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天,他們又見了一次面,內容是在四食堂吃小炒。他們邊吃邊聊,卻絕口不提之前的那些事。倒不是薛連朔不想提,只是他覺得,好像陸培英就跟完全失憶了似的,于是他也不好再豁出臉皮問東問西,如此一來,就教他有些惶惑——那個吻到底是真是假?莫不是自己心緒不正思想淫邪而種出的一個幻夢?可是畢竟那麽真實,那麽熱烈,那麽叫人心慌。薛連朔一邊往嘴裏塞排骨,一邊盯着陸培英,真想在他臉上盯出一個熱滾滾的窟窿來,好瞧瞧他腦子裏裝的到底是些什麽。這家夥,極其喜歡扮酷,絕大多數時候教薛連朔毫無辦法。

正吃着的時候,旁邊就過來一個人,“這裏沒人坐吧?”是個女孩子的聲音,清脆響亮。薛連朔擡頭一看,是蔣蘋萱。

“沒人,你坐吧。”陸培英開了口。他看起來也有點詫異。

她端着盤子坐下,目光在陸薛二人之間掃了一個來回,臉上始終是帶着笑。

“啊,你們點了椒鹽排骨!”她手中的筷子啪啪作響,眼裏直放光。“早就聽說四食的椒鹽排骨超極品,介意我試一口嗎?”

陸培英挑了挑眉毛,把盤子往她那邊挪了一下。蔣蘋萱是個很活潑也很懂得聊天的女孩子,如果放在以前,薛連朔可能會跟她大侃特侃,從武則天的治國方略再聊到國內當下的經濟走勢,但很可惜今天他就是不怎麽想說話,好像是嘴上裝了個牢牢的拉鏈。

“你倆是怎麽認識的啊?我很好奇!”她拿筷子點了點薛連朔,又點了點陸培英,“都不是一個學院的嘛。”

陸培英将另一個盤子往她面前推,笑了一下,“打球的時候認識的。”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咯咯地笑起來。

薛連朔沒說什麽,只是專注着吃面前的那盤菜,他就是不樂意見到陸培英沖蔣蘋萱笑,媽的,有什麽好笑的到底。當然他也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實在是非常的小心眼,而且非常卑劣。為了壓下這種感覺,他也沖蔣蘋萱笑。

“你好腼腆啊學弟,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裝作看不到我。”蔣蘋萱專注地盯着他,那種眼神讓薛連朔又想起了那天在濕地公園,她也是這樣的眼神,将一切都摸清了的那種屬于小耗子的眼神。薛連朔無法不去猜她到底知道些什麽。

“嘿嘿,我一點都不腼腆哦,”他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痞相,要調戲人似的,“學姐如果想知道我真實性情的話,我可是非常歡迎你來了解的……”

“是嗎?”蔣蘋萱又發出那種咯咯的清脆笑聲,“可是我覺得你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啊。”

薛連朔的筷子在半空停了一下,然後又前進,夾住了一塊排骨放進嘴裏嚼,他含含糊糊地回應對方:“有的有的,學姐這麽漂亮,怎麽可能沒興趣呢。”

那天他還是和蔣蘋萱聊了一會兒,吃出了一身的熱汗。陸培英在一旁偶爾搭個腔,幾乎沒怎麽說話。蔣蘋萱後來說好巧啊,今天就正好遇到你們。薛連朔笑笑,沒說話。這個學校統共有八個食堂,下午六點的時候人流非常地擁擠,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和她遇到,不得不說确實是挺巧的,只是這巧到底是巧合的巧或是心巧的巧,就不大說得準了。但這些都無所謂了,薛連朔無意将自己往又窄又高的那一頭推,那裏除了尖刀與利刺恐怕什麽都沒有。他不想變成自己所厭煩的那一類人,更何況他也沒什麽多的餘地想這些事,因為暑假就要開始了。

