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幾天不見,陸培英看起來非常地狼狽。薛連朔借着微弱的路燈,可以看見他臉上似乎有些新鮮的傷口,他的眼神看起來就像被人奪了肉食的一匹小狼。薛連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就看見他幾個箭步沖上來,揪住了梁穩的衣領,拳頭高高地舉起,在要落下的那一刻,薛連朔伸手死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他媽要幹嘛!放開他!”

如果光線再明亮一些,薛連朔就能更清晰地瞧見對方眼底通紅的血絲還有那發着顫抖的嘴唇。這一切都教人害怕。薛連朔聽見陸培英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之間迸發出來,是向着梁穩而去的:“我就知道你成天惦記着他,我就知道!你他媽敢親我的人?!”

梁穩的聲音則是冷靜得多,“你跟他都分手了,有何不可?”

陸培英的聲音高亢起來,他罵了一句粗口,拳頭又要落下,然而薛連朔緊抓着他的手腕,冷冷地看着他,說了一句:“他說得沒錯,我跟你本來就沒關系了,你他媽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打人?”

在某一瞬間,薛連朔覺得對方好像突然變得很絕望,一切有神的堅定的喜悅都從那雙黑色的眼睛裏流散出去了。陸培英松開了拽住梁穩領口的手,他朝薛連朔說道:“我跟你沒有關系?”

“對,沒有關系了。”薛連朔說完,沖梁穩說了一句:“你先走吧,真的,這事我自己來處理。”

梁穩靜靜地看着他,欲言又止。薛連朔朝他吼了一句:“快走!還留在這兒等着幹架啊?”于是他就看見梁穩沖他們冷冷地笑了一下,攥緊拳頭,憤而轉身走人。

“你就這麽怕我打他?”陸培英抓着薛連朔的手臂,把他往樓梯間推,“你這麽護着他,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薛連朔拿手肘抵在他的胸膛上,“滾,我他媽就是看不慣你打人!對他有沒有意思關你屁事!”

“當然關我的事!”陸培英壓住他,聲音急促而又迫切,“你是我的人!”

薛連朔被他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他的胸膛裏仿佛有血在沸騰,“我跟你已經分手了……沒有什麽瓜葛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陸培英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什麽時候同意這件事了?”

“用不着你同意,”薛連朔甚至不想看他,“我他媽又不是跟你領證了,分個手都要婆婆媽媽?聽好了,陸培英,我,薛連朔,單方面甩了你,聽懂了沒?”

他伸手,要去按電梯的按鍵,卻被身後的手臂撈進了一個懷裏,那雙手臂猶如一對鉗子,把他箍得死緊,動彈不得。陸培英的腦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裏帶着哭的味道,“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不能分。”

“陸培英……”薛連朔心裏一陣劇烈的疼痛,“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這是責任的問題,你懂嗎?”

“我不懂,不想懂,反正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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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朔嘆了口氣,他能察覺到肩膀上一陣濡濕。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陸培英哭,此前,他沒有想過他這樣的人也會哭,他原以為這輩子也見不到他的眼淚。

“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幼稚很多,我原本還以為你這人很成熟來着,真是太好笑了。”薛連朔的語氣很輕,“你現在突然醒悟過來我對你很重要,是不是有點為時過晚?”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那樣地反複無常,我不該玩心那麽重,”陸培英有些急切地說着,“真的……你都不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麽事,你電話也不接,人也不在,我……”

薛連朔冷靜地打斷他,“很多惡心的事情,我不想再去回想了,就此打住吧,後面的事情我自己來協商處理。我們就此別過,兩不相欠,行嗎?”

陸培英松開了緊緊抱着他的手,他看着薛連朔轉過身來,用那略帶刻薄的疏離眼神看着他,他從未在薛連朔眼中看到過這樣的一種情緒,真教人難以忍受。“你就不想問問,我身上這些傷哪兒來的嗎?就不想問問那視頻怎麽樣了嗎?犯得着把我推這麽遠嗎你?”陸培英的語氣也冷下來,逐漸地呈現出一種尖銳的氣勢,“還是說你打算就一直這麽懦弱下去,被人那樣欺負了也不敢反擊?”

“我都說了,這不關你的事,”薛連朔咬牙切齒地,“你自己都有一堆爛攤子要收拾呢,你管我幹嘛?這他媽還不都是你害的!”

陸培英聽見他的最後一句,面色頓時就灰暗下去。他伸出手來,想拉住薛連朔,卻被躲開了。“對不起……”他說。

薛連朔靜靜地看着他,笑了一下。“陸培英,我最近才明白一個道理,被毀掉的東西,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恢複如初。然而這個道理你什麽時候才能懂呢?”

“我不要什麽恢複如初,”陸培英攥緊了拳頭,“我只要東西在我手裏就行了,就算是碎的我也要。你說我不懂你,但是你也沒有懂過我,也沒有相信過我說的話,不是嗎?你寧願相信別人!”

薛連朔嗤笑了一聲,“你他媽從一開始就騙我,還指望我信你?算我傻逼,行了沒?你那一幫狐朋狗友看熱鬧看得夠開心吧?”他的聲音有點嘶啞,“陸培英,說真的,以後別這樣了,這種耍人的游戲不好玩,真的會毀掉一個人的。我傻逼,我懦弱,這些我都認,以後再也不會招惹你這種人了,算我的錯……”

“對,”陸培英眼眶通紅,“一開始的确是那幫混球慫恿我去撩你,他們都看出來你對我有意思,覺得很好玩,那個時候我也已經知道你是同性戀,我故意去撩你給他們看笑話的确是我不對,可是我他媽怎麽會料到我就真的就栽在你手上!只是耍着好玩的話,我怎麽會跟你走到這種地步?”

