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4

直到和大神分開坐,我才明白原來“同桌”這個詞比坐在一起還要親密,它暗含着太多太多的權利。

大神的同桌是我們班的第八名,一個女孩兒,幹淨利落的短發,班主任的得意門生,寫作文永遠是範文的語文課代表。

我覺得大神的那句“趕緊走吧。”也屬于“誰要跟你在一起”這樣有某種情緒作怪的心理,畢竟我們坐了這麽長時間的同桌,他對我一定是不舍得。

而我眼睛看到的,并非我以為的。

坐在遠處的一個角落裏,我看到大神和新的同桌相處的還不錯,一直在跟她說說笑笑。

我的心在這個時候總是憋的難受。

“我放學還要等他麽?等他會不會顯得很怪?”

我在晚自習的最後一節課歪着頭想了大半天,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像我這種小心思,在這個沖鋒陷陣的時刻,是家長老師最為忌諱的,是最不會容忍和輕易饒恕的。

所以我也特別的小心翼翼,不希望任何人看出破綻。

喜歡一個人實在是太無能無力了,也太此地無銀三百兩。

晚自習下課,我沒有走,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大神會不會等我。

馬超突然過來叫我:“葉慕青,你走不走了,放學還坐在那裏幹嘛?”

我立馬沿着馬超這個臺階往上爬,“等我一下,一分鐘就好。”

我跟着馬超只管往停車棚走,臨走時看到大神也在收拾書包。

我騎着自行車,和馬超慢慢悠悠的等大神,我看到他和他的新同桌周晴一起下的樓梯時,心裏頓時一片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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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根本就不是他的同桌,更不用騎自行車了,可我為什麽站在這裏等他?

有什麽理由?

萬一大神問我“你怎麽在這兒”,我該怎麽回答?

我想要跟你一起回家?斷然說不出口。

權衡之下,我還是跟馬超打了個招呼:“我爸還在等着我,我就先走了。你們太慢了。”

說完也不等馬超挽留,我就背着書包朝昏暗的操場走過去。

總之,從那天以後,我的心情很複雜,有了很多很多不能說的秘密,也比以前悶悶不樂。

雖然在一個班,我覺得我和大神之間的距離卻特別特別的遠。

好在我後桌是個不省事兒的人,總是犯錯誤,每次自習課的最後十分鐘,都是專屬于他的批評時間。

班主任在講桌前怒其不争,全班同學也會回過頭來張望,幾分看好戲,幾分同情。

我希望這些回望的目光中有大神,這樣他的目光就會掃到我。

不久後,我終于等到了。

五月的天,是我生日的季節。

校園裏嫩綠的柳條的在微風中蕩蕩悠悠,晴朗的天空一片湛藍,偶爾有幾只活潑的麻雀一陣雀躍,人們開始換上短袖迎接夏天。

臨近生日,我就容易特別激動,就好像這個月份就是為我慶祝才存在的一般。

我那個倒黴的後桌,不知道怎麽知道我生日的,竟然送了我一張素描。

那是一張關于我背影的素描,雖然沒有我的臉部識別,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我。

我的身邊總是容易出現那些我羨慕的有着某種天賦的人。

他告訴我說,他晚自習沒事兒幹,不想學習,也不想寫作業,看到我一動不動的專注于練習題,就拿着鋼筆寥寥幾筆花了出來,三五分鐘的事兒。

我以前從不知道我寫作業的背影是這個樣子,紮起的馬尾,松松垮垮的垂在在肩上,弓着背看起來還挺專注,兩只腳也不自覺的互相踩着。我的背影看着淩亂而認真。

也許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素描,也許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我竟然覺得感動。

那時,我又有了一個新的朋友,而且發現我倆挺志同道合的,他叫做張兵兵。

張兵兵跟我說他早都不想學習了,無聊得很,每次看到數學題都很想撞牆,反正他畫得一手好素描,他準備就這一星期,上大街上擺個攤兒,跟別人畫畫賺錢來着,不比坐在教室有意義?

我覺得他太逗了。可是也有點羨慕他,能夠有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學着大人的口氣勸他:那你爸媽肯定會瘋的,你不害怕他們教訓你?你覺得咱班主任會放過你?

張兵兵一臉無所謂,“管他們,反正這周末開完家長會我就去擺攤,我爸要是不讓我擺攤,我就不來學校。你看着吧。”

我看心意已決,也不再他勸他。

他說讓我走着瞧。

我不用看也知道他會回教室老老實實的寫作業。

小孩兒根本就不可能反抗的過大人,而且哪個家長會甘心讓自己的孩子當個微薄月薪的街頭畫家呢?

尤其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各個都是拼命考上長明初中部的。

那天張兵兵還給我看了他的素描本,有他的同桌,他的後桌,他的前任前桌,還有我的新同桌,每一張無論是背影,還是局部,我都辨認的出來。

但不管張兵兵的畫技有多麽高超,都不屬于主流,他還是會因為沒有交數學和物理作業給教育批評。

“張兵兵”班主任一字一頓,“你在這樣下去,我告訴你,你就廢了。”

她說的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加重了“廢”字的中音。好像在告訴他,廢掉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情,好像他不學習就沒有未來一樣。

張兵兵或許是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冷嘲熱諷,把桌子一掀,當時他簡直是在用生命在嘶吼,震耳欲聾的聲音清晰的傳入我的耳朵裏,他說:“我就看看我能不能廢?”

