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薛連朔當晚的時候站在床下,玩起了那個賀東知從蘇州帶回來的人偶。原來那個人偶的鼻子是可以伸縮的,從腦袋裏拉出來老長一大截,這讓它的形象有些像匹諾曹。薛連朔拉拉他的鼻子,再拽拽它的手腳,讓它擺出各種各樣的動作。賀東知回頭看他,登時感到非常的詭異。畢竟這玩偶其實并不好看,價錢也很便宜,而薛連朔實在不像個喜歡玩偶的人。賀東知想起最近有條新聞,說是有一人出了車禍,醒來之後表現出來的人格完全不是他自己了,人們都說他是被換了魂。賀東知想,薛連朔該不會也是這樣被換了魂吧?這麽想着,他就上前拉住了薛連朔上看下看一番,發現也沒有什麽傷口,于是才放下了心。看來什麽換魂說都是民間的迷信之辭,最大的可能性當然還是戀愛了。說起戀愛,賀東知想起他們宿舍四個之前全是孑然一身,不免感到十分的悲哀,明明就處在女生衆多的外院,居然也沒有人吃上螃蟹。如果有薛連朔開了個好頭,說不定接下來大家就都有了。他這麽想着,突然就記起了去年軍訓時候那個向薛連朔表白的日語系女生,那個時候薛連朔怎麽說來着?沒興趣。然後就拒絕了人家。後來那個女生還時常來他們系找薛連朔,但薛連朔一直就這麽躲着躲着,直到人家再也不來了。那女生長相性格都還不錯,薛連朔也沒瞧上人家,那麽能被薛連朔瞧上的人該長成什麽樣啊?賀東知感到了極大的好奇,有那麽一瞬間真想扒着人就問個清楚,但薛連朔肯定是不會說的。薛連朔對誰都不說心事,賀東知想,他以為別人都瞧不出來,其實大家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薛連朔的确對朋友們都樂呵樂呵,但要說到交心的行為,那真的是一個都沒有。他這人,看起來簡簡單單懶懶散散,其實心思深着呢。賀東知這人其實也沒什麽大的本事,就是喜歡研究人,他這晚看來看去,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他們宿舍除了王甘霖,剩下的,全都是心裏有事的人。
薛連朔最終還是把人約了出來吃飯,原因是他不喜歡虧欠人錢財,就算是區區的十幾塊錢,那也不行。他和陸培英又去了上次的東門外的那家過橋米線,老板娘今次把額上的布條取了下來,她看起來正常得多,也無趣得多。他們各自點了東西坐下來吃,薛連朔是起話頭試圖聊天的那個,陸培英則是偶爾搭腔的那個。不知怎地,雖然陸培英平時話也不多,但薛連朔就覺得他好像不大想理會自己,這個想法使他沮喪,使他後來幾乎也一言不發了。陸培英換了坐騎,是一輛黑漆漆亮澄澄的摩托,看起來還挺帶勁兒的,然而這也帶動不了薛連朔的情緒了,他在回去的路上,迎着微醺的晚風與低垂的斜陽,坐在陸培英的背後沉默着,沉默着,好像他從來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直到那摩托突然停在路邊,他才恍然回過神來:“呃,怎麽了?”
陸培英瞟他一眼:“忘了加油。”
薛連朔張了張嘴,“那咋辦?”
“走回去啊,還能咋辦?”陸培英覺得對方是個大號白癡。
那天的情形是這樣的:空氣質量優良,晚霞缤紛,雲朵蓬松,他們兩人一車沿着湖岸走。殘陽把湖面照得像一個人走鳥散的屠宰場。如果将他們繪成一幅畫,恐怕會有人對畫作發出疑問:怎麽會是兩個男孩子?因為一般來說,這樣的情形該是屬于一個青春的男孩子與一個青春的女孩子,決計沒有兩個男孩子形成一道暧昧風景的道理。
薛連朔走路低着頭,看路邊的青草在腳下逐漸匍匐,然後在身後重新彈起。這世界的一切都很有生命力,除了他自己。陸培英在他旁邊呼吸着,身上散發着一種汗水幹了以後的氣味,這種氣味其實是不好聞的,但這種氣味很有生命力,很朝氣蓬勃,特別是當它們附着在結實的、有彈性的肌肉上的時候。這氣味的主人不和他說話,他感到越來越沮喪,也越來越不滿。直到有人帶着兩條白色大狗從他們身邊溜過,他才打起一些精神——那不是很久以前見到過的那兩條狗嗎?它們似乎長大了點啊。
狗主人沒有認出眼前這位帥哥在許久之前摸過他的狗,他只覺得自己的狗果然皮相夠可愛,随時随地招人喜歡。薛連朔停了下來,蹲在路邊逗狗,那狗們性情還是那般溫和,尾巴狂舞着。薛連朔和它們玩的時候,陸培英就站在一邊看,直到薛連朔玩夠了,站起來和他接着走回去。
薛連朔看着那湖面,突然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是在逗剛才那兩只狗。”
“真的?”陸培英有些吃驚。
“真的,我還記得它們那毛白得跟雪一樣。”
“我都不記得了,你記性不錯。”
薛連朔笑了笑,“哦,那你總該記得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麽樣子吧?”
“這倒是記得的。”
“說來聽聽?”
“還能是個什麽樣子?用兩個字概括就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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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就知道你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說點好的,比如說什麽風流倜傥玉樹臨風讓你過目不忘什麽的?”
“倜傥個毛啊,你他媽第一次見到我就摔了,我那時就覺得這人真逗。”陸培英似乎無端地輕松了一點,他笑起來,“簡直是個活寶。”
“那後來呢?”
“什麽後來?”
薛連朔故作嚴肅,“後來有沒有發現我那具有深刻內涵的本質?”
陸培英揚了揚眉毛,又思考了一下,“發現了。你跟我想的确實挺不一樣。”
薛連朔心裏咯噔一下,知道對方暗示的大概不是什麽好事,但他還是沒能管住自己那張破嘴:“哪裏不一樣?”
陸培英沉吟了一會兒,“不告訴你,自己猜。”然後就沒了下文。
薛連朔在一旁氣得想揪樹葉發洩脾氣。但破壞環境是不好的,他告誡自己。
那天晚上回去他就按照陸培英的要求,自己進行了一番瞎猜,關于陸培英到底怎麽看他的這個問題,讓他輾轉反複,痛苦不堪。他真想對着天空大喊心事,罵幾句粗口,怎麽都行,反正只要能讓他發洩情緒。他覺得自己現在變成了一個酒缸,內裏發酵着濃稠的情緒,偶有一天就要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