薛連朔抱着手臂,看着他笑,“什麽地步?是你去親親抱抱人家順便把人肚子搞大,還是說我被人強奸的視頻随時可能被傳得到處都是,你想說的是哪種地步?”

陸培英沉默下去,他的臉色鐵青,如同戴了一張僵硬的面具。薛連朔好笑地看着他,“喂,說真的,那視頻你看過了沒?感覺如何?有沒有硬?身材應該還可以吧?”

“薛連朔,你可以因為這件事情一直恨我,我也沒什麽好說的,”陸培英語氣沉得快把空氣墜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這樣作踐自己,你都不知道這幾天我有多想殺了宋明濤,但是他手裏有視頻,我也不願意再也見不到你,如果不是這樣,我……”

“你這話真是有意思,”薛連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作踐我自己?媽的,從頭到尾作踐我的都是你們!你以為我原本就這麽不自愛啊,我他媽自從遇上你就跟中了蠱似的,陸培英,你是上天派來收我的吧?”他勉強地笑了一下,卻感覺臉頰濕濕的,像有淚水在上面爬行,他拿手背擦了擦,“算了,就這樣了,你以後不要理我的事,我作不作踐自己都不要你管。”

陸培英向前走了幾步,伸出手來想幫他擦眼淚,卻被躲開了。男孩兒的臉龐帶着幾道濕滑明亮的淚痕,在冷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執拗倔強。他突然想起那個初秋的天,他也是這樣,用這樣瀕臨絕境的眼神盯着他,比起表白,更像是某種自殺式威脅。他那時覺得這人倔得可愛,然而當下這只讓他感到萬分鑽心的疼。“別哭,你一哭我就受不了,我寧願你沖我發火……”

薛連朔揉了揉眼睛,又退了幾步,按了電梯的向上鍵,他邁進電梯門,冷冷地看着陸培英,“你不準跟進來,你要再這樣糾纏不清,我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陸培英依他所言,沒有再跟随。電梯的門像一張大嘴,把人都給吞了進去。在某個瞬間,他甚至有種感覺,那就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人了。

薛連朔覺得陸培英就是上天派來收他的,大約是他前世作孽太多,坑蒙拐騙總得有一個是被他前世所精心鑽研的,要不然現在怎麽就能成這副德行了。他一邊這樣自我解嘲,一邊抱着枕頭笑,然後梁穩的電話就打進來了。他摁掉,然後又響起,再摁掉,再響起,待得第三次的時候,他終于還是接了。

“喂,連朔嗎?”

薛連朔胡亂地嗯了一聲,不是很想說話。他現在心情很壞。

“你和他還好吧?”

“哦,還好啊,”薛連朔冷冷淡淡的,“他應該走了。放心啦,他沒打我。”

“那就好。”

“梁穩。”

“嗯?”

“你剛才是故意的吧,你看見他了。”他平靜地陳述着。

“……”

“以後不要再随便親我,我不喜歡。”

“……好。”

“你要再這樣,我可真生氣了啊?”

“對不起,是我自己控制不住。”

“嗯。”

“我們還是朋友吧?”

“那當然是了,”薛連朔幹笑兩聲,“只要你把我當朋友,我就把你當朋友。”他把朋友兩個字咬得格外重,刻意地強調着某種疏離的關系。

“連朔……”

“嗯?”

“有沒有可能,我們……”

“我不知道。”

薛連朔是真不知道,他現在也的的确确好煩那種黏糊糊濕噠噠的關系,田間的螞蚱恐怕都要比他清爽自在。

梁穩沒有再說話,薛連朔很快速地說了聲抱歉,然後把電話挂斷。

到了大半夜,陳霄回來了。他和她點了一大堆的夜宵,麻辣小龍蝦和燒烤玉米,整間屋子都被搞得煙火氣四溢,貓咪上蹿下跳着要來吃,被薛連朔摁下去了。他一邊暴飲暴食,一邊想如果把自己吃成一個癡肥的胖子,大概陸培英就不會再來找自己了。他這樣想着,就要發笑,也為自己在這樣境況下還能發笑而感到自豪——媽的,他就是要這樣作踐自己,其他人愛誰誰,全都滾蛋吧!陳霄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在傻笑,就拿燒烤的簽子去敲他,“喂,你腦殼兒壞了?在那兒偷笑什麽?”

“陳霄。”

“哈?”

“不如咱倆在一起算了,還能領結婚證,生個小屁孩。”

“你給老子滾遠點,神經病……”陳霄朝天翻了個白眼,“想一出是一出,怎麽着,不想搞同性戀啦?”

薛連朔趴在桌上,沉吟半晌,終于幽幽地冒出一句,“唉……沉迷色欲是要付出代價的啊,我是真後悔我自控能力太差。”

“怎麽?陸培英又來找你啦?”

“嗯,就今晚,剛才。”

“他沒把你怎麽着吧?”

“沒,他還能把我怎麽着。”

“哦,我老以為他會把你給殺了,他那樣子,兇得要命,看着都犯憷。”

薛連朔心情又壞了,他不想再說話,只顧埋頭吃。他倒不是真擔心陸培英能把他給殺了賣了,他擔心的只是陸培英這人從來憑本能行事,這就最讓他感到忐忑不安。他突然回想起今晚看到陸培英身上那些新鮮的傷口,放在以前,他估計會不住地問為什麽受的傷,疼還是不疼,但如今他什麽也沒問,權當做沒看見。陸培英大概真的被他傷到了吧。他以為自己能為這點感到開心,但事實是他什麽都吃不下了,最後的食物全部由陳霄替他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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