在暑假開始之前,李岩銘和溫小勻分手了。李岩銘跟薛連朔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表情很放松。按他的話來說那就是溫小勻太冷淡了,這日子沒法過。薛連朔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和溫小勻同班很久,大抵還是清楚此女的性情,冷淡這一詞實在是十分貼切的了。分手後沒過幾日,他從短信中知道李岩銘又交了一個新的女朋友,那女的也是他們外院的,據傳是大二的某位系花,薛連朔回憶了一下,那系花的形象頂頂鮮明,是伫立在外院的一個風雲人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她的放浪形骸與衣着暴露而聞名。他不知道李岩銘對他們院的女生為何如此情有獨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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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暑假對于薛連朔來說是一件比較難受的事情,從小就是。這種難受不來自于暑假作業做不完的恐懼或是無所事事的空虛,簡單地說就是放暑假了他要長久地、持續地與他媽張芬相處。張芬四十歲過後就變得比以往要更惰怠(在這一點上薛連朔覺得自己确實是他母親的親生兒子),也更暴躁,她在這種嚴酷的夏日裏,是一個嚴酷的中年婦女,沒事的時候絕對不與薛連朔多說一句話,但只要開了口,勢必是責罵。薛連朔曾經往家裏買許多冰鎮西瓜,寄希望于它們進了張芬的胃袋以後,能使其性情溫涼,但後來他發現這是沒用的,牛黃解毒片和靜心口服液同樣也是沒用的,幸好他沒多買後面兩者。他還是比較喜歡吃西瓜。

七月十二日的時候他回了杭州,隔了幾天就在附近的賣場找了份推銷員的工作,按照張芬在晚飯時候的說法就是:吃飽了沒事做,你缺那份錢?薛連朔沒說真實的想法,只是笑了幾聲。整個暑假的頭一個月,他就在賣場裏給人推銷洗衣機和電風扇,老實說他還是挺喜歡這份工作的,雖然薪資也就那麽點,工作時間還長,但關鍵在于它可以好好地磨練人的嘴皮子,一個月下來,薛連朔覺得就算拿仙丹給他推銷,他估計也能賣出去幾顆,更別提他帶着這張臉,中年婦女們尤其喜歡湊過來聽他說話。暑假的後一個月他去了江西的某個山區當青年義工,吃的是當地人的飯菜,睡的是當地人的床,主要工作就是給小孩子們教簡單的英語。山區的夏天很陰涼,樹林的覆蓋面積與溫度成反比,他在那裏活得很恣意暢快,除了手機信號差以外,他覺得挺不錯。整兩個月下來,他跟陸培英聊過一次,那時他端着碗在天井裏吃飯,石板很涼,貼在腳底像魚的鱗片,他的那條信息發了很久才發出去:“在幹嘛呢?”

陸培英在他吃完以後才回他:“跟朋友在外面喝酒。”

薛連朔把碗沉進水池裏,擦了擦手才回信息:“哦哦,你猜我在哪兒?”

“杭州?長沙?”

“不對,嘿嘿。”

“不會在國外吧。”

“屁,我在江西的鄉下!”

“?在那幹嘛?”

“當義工啊。”

“好玩兒嗎?”

“還行吧,挺好的。”然而他這條短短的信息沒能發出去,手機上一直顯示發送失敗,他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嗷地叫了一聲,凜然地放棄了。他還想跟對方多扯上幾句,說一些譬如“這邊很涼快啊你要不要考慮過來玩玩?”或者“少喝點酒,那對身體不好。”之類的話,但後來坐了一會兒尋思一下,覺得沒有信號或許是好事,畢竟前面那句話是沒有誘惑力的(據他所知陸培英所呆的那塊地兒也挺涼快的),至于後面那句,簡直教人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于是他開始感謝這山區的破信號,沒能讓他說出一些會後悔的話。他悻悻然地站起來轉了兩圈,然後跑去逗天井裏趴着的那只大土狗,土狗年紀接近犬類的叔伯級別,它不跟此愚蠢的不熟悉的人類做多餘的分争,掀了眼簾瞧上兩下,算頂頂給他面子了!但這人類不知臊,還要來揪它的耳朵亂看,興許是想看它有沒有耳螨吧,但它是只幹淨的狗大伯,雖然處于偏遠鄉下,可也保有滿滿一缸子的自尊。于是它憤然站起,沖人類汪了幾聲。那雄性人類被吓着了,一溜兒小跑回了屋裏。狗大伯這才志得意滿地躺了回去,打起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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