當然伴随着這樣震耳欲聾的聲音,他的桌子也朝我倒來。

張兵兵桌子上摞起的小山峰砸向我的後背,班裏一陣唏噓。

只有我保留着目前這個姿勢不敢動,承載着他的書和半倒不倒的桌子。

而張兵兵破門而出,留下講桌上的班主任強裝鎮定。

最後還是我的同桌和周圍的人幫張兵兵收拾的殘局,我揉着後背,心裏很茫然,張兵兵給我的印象不怎麽樣,但後勁兒真的很足。

真的好牛逼。

我從來沒有敢這樣跟一個老師或者長輩頂嘴的。

我骨子裏的懦弱膽小好像被針紮了一般,一點一點的漏氣然後發癟。

張兵兵憤懑的離開教室之後,班主任依舊像往常一般回到辦公室,她的步伐很快,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直響,我的小心髒也吓得不輕。

就在我去上廁所時,在走廊上碰到了大神,我朝他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麽,不做同桌,就連共同話題都沒有了。

“葉慕青,你還挺堅強的嘛,看不出來個子這麽小還能撐的住桌子啊。”

我最煩他打趣我。但此時此刻無情的打趣總比無話可說珍貴多了。

“沒有啊,我就是覺得課間剛拖的地,張兵兵作業本掉地上肯定很髒。”

這只是我臨時編造的理由,但我确實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讓張兵兵走後,桌子也癱倒一地。

總覺得有一種樹倒猢狲散的荒涼。

大神沒說話,只是笑笑。

我突然想到了那張被他強行改造的滿分政治試卷,他會不會誇我:葉慕青精神可嘉。

然而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拍了拍我的頭,說:“聽馬超說,你嫌我放學出來太晚就先走了?我也就那一次出來慢,你就不等我了?你怎麽這麽無情啊?你這是背叛朋友,一點都不義氣。”

我的心突然就晴朗了,五月的天,我的夏天。

我順着他的話埋怨道:“你太慢了,我怕我爸等我的時間太長,你重要還是我爸重要?除非你今天快點,要不然我就拉着馬超一起走。”

“行。”

他這一個字就像給我打了一劑強心針,我突然就振作起來。

喧鬧追逐的走廊,我和大神的對話在陽光的照耀下額外透明純淨,沒有人我們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想要謝謝他,除了同桌的頭銜,還給我朋友的權利,讓我以朋友的名義繼續悄悄喜歡他。

放學後,我依舊以光速收拾好了書包,将張兵兵送給我的那張素描也折疊好裝進了口袋,去自行車棚等大神。

大神果然沒有再拖拉,倒是馬超特別慢。

“葉慕青你收拾作業怎麽那麽快,我還沒反應,你人都消失了。”

我聽着他的埋怨,心裏很開心,我就是故意的。第一節晚自習我都已經把作業裝進了書包。

“對了,還有件事兒。”

他兩手插兜,我靜靜等待着他說的這件事兒。

誰知道他從口袋裏不經意的扔出來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我接到手裏,才看清楚是一個銀色的海星頭繩。

“上周在小攤上看到的,想着你這周過生日,就象征性買了個破玩意兒。也沒有太貴,就是十塊錢能買你一書包那麽多吧。”

自行車棚頂泛着昏黃的燈光,大神的眼神閃着光。

說謝謝覺得挺生疏的,而某種情愫的流動,好像也不易太過。

過猶不及,此時此刻恰到好處。

我瞬間恢複了對大神的親密,從口袋裏把那張簽着張兵兵姓名的素描給他看,“你看,這是這是張兵兵送我的。”

“他畫的還挺像,頭發天天那麽亂,姿勢扭曲,不知道的還以為食物中毒了。就因為他送你一張畫,你就替他背一張桌子,你不怕你的駝背一輩子治不好啊,傻不傻。”

大神的語氣裏雖然都是嘲諷,但我知道他一點壞心腸都沒有。

“不是,你不覺得班主任說的話很過分麽。張兵兵只不過是沒寫作業,至于每天都奚落一番麽?人也是有尊嚴的。”

我坐在大神的自行車後座上,和他像往常一樣扯閑篇。

“她又不是第一天教你,不理她就行了,幹嘛非要硬碰硬。”

大神說得很有道理。但我還是由衷的佩服張兵兵。

“張兵兵為什麽要送你畫兒啊。”

他突然問我。

“他給坐在周圍的人都送過畫,我只是慣例罷了。”

大神很滿意我的解釋,感嘆道:“那你還挺融入新環境的嘛。”

我一想還真是,以前我老覺得跟我同班的人,只要是沒說過話的,基本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我的同桌蘇問秋,我的後桌張兵兵,張兵兵的同桌馮蘭松,他們這一個新的小組,對我十分友好。

蘇問秋不會像我一般過的像驚弓之鳥,但也把學業安排的井井有條,她和馮蘭松約好一起考長明,還邀請我加入他們戰無不勝攻克長明的小團體。

像張兵兵這樣負能量的人,即使老師說:“你就耽誤大家的時間吧。”

她們也覺得無所謂,張兵兵在老師眼裏的不堪,在她們這裏并不買賬。

我喜歡這些人,和我一樣平凡,但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關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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