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薛連朔和陳霄二人在客廳裏盤腿坐下,在塑料袋裏拿酒喝。這麽一段時間裏,他和陳霄根本就拿對方當空氣,現在終于有個機會能好好認識一次了。薛連朔覺得對方性格爽朗,言語放肆,就直接問了她是不是喜歡女孩子。陳霄愣了一下,咧嘴笑笑,“被你知道啦?哎,其實我男的女的都可以,但确實比較喜歡女的,哈哈。”
薛連朔突然就覺得找到了個出口,他站起來,開始脫衣服。陳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衣服脫剩一條短褲,然後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喂喂,你要幹嘛?”
“嗯……陳霄,我告訴你個秘密。”薛連朔側着頭看她。
“說歸說,咱能不脫衣服嗎?”
薛連朔哈哈笑起來,“陳霄,我是個同性戀,我喜歡男的。”
“不會吧,真的?”陳霄給他滾了一罐啤酒過去,“那咱倆呆一起可太安全了。”
“我也覺得,各自省心。”
“哎對了,那你是那個0還是1啊?還是0.5?”
“按照體位來說我是被操的那個,你自行定奪吧。”
陳霄大笑起來,“我靠,那更安全了!不過說真的,你一男的被操有快感啊?”
薛連朔想了想,“有啊,被你喜歡的人操,心理快感能讓你升天。”
“你有男朋友了?還是一堆男朋友?”
“之前有過一個,分了。”
陳霄沒問他分手的原因,只一個勁兒地勸他把前塵往事都抛開。“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走多幾步路,就會發現先前的那些個情傷根本是狗屁,不,連狗屁都不如。”
“我知道,大道理誰都懂,但我看到他跟別的女的在一起就憋得慌,想殺人,控制情緒這件事太難了,輕易做不來。”
陳霄愣了一下,“他甩了你去找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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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朔嗯了一聲。
“男女通吃,跟我一樣,牛逼,哈哈。”
“誰知道是不是呢,可能他還是喜歡女孩兒多一些吧。”
陳霄眯着眼,用手指在他身上戳了一下,“你去跟房東說,能不能在屋裏吊個沙袋,如果可以的話,你去買一個回來,然後天天沖着它拳打腳踢,發洩脾氣,打多一陣子也就消氣了,過後又是一條好漢,對吧?”
“嗯,你這建議可行,我再想想吧。”
“不然,我再給你介紹幾個新對象?哦,我認識幾個朋友,他們也是……”
薛連朔連忙打斷:“算了算了,我沒這個心思,單着挺好的。”
那晚的最後薛連朔跟對方聊着聊着就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橫躺在客廳,身上斜蓋了一張被子,兩條腿都露在外邊。入夏的空氣有些悶熱,平躺着也能出一身微微的汗,他望着漸亮的天光,許久以後才爬起來。
陳霄和他不是一個學校,似乎也不怎麽上課,聽她偶然提起在校外有個女友,比她大六七歲,經營一家小酒吧,沒事就過去幫幫忙,站臺唱個歌兒什麽的。薛連朔便說:“你看我這樣,能不能也過去唱個歌,賺點外快?最近房租都快繳不上了。”陳霄打量了他幾眼:“你會樂器嗎?吉他鋼琴什麽的?”
薛連朔一臉誠實:“不會,就會瞎唱。”
“那你會跳舞不?”
“啊,會一點吧,不熟。”
“那我給她說說,看能不能給個機會吧,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成,拜托你了。”
薛連朔發現陳霄這人是挺好的,具體還表現在不喜歡小動物,卻也沒阻攔薛連朔在屋裏養貓。搬出來以後沒過多久,他就把那只貓逮回去了,正正經經地養起來。流浪貓性子野,時常就上蹿下跳東翻西倒的,薛連朔都被煩得不堪其擾,就這樣陳霄也沒說什麽,整得薛連朔都有些不好意思。在心裏邊,他是很有些感謝這個看起來離經叛道實則心腸柔軟的女孩兒的。
一開始的時候他沒給流浪貓取名,征詢了一下陳霄的意見,她眉一皺,撇撇嘴:“瞧它這狗德行,不如就叫狗吧,怎麽樣?”薛連朔愣了,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不錯,就叫它狗好了。”自此,他擁有了一只名叫狗的貓,煞有其事地給買了牽引繩,每天下完課以後就帶下樓遛。有養狗人士見到他都覺得非常好笑——怎麽有人拿貓當狗養?
