連族譜都上不去的可憐人,太計較反而掉價。

當然,他也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而在錢輝,這個世界确實另外一種顏色,他不記得這個哥哥對自己有多好,錢輝記的的是,五歲那年被關到一間漆黑潮濕地地下室中,那裏散發着血腥和黴濕的氣息,沒有陽光,只有黑暗中窸窸窣窣爬動着的老鼠聲,還有接連不斷的拳打腳踢。

他記得一個女人穿着尖細的高跟鞋,狠狠地踏上自己的手掌,自己疼得哭着求饒,求饒,求他放了自己,哭着說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哭着喊着媽媽,快哭斷了氣,得來的卻是更狠的踢踹,那個女人狠狠地踩上自己的臉,自己拼命捂着眼睛,怕那纖細堅硬的高跟鞋會刺穿自己的眼睛,會插進自己的腦子裏。

他很怕,怕自己被打死在這裏,怕在這裏發黴腐爛,而母親卻連自己的屍體都找不到。

他記得那個女人尖刻地謾罵,她在罵自己的母親,五歲的自己甚至聽不懂那些肮髒的詞彙,只是記着女人猙獰的面孔上刻骨的恨意,很怕,很怕,那種恨不得将自己身體撕碎的眼神。

記不得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多久,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就這麽死去,不想讓母親孤單一人,就這樣支撐着,撐着最後一口氣,終于,那扇門又打開了,模糊中,沒有等來拳打腳踢,而是被穩穩地抱起。

刺眼的陽光中,只看到一個少年的輪廓,之後便是長久的昏迷。

錢輝醒來後,病床邊守着的是哭啼的母親,一向溫婉的母親什麽都不說,只是哭,不停的哭,沒有說恨,沒有說報仇,沒有說誰的不對,就是一直默默的抽泣,嗚咽。

母親捧着錢輝纏滿繃帶的雙手,渾身顫抖地流淚,錢輝從很小就開始練鋼琴,很有天賦,而這雙手怕是廢掉了,再也無法談湊出流暢的音符了,而這位母親,除了忍氣吞聲,什麽也做不了。

幼小的錢輝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個女人和那個所謂的哥哥,只不過是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罷了。

要變強,強到可以保護自己和母親,強到可以将他們全部扼殺。

孩子的執念是可怕的,而錢輝,一直忍氣吞聲将近二十年,将自己最年少爛漫的時光交付給了黑暗,他不顯山不漏水,上學時是班裏最普通的學生,該參加活動參加活動,該沉默什麽,跟所有人保持着禮貌的距離,戴着大框黑眼睛,中等的成績,二流的大學,就這樣在錢家人眼皮子底下混到畢業。

絲毫沒有人察覺到他已經按部就班地開始了計劃。

錢輝知道自己必須要有一個合作者,于是他找到了溫江。

溫江有一天下班去地下車庫開車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他,回頭去尋找,發現是一個戴着鴨舌帽的男孩,那個男孩依靠着廊柱,随意地站在那裏,戴着黑框眼鏡,遮住了半張臉,鬼使神差地,溫江走向他。

那個男孩摘下眼鏡,瞬間變了樣子一般,男孩生得精致,笑起來有些邪魅的樣子,他勾着嘴角,笑着問:

“你恨不恨錢氏?”

溫江怔怔地看着那男孩的眼睛,明澈漆黑的眼眸中,暗藏着銳利,還有殺機,仿佛自己下一句話如果回答地不讓這個男孩滿意,他就會随時撲上來,用利刃捅爛自己的身體。

沒有劍鞘的利刃。

溫江沒有回答這個男孩,只是将男孩的眼鏡拿過來,重新給他戴上,只回答他三個字:

“你還小。”

那個男孩沒有生氣,只是笑着正正眼鏡,然後離開。

溫江卻愣在了原地,剛才為男孩戴上眼鏡的時候,碰觸到了他的皮膚,涼涼的,很光滑,魔怔了一般,仍舊渴望着更多。

再見那個男孩已經是兩年以後,溫江的公司全線崩潰,像被人擺了一道一般。

溫江身心俱疲的時候,那個男孩,不,是男人了,又出現在溫江面前,沒有鴨舌帽,沒有黑框眼鏡,他已經長成了大人,比自己都高出半頭,站在自己面前已經滿是壓迫感。

他說這是他做的手腳,然後,他給了溫江一張發票,給溫江開出了條件:

“這些錢,買下你的公司,還有你。”

溫江問他:“為什麽是我?”

他說:“因為你足夠恨錢氏,還有,我想要你。”

溫江答應了,開始了兩人的合作。

沒有後悔。

身邊的人睡得很不安穩,不時發出低喃,聽不清楚是在說些什麽,溫江卻知道,錢輝怕是又做噩夢了,溫江輕輕撫摸錢輝光裸的後背,安慰一般,很快,錢輝又沉沉睡去。

錢輝睡覺從來都要亮着幾盞燈,而自己,不關燈就睡不着。

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卻糾纏在一起。

溫江很疼,卻還是拖着疲憊地身子去衛生間清理幹淨,末了,看見鏡子中的自己,慘白的一張臉上赫然紅腫,目中了無生機,渾身上下遍布着層疊的傷痕,滿眼青紫蔓延。

錢輝還年輕,而自己,正在迅速枯萎着。

溫江覺得,等錢輝真正長大的時候,自己早就屍骨無存,更何況心呢?

他有時候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來配合錢輝演戲。

溫江輕輕關上房間的門,離開。

聽見門聲,錢輝睜開眼睛,輕皺眉頭,爾後,厭惡般将一旁臺燈掃到地上,滿地碎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