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方便
她那個時候也不知道季時景在那裏看了多久, 好像每一次被他撞見都是她最狼狽不堪的模樣。
寧挽霁從沒覺得自己對他有什麽特別之處, 後面自己想想當時能沖動的去問他為什麽出國沒告知她,也是她腦子有問題。
那種話本不該問出口,而她總是勉強他做他不喜歡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所以季時景才不告訴她。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猶如天塹, 是她怎麽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高中時期她過得并不算很好,難為季時景肯替她站出來頂撞老師, 她站在季時景身後,寧挽霁的手汗涔涔的, 但是季時景卻牽住了她的手沒松開。
少年的側臉清隽,眉目如畫, 在夜晚的熒光燈下看着更加白皙得如同藝術品。
班主任認識季時景, 事實上,學校上下的老師都或多或少對這位優秀的學生會會長印象頗深, 在所有人眼裏,季時景應該是循規蹈矩的, 不會輕而易舉的因為什麽事而改變自己的情緒和态度, 他這麽說話的時候,态度非常嚴肅, 語氣雖然是尊敬的, 卻沒有什麽緩和的空間。
看得出來,他這句話并不是在開玩笑,以季時景的家庭背景,想要往更上面一層反映他沒有師德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班主任黑了臉, 但終究沒敢再說什麽, 身為老師, 卻要在學生面前低頭,他也不願意,剛想說什麽來挽回自己的面子,又聽到季時景接着道:“老師,我現在是在和你敘述學校的規章制度,而不是在和你商量,換言之,如果你真的想在我離開之後背地裏給寧挽霁難堪的話,您可以想想後果,畢竟,您是要在我們學校幹一輩子的。”
他這句話說得四兩撥千斤,顯而易見,季時景是在敲山震虎,寧挽霁跟在他後面,愣了愣,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班主任開口道:“算了算了,既然季同學來給你說情,你就回班級吧,下不為例。”
這就是讓她回去的意思了,寧挽霁抿了抿唇,說了句謝謝老師,提步走出了門,沒看身後的季時景,走到走廊裏一段距離的時候,她才停下腳步來,轉身回頭看到面前少年過分隽永的輪廓。
空氣微冷,寧挽霁也沒想回班級,外面下了雪,她從樓上往下走,沒進班級,季時景叫住了她:“寧挽霁,你不想回去嗎?”
其實他不需要問這句話,季時景看得出她眼眶紅了,可還是強忍着沒哭出來,昏暗的光從教室打出來,映照在少女的臉龐上,他打量着她,看不出她到底要做什麽。
寧挽霁擡頭,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揚起,低聲開口道:“學長,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
面前的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上前走了幾步,和她并肩而立,接着道:“下樓吧。”
晚自習很長,有一個半小時,距離下課還有很久,季時景看得出來她不想回教室,他也不會逼她回去。
下樓的路上,寧挽霁眉睫低垂,想跟他說謝謝,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走廊裏空曠而冷寂,她能透過透明的玻璃窗看到外面凜冽的風雪,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光暈昏黃,走廊是聲控燈,在下臺階的時候聲音不夠大,最後一級階梯的燈沒開,寧挽霁腳步一滑,下意識的抓住了身側人的胳膊。
她感覺到他肢體略微僵硬了一瞬,卻沒有推開她,而是任由她用力的抓握住自己的手臂。
等她站穩身形之後才低聲開口問道:“好了嗎?”
聲控燈開了,季時景和她走出教學樓,看到雪下得很大,女孩子帶着毛絨絨的大白鵝圍巾,頭上是小巧可愛的粉色美樂蒂的帽子,紅着眼睛看着他,聲音聽得出有幾分委屈:“學長,我是不是很沒用,什麽都做不好,我有時候真的……”
這句話說到一半,寧挽霁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抿了抿唇又道:“剛才,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她沒想到季時景會來,更沒想到過他會挺身而出,為了她頂撞老師,還幫她想好了後面的事,說太多好像也不好,一句謝謝太輕飄飄,但她除了這句,也沒有別的可以和他講。
“舉手之勞。”季時景淡聲道,就好像根本不在意這件事情一樣,他接着道:“他打你,你都不知道躲的嗎?”
雪花順着凜冽而來的北風打到臉頰上,寧挽霁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方才或許是在她剛被叫到辦公室的時候就在那裏,目睹了全過程,好像每次和他碰上,都是很狼狽的時候。
寧挽霁垂眸道:“我……”
她沒想過躲,或者說躲了可能用處也不大。
季時景接着道:“方才的事情我跟他交涉過了,他會把道歉信遞到校長那裏,還有,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不要忍氣吞聲。”
這不像季時景能說出的話,也不像他能做出的事情,他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不會做這樣離經叛道的事情,他在告訴她不要忍氣吞聲,又接着道:“傻了?不會說話了?”
