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嚴冬降臨之時,薛連朔總拖着陸培英去自習室,後者作為一個體育生從來也是不自習的,現在被強行添加了這個勤懇的習慣,只能拿書蓋在臉上打瞌睡聊以度過漫漫長夜,偶爾把書拿下來,就能看見薛連朔低着頭的側臉。他發現薛連朔看書時的一個小小習慣,就是一邊看一邊用筆端敲額頭,似乎是很凝神專注的樣子,一點也不分出注意力給在一旁無聊至極的陸培英。但是看得久了也會倦怠,就順着椅背滑下來,下巴靠在桌面上,雙眼半睜半閉,打起瞌睡來。
他們的座位在最角落靠窗,周圍幾乎沒有什麽人。窗外種植了一大排的水杉,矮一點的還有刺槐,它們光禿禿靜悄悄地擠在一起說話,像一群暮年的老人在開凄凄然的座談會,而在它們身影的上空點着一盞孤冷的新月,尖尖的兩角昭示了某種固執的不滿。薛連朔在當晚的時候把脖子上那條藏青色的絨線圍巾取下來,然後疊了兩下,墊在桌子上當枕頭用,趴着大睡特睡起來。圖書館裏悄然無聲,偶爾響起翻書的唰拉聲響,他在這樣的環境中,面朝窗外的這枚新月,睡得很安詳。但睡着睡着就被旁邊的人搖醒,他把頭轉過去,腦袋被陸培英輕輕拍了兩下,“怎麽回事,這麽困?”
薛連朔都懶得應他,但還是拖着長長的困倦的聲音說道:“嗯,最近有門課要趕作業來着,昨晚熬夜了。”
陸培英哦了一聲,把他圍巾扯過來一點,“我也要睡一會兒,一起呗。”
薛連朔難免要表示點抗議,“你怎麽這麽煩,一邊兒去,別打攪我。”
向來慣于用直接行動來表示對方抗議無效的陸培英自然還是搶到了一點領地,他趴下來,把長長的雙臂交疊在腦袋下方,和薛連朔面對面,鼻尖都快碰到一起。薛連朔閉着眼,感到一陣溫暖的暧昧的空氣在兩人這短短的距離間盤桓,由他吐出,又由對方吸進,周而複始,漸漸地像股無形的繩,将兩個個體緊密地系在一起。窗外的西北風鼓足了勁頭嗚嗚地吹,撞擊着窗戶,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閉着眼想象外頭那蕭索凄慘的境況,身體卻在一個安寧又暖和的環境裏,這對比讓他覺得這短暫的片刻格外珍貴。他松開緊阖着的眼皮,瞥見陸培英的睡臉,一半沉在手臂的後方,一半露在外頭,這個時候他就真正像一個純粹的十九歲的男孩子,看起來只會做有關于籃球和女孩子的夢。薛連朔看着,就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臉頰,然後那根手指立刻就被捉住,陸培英睜開眼看他,笑了一下,有點狡黠。“你敢偷襲我。”他說,還附帶着哼了一聲。
“這就叫偷襲?”薛連朔把手指從他掌心裏抽出,然後戳了一下他的嘴唇中央,“待會兒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真正的偷襲。”
陸培英攥住他的手腕,聲音沉沉的,“這裏可有人,你別亂來啊。”
“少裝,你肯定也想親我。”
陸培英嗤地笑了,“你還挺有自信的哈。”
薛連朔還維持着那樣趴着的姿勢,眼睛和嘴巴的弧度都彎彎的,像窗外的新月,臉皮被一截黑色衣料襯得格外白。他嘁了一聲,在桌子底下踹了陸培英一腳,陸培英回擊,也踹了他一腳,兩人在下方交戰,戰況正膠着之時,他們對面有人落座了。薛連朔微微擡起頭,看見一張有點熟悉的女孩子的臉。這張臉他一時沒想起來屬于哪個人,只是它有點紅,帶着一點透明的光暈,五官在這光暈的照射下都有些模糊了。“這裏有人嗎?”臉的主人開問,聲音細細的。
于是這時候薛連朔就借由這聲音回想起來了,這女孩子就是大一軍訓時候跟他表白遭拒的那個,日語系的。他沖她嘿嘿一笑,“沒人,坐吧。”
女孩子安靜地坐下來翻書,筆在紙上偶爾寫幾個字。薛連朔這時也不想睡了,直起身來繼續把書翻開,抓着筆卻忘了剛才看到哪兒了,正躊躇之時,對面的女孩兒又開口了,“薛……薛連朔,好久沒見到你了。”
“呃……是啊,你這麽一說确實,确實。”薛連朔沒料到她突然開口,有些驚愕。
女孩子還是低着頭看書,只是筆沒有再動,“我剛才一進門就看到你了。”
“哦,是嗎,”薛連朔笑笑,“我這位置有這麽顯眼嘛。”
Advertisement
“也沒有,可能是直覺吧。”女孩子發出一聲輕輕的笑,筆尖重新運作起來。
接下來他們誰也沒有再說話,包括陸培英在內。八點過半的時候,薛連朔收拾了東西,拉着陸培英要走人,卻被女孩子叫住了。“我想跟你單獨說點話,可以嗎?”