薛連朔倒覺得挺美,十分自得其樂。
在這期間,他接過一個電話,是梁穩的。這電話響在淩晨四點半,薛連朔在睡夢中朦朦胧胧地接起來,聽見對方是梁穩,就有些清醒了。然而梁穩好像不太清醒,仿佛也剛從睡夢中拔出來一般,又像是喝多了,跟薛連朔一通胡說八道,我愛你三個字翻來覆去說了半天,薛連朔安靜地聽,然後趁其不備挂了電話。他徹底睡不着了,在天亮之前又等來了梁穩的一條短信,他說:對不起,打擾你睡覺了。有這麽一個說法,在淩晨四點醒來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最無法忘懷的那一個。我只是剛好想到你,然後給你打了電話。
薛連朔想了半天,還是給回了三個字:沒關系。
他最近在考慮一個問題,照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把陸培英給忘掉,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在這之後,他能不能給梁穩一個機會,兩個人發展一下超出友誼的感情?然而當他設想跟梁穩親吻上床的情景,又別扭得不行,說到底,還是缺了那份悸動。花兒在适當的季節才會開,感情也一樣。所以他想想,決定還是誠實面對自己的心,該做什麽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就別他媽亂來。
他最近該做的,就是趁着有空賺點錢來花花。跟張芬在電話裏鬧了通矛盾,于是經濟上又要鬧窘迫,他也到了一定年紀,總不能老跟母親伸手,只能想辦法自食其力。因為有了上次的陰影,他決心再也不會去拍一些莫名其妙的照片了,幸而陳霄那頭有了回音,說是不缺表演的,酒吧跟一些駐唱歌手是固定合作的,現在只缺酒保和服務生,薪酬一般,但時間彈性比較大,也不累。薛連朔想想,還是決定去試試。
薛連朔去到那兒才發現這酒吧自己是來過的,還算是常客。沒想到原來老板娘竟是自己室友的對象,這世界有時小得可怕。老板娘是個嬌小的美人,性格熱情,誇薛連朔長得好,讓薛連朔叫她青姐,又讓薛連朔自己熟悉一下環境,調整一下工作時間。
自此,薛連朔就在這酒吧裏做起了兼職。一開始是端酒水的服務生,後來跟人學了幾下調酒,試着幹了酒保的活兒,偶爾上臺唱幾首通俗流行曲,也算是頗有樂趣。最重要的,他喜歡熱熱鬧鬧的人群,彩色蘑菇一樣的人群,開心的、悲傷的、憂郁的情緒在這裏頭都消融了,沒了真實的面貌。而有的時候他發現其實所有人到最後都只剩下一種面貌,那就是寂寞,并且永遠不甘心。
有不少人來跟他搭過讪,其中女的居多,男的也有,陳霄通常都告誡他:“如果真的要碰,記得千萬要戴套。”薛連朔總是笑笑:“放心吧,我基本上還算潔身自好。”在這群跟他搭讪的人當中,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妻女雙全,事業有成,言語間也不表明自己比較喜歡男人的事實,只是不停地說你這小孩看着讨人喜歡,能不能留個電話號碼以待聯系。薛連朔只是沖他抿着嘴笑,然後把嘴巴湊過去他耳朵旁邊,悄聲告訴了他:“我不賣身,是個男人最好還是回家看看你老婆孩子。”
最終那男的被整得面紅耳赤,烏雲蓋頂地走了。
梅雨季節過去了,随着天氣逐漸的明朗開闊,牆上的黴菌也開始藏匿蹤跡。這種時節人的心情總會好一些,薛連朔最近心情就不錯,拿了兼職的工資,請陳霄出來吃了頓飯,又買了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仿佛剎那間就不空虛了,是個很實在的人。