寧挽霁抿了抿唇:“我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少年聲音淡淡,反問回去,他眉梢輕挑,深邃的黑眸平靜地凝望着她,顯然是等待她的答案。
沒想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如果碰上這種事,如果是她父親,就算平時對她再好,也會第一時間覺得是她的錯。
寧挽霁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老師不可能有錯,有錯的一定是學生,如果她被針對,那麽出問題的一定是她,而不是老師。
她沒想到季時景什麽都不問的會主動選擇站到她這邊。
像是知道寧挽霁想說什麽一樣,他輕聲嗤笑出來,接着道:“我也不是所有人眼裏那種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如果我是,只是因為需要,僅此而已。”
“錯不在你身上,你永遠記住,任何人都沒資格讓你反省。該反省的是他,而不是你。”
“……”
這句話或許所有人都覺得離譜,但很奇怪,季時景說起來,就有種讓人信服的魔力。
那夜幾乎颠覆了寧挽霁一直以來對他的認知,他說這話的時候張揚而又肆意,就好像他骨子裏就合該是這樣特立獨行又叛逆的人,撕下了那層冷靜理智的僞裝,他也是熠熠生輝而又神采飛揚的意氣少年。
沒有人會不愛這樣的人。
他出現的時候,所有星星都該在他身邊隕落,黯淡無光。
*
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寧挽霁看到季時景在打開電腦,應該是在談一些工作上的事,見她出來,也沒說什麽,只是把一杯水遞給她,接着淡聲道:“收拾好了?”
“嗯……”
寧挽霁接着道:“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對話非常客氣。
季時景手指微微頓了一下,語氣沒什麽波動,接着道:“還能休息一會兒,我在和容琛談工作,等下秦瑄要去看我爺爺。”
“秦醫生?他回國了嗎?”
寧挽霁對秦瑄有點印象,雖然不是北城中學的學長,但他經常和江致知混在一起,偶爾也會去找季時景,最主要的是,他倆在一個大學,同是P大校友,所以大學時候,在校學生會也算有交集。
“我爺爺的主治醫師是他本科導師。”季時景接着道:“先坐着吧,等會兒我叫你。”
他看得出來她有點困,時間還來得及,距離不算很遠,開車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看得出來,她這些日子被工作搞得也疲憊不堪,男人低頭抿了口拿鐵,接着放到一邊,看了她一眼道:“回去睡會嗎?”
寧挽霁明明已經很困了,聽到他這句話,卻還是搖搖頭回應道:“我不困,學長,畢竟也休息不了多久。對了,你在斯坦福那幾年過得怎麽樣?”
“……”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問起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季時景眉睫輕顫,默了一會兒:“你想聽什麽答案?”
答案無非只有兩個,好還是不好。
這句話讓寧挽霁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愣了愣,接着道:“……我不知道。”
好或者還是不好,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季時景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答案,對話在這裏忽然變得有些尴尬。
她只是很常規地在和他客套,沒話找話,以免兩個人之間的相處太過尴尬,沒想到季時景會反問回來。
“寧挽霁,你後來去哥大讀研,為什麽?”這句話說到一半,季時景又換了一句道:“沒去華人學生社團嗎?”
他想問她為什麽沒去斯坦福找過他,那個時候他也還沒有回國,他在當地的華人學生社團很有名望,知道寧挽霁也去了美國讀書,但她一次都沒有主動找過他。
他們之間的聯系,大多靠季時景托人按時給她送節日禮物來維系。
寧挽霁沒聽出他話裏的轉折,接着道:“我沒怎麽去。”
剛到美國的時候她人生地不熟,靠着晏寧給的在美國生活過的經驗勉強混日子,寧挽霁不是那種特別喜歡社交的性格,或者說她疲于應付過于複雜的聚會和社交,偶爾放縱一次還好,過多的交往和表面應付會使她感到厭倦。
更主要的是,她頭一年的時候英語口語還沒那麽流暢,為了練習好口語,盡可能的成為native speaker,所以盡量都是在本地學生的圈子裏混,加上課業繁重,所以沒有怎麽去過華人學生社團,是第二年才開始。
但比較有趣的是,即便她什麽都沒參與,還會固定的在中國的各種節日收到節日禮物,還有一些防疫材料包,比如蓮花清瘟膠囊,小柴胡,口罩,不是那種一次性發放幾次就不管了的,而是會定期為她準備齊全,即便她自己沒有主動領。
“當時學業太繁重,雖然我英語還行,但是跟上教授還是有點困難。”
寧挽霁頓了頓接着道:“所以忙着學習,到後面才去。”
她想了一會兒,接着道:“那個時候學長都快畢業了,我去找你,你也不方便,況且,我們也只有中學時期的交集。”
寧挽霁把話說的很清楚,其實她想過很多,想過她和季時景此生不會再重逢,她實在是個太膽小的人,怕再次見面會看到他有女朋友,怕自己對他念念不忘,所以就不見面了。
只是她這句話才剛剛說完,還沒來得及說下句,便聽到面前人語氣淡淡,接着開口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