薛連朔愣了一下,對方的臉發出溫和的、軟綿綿的一種紅光,叫他一時無法拒絕。他轉頭對陸培英說,“那你先去大門口等我吧,我一會兒下去。”陸培英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一男一女在一段陰暗的走廊裏面對面,新月的光輝透過落地窗潑在腳底下。薛連朔看着比他矮了一頭的女孩子,雙手插在褲兜裏,歪了歪腦袋,“想跟我說什麽?”
“你……現在還是沒有女朋友吧?”
薛連朔停頓了一下,才說:“是啊,所以呢?”
“那時候我說過我會一直等你的……其實我本來早就放棄了,都有一段時間不打聽你的消息了,可是剛才一看到你,還跟你說了話,我就……我發現我還是忍不住想靠近你,我剛才就在那裏像個白癡一樣想了好久好久……你當時說你不想找女朋友,那現在呢?”她仰起頭,眼神有些散亂。
薛連朔嘆了口氣,“對不住了,我現在還是不想找女朋友,真的,你條件這麽好,別想着我了,到處都有比我更優秀的,幹嘛非得在我這棵樹上吊死呢?”
“我……我也不知道,”她聲音裏有哭的味道,“都一年多了,我還老是偷偷跑去你們系看你,越看越難過,可是又阻止不了我自己……你就不能跟我試試嗎?就一次……”
薛連朔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真的不行,我心裏有喜歡的人了。”
女孩子愕然地擡頭,臉色從暈紅唰地褪成慘白,她輕輕地伸手,拉了一下薛連朔的衣角,“那……你能告訴我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嗎,我想看看我們到底差在哪裏。”
薛連朔仰天長長地“啊”了一聲,“你跟他差了十萬八千裏,完全沒有相似點的。哎,反正、反正你真的放棄我吧,別折磨自己啦,你身邊的人該多心疼你啊。”他摸了摸對方絨絨的腦袋,“我朋友還在下邊兒等我呢,久了他又得瞎哔哔,我先走一步了?”
女孩子沒應他,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薛連朔咬了咬牙,終于還是飛快地逃走了。他逃進室外的北風裏,被刮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能看見路燈下那個瘦高的背影,他朝陸培英走去,拍了拍他的背,“走吧,回去了。”
陸培英沒搭理他,冷冰冰地邁步走。
薛連朔把手藏進大衣的兜兒裏,縮着脖子走路,過了幾分鐘他還是沒忍住,把手掏出來,捏了捏陸培英的胳膊,“幹嘛,鬧什麽脾氣啊你?”
陸培英回頭瞪他一眼,“剛才那女的誰啊?”
“哦,以前追過我的一個女生。”
陸培英又轉過身去,“我就知道。”
“大哥,你在吃醋?我沒猜錯吧?”薛連朔翻了個白眼,“那是個女的啊,拜托,你要吃醋也搞清楚性別好吧?而且我連她叫什麽都忘了。”
陸培英還是沒跟他說話,兩人保持沉默地走了許久。走着走着,陸培英突然拉着他拐進一條小道,薛連朔哎哎叫了兩聲,“幹嘛呢你。”陸培英沒說話,只是拉着他走。這是一條藏在樹林裏的道路,因為少經學生踩踏而使得荒草從石板裏争相冒出身軀來。不遠處就是一片湖,在黑夜的風裏搖晃着小小的波浪。陸培英圈住他的腰,把他稍稍拉進懷裏,“冷死了。”他嘀咕着。
“冷就回宿舍啊,你拉我來這兒幹嘛?想先奸後殺啊。”薛連朔朝他靠近一點,試圖從風裏汲取一點對方的熱量。
“你別說,我還真想。”
“靠,只準想不準做,不對,是想都不能想!”
陸培英突然就笑了,他捏着薛連朔的下巴晃了晃,“你剛才在裏邊兒不是說想親我嗎?”
薛連朔撇頭,“現在不想了。”
“你怎麽這麽煩人,嗯?”
“有你煩?動不動發神經。”
陸培英哼一聲,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又把他的臉扳正過來,挪着嘴唇一路親過去。薛連朔微微張嘴,對方就将滾燙的舌頭推了進來。他摟緊了陸培英的背,任對方把自己親得神魂颠倒。他在這種呼吸困難渾身發熱的時刻最感到穿心刺骨般的幸福,以至于他紅着臉(幸而在黑夜中無法被看清)一邊輕輕啄着對方的嘴唇,一邊哼哼唧唧地說:“完蛋了……你這一撩,真是完蛋了。我現在好想做。”
陸培英的手順着腰往下滑,隔着衣服揉了幾下他的屁股,他察覺到對方抖了兩下,然後把頭磕在自己的肩膀上,“別亂摸了,靠,這下真是覆水難收。”
陸培英呵呵地發笑,“有什麽難收的,回去自己撸一把不就行了。”
那顆埋在肩膀上的腦袋搖了幾下,發出低低的長長的哀鳴。
他們親夠了摸夠了,就肩并肩往回走去。薛連朔把手塞進對方的口袋裏,捏了捏對方的掌心。他們朝着樹林外的光明處走,那裏間隙露出學生們歸宿的身影。待到走進明亮處的時候,薛連朔發現剛才那個日語系的女孩站在路燈底下看着他,臉上的陰影濃重,以至于看不清楚什麽表情。他愣了一下,自行把手從對方口袋裏抽了出來,陸培英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話。女孩兒扭頭走了,薛連朔朝陸培英幹笑兩下,“呃,她該不會看出什麽來吧……”陸培英的眉頭皺了起來,“鬼知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