六月初的一個夜晚,他照例去那家酒吧兼職,剛換上制服的時候,青姐過來讓他換另一套,說是原本要過來的駐唱歌手臨時放了鴿子,讓他先上去頂個場。薛連朔沒辦法,只能硬上了。幸好點的幾首爵士樂他還會算熟悉,唱起來也不算太困難。這種時候他就格外地感覺到酒吧駐唱的不容易了,現在還好,他見過某些時候的難堪與無措,尤其是客人亂起哄的時候,那真是讓人片刻不想多留。
唱完一首以後,又換了曲子,是一首女聲爵士。音樂響起,他扶着麥克風,頭微微低垂,開始輕唱起來。随着節奏,身體就像一條逐漸進入春天的河流,潮氣襲人,波濤暗湧。他越唱越投入,聽見臺下有人在吹口哨起哄,也沒搭理,只閉了眼仰着下巴唱,氣息拖得低沉而溫柔,就像唱給自己最親密的愛人。他睜開眼,掃了臺下一眼,發現女孩兒們都安靜而專注地盯着自己,他笑了笑,專注地盯着其中的一人,唱道:“只是想你太濃,怎麽會無時無刻把你夢”,這引發了該角落的一陣喧鬧。那個女孩兒身邊的朋友都開始推搡她,起着哄,開着無傷大雅的玩笑。女孩兒有些羞惱,別過臉去。薛連朔忍不住想笑,硬生生憋住了。他唱到結尾,是一段很長的低吟,終于要結束的時候,他在臺下發現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發現他在看他以後就垂下眼去,靜靜喝酒。握住杯身的手指很長。他的旁邊有好幾人,靠最近的是一個女孩。女孩的眼睛沒有在看薛連朔,而是一直盯着身旁人。
薛連朔就愣了那一下,然後出乎意料地平靜。他順利地唱完,回到後方,發現那個駐唱歌手已經匆匆趕來了,一個大波浪卷發的高個子美人,滿臉抱歉,雙手合十地跟他和青姐道歉。青姐有點生氣,表示下次這樣就別合作了。薛連朔又問青姐是否還要留下來,青姐拍拍他的肩:“你今晚表現非常好,不用留了,想回去就回去吧,你還是學生,早點休息好。”薛連朔謝過了,換了衣服拿了東西,從後門走。
酒吧後門的垃圾桶旁是野貓的栖息地,他一邊站着抽煙,一邊拿腳去逗野貓,貓兒怕人,尖利地叫了一聲以後蹦跳着跑遠了。把煙頭碾滅在垃圾桶邊上,然後轉身。
陸培英站在他的身後,穿了一件黑色的長袖襯衫,袖口卷到肘邊,一條洗白的牛仔褲和一雙花裏胡哨的運動鞋,頭發應該挺久沒剪了,劉海微微觸到眉梢。他看着薛連朔,看了幾秒然後走過來。站在垃圾桶旁邊,他掏出打火機和煙盒,點了根煙抽。薛連朔腦子裏什麽也沒法想,也沒回頭看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要走人,卻被叫住了。
“你在這裏打工?”
薛連朔僵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唱得不錯。”
“謝謝。”薛連朔低頭看鞋,發現鞋尖沾上了一塊小污漬。
陸培英輕輕地笑了一聲,“唱得那麽深情,剛才那些姑娘估計都被你搞得心動了。”
“是嗎,可惜了,我對姑娘們硬不起來,真是愧對她們的厚愛,哈哈。”薛連朔發出了輕松的笑聲,“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晚了公交不好搭。”
“沒了,再見。回去小心點。”
“嗯,再見。”
薛連朔邁開步子往前走,卻又聽見陸培英叫了他一聲,有點猶豫的語氣。他想了想,還是回頭,發現陸培英正專注地看着他,這眼神真叫他忍受不了,又惱怒又難過。他提高了一點音量問:“對了,想起一件事,你跟蔣蘋萱在一起了吧?”
陸培英低下頭去,緩緩吐出一口煙,盤旋向上的煙霧就像一層面紗,使他深刻的面目變得隐隐綽綽。“對,在一起了。”他說。
薛連朔笑了一下,“恭喜你,我就不太行了,還是單身,要向你學習。”
陸培英把抽了一半的煙碾滅,“你學個屁!”他有些惡狠狠地說道。
薛連朔莫名其妙被他兇了一下,有些愣神,然後惱火起來。他臉色有點漲紅,抿了抿嘴唇,決定立刻就走,再也不搭理這人。陸培英又在後面叫他一聲,這次他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