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騙子
聽到封季萌說要借住,楊繁抓了抓後腦勺。
他很明白這種小混蛋打了架,特別是身上帶傷不敢回家。就這麽回家,難免遭到第二輪毒打。再說,就沖這一聲“楊老師”,他也不好就這麽把人給轟走了。
“你家裏讓你在外面過夜嗎?”
封季萌低頭“嗯”了一聲。
“那行吧,你給家裏去個電話,別讓家人擔心。”
實際封季萌家裏現在一個人也沒有。
保姆一月兩天休息日,她都挑一個周末,因為周日她兒子能回家。原本她想要兩個周日,何香蘭嫌麻煩,讓她連着休。這天是周五,她下午五點半就走了,給封季萌發了信息,說飯菜都在冰箱裏。
封季萌不信鬼神,但那房子實在太大了,大得從空氣裏生出來一種冷冰冰的威脅。他曾試圖說服他媽媽搬到城中心去住,換套小點的房子。但是被一通罵,罵他是金窩銀窩裏生出來一條窮命。
何香蘭守着那棟大別墅,像是落魄的貴族守着死氣沉沉的城堡,固守着某種無聊的尊嚴。日子久了,連人都長進了房子裏,成了人跡罕至的陰暗角落裏長出的青苔。
封季萌掏出手機,裝着給家裏發了個信息。
“說了。”
楊繁一點下巴:“吃晚飯了嗎?”
封季萌低下頭。
楊繁也沒多說什麽,起身去了廚房,沒多一會兒探頭問:“吃辣嗎?”
封季萌點了點頭。
一海碗餃子,不是超市那種速凍水餃,該是自己包的,個個皮薄飽滿。碗面浮了紅油辣椒和一撮蔥花,香味撲鼻。
Advertisement
封季萌盯着餃子咽了咽口水。
“吃啊,愣着幹什麽。”
楊繁發話,封季萌才看了他一眼,捉起筷子,邊吹邊吃,時而喝口湯。
看封季萌那張煞白的臉漸漸紅潤起來,楊繁磕了根煙,點上深吸了一口,撐着頭問:“為什麽不喊人?”
封季萌擡起眼睛,有點迷茫。
“我是說你剛剛挨揍的時候為什麽不喊‘救命’。那條巷子就夾在兩條大街中間,兩邊都是正街,兩邊巷口都有店鋪,巷子就挨着一個小區後門,你随便嗷一嗓子都有人來,也不至于被揍成這樣。”
封季萌擡着眼皮看了眼楊繁,沒有回答,又把頭埋到碗裏了。這個角度楊繁正好看到他額頭上的創口貼。
剛剛叮囑他小心點洗澡別把創口貼弄掉了,這小子怕是耳朵上洞打多了,聽多少漏多少,不僅把創口貼弄掉了,還把傷口新結的血痂給洗掉了。楊繁又給他橫七豎八貼了三四個,才止住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是不是覺得喊了救命就慫了,就不酷了?非要扛着,一聲不吭才夠硬氣?你這叫頭鐵,說難聽點,忒傻逼了。”
“你們這些傻逼高中生,個個鐵打的腦袋,豆腐渣做的腦花。”
餃子涼了些,剛好入口,封季萌一口一個。豬肉芹菜餡的,肉多菜少,他嚼得滿嘴肉香。
他沒喊救命只是因為并不習慣向人求助,也不喜歡大喊大叫罷了,所以挨揍的時候壓根沒想到這一點。但他也懶得向楊繁解釋,一言不發由着他教育。
看封季萌沒有出言反駁,楊繁自覺說到了點子上,頗有一副過來人的自得。人一旦沾沾自喜起來,就又開始有些忍不住犯賤。
“知道你為什麽挨揍麽?”
封季萌鼓着腮幫子大嚼特嚼,沒空回答楊繁,又擡頭看了他一眼。
“就你這樣的,你這頭發,啊,還有你耳朵上那串雞零狗碎的,看着就特招打。還有你那拽得二五八萬似的狗脾氣,開學到現在才挨了頓揍,已經令人十分詫異了。”
封季萌喝掉最後一口餃子湯,抹了抹嘴,對楊繁說:“楊老師上學那會兒應該老打架吧。”
“嗯哼!”楊繁揚了揚下巴,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那時沒人告訴你把嘴閉起來就好了嗎?”封季萌說完,把空碗拿着去了廚房。
楊繁坐在桌子邊,聽着廚房水流嘩嘩的聲音,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額角的青筋跳起了舞。
狼心狗肺的東西,這麽快就忘了是誰把他撿回來,誰給他熱飯吃了。
封季萌洗完碗出來,主動說道:“我就睡沙發吧。”
“有床給你睡。”楊繁想了想,又解釋了一句,“我跟我姥姥住,我怕她半夜起夜發現客廳多了個人被吓到。”
“哦。”
“進來,幫忙鋪床。”
第三個房間顯然平時沒人住,除了一張床,什麽也沒有,不過收拾得挺幹淨。楊繁抱來被子和枕頭,讓封季萌幫忙捏着被子角,他在另一頭抖。
“到底怎麽招惹了那三個人?”楊繁問。
封季萌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怎麽結了仇都不知道,你這日子過得也夠可以的,要成仙啊。”
封季萌是真不知道。他知道導火索是自己揍了張騰那一拳,但到底是為什麽那人要來跟他說話,來找他麻煩,他一點頭緒都沒有。他并不覺得自己招惹過他們。
“床鋪好了,你将就睡吧。”說完後楊繁出去,還順手給封季萌帶上了門。
封季萌放松下來,坐到了床上,正要脫鞋躺上去時,門又開了,封季萌立馬站了起來。
楊繁拿了杯熱牛奶和一瓶自制藥酒。他把藥酒放到窗臺上,熱牛奶遞給了封季萌:“喝了。”
“藥酒活血化瘀的,你自己看着抹點,早點睡吧。”
楊繁把空牛奶杯拿走了,這次也帶上了門。
封季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到楊繁進了隔壁他自己的房間才重新躺上床。他沒有塗藥酒,剛剛揭開蓋子聞到股沖鼻的味道,酒也是深褐色的,他怕弄髒了別人的衣服和被單。
他在床上躺好,關了燈,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正在消化今晚發生的各種意料之外的事,手機便震動了一下。
他山之魚:已經睡覺了嗎?
門:還沒睡,剛剛躺上床。
他山之魚:這麽晚了還沒睡,是不是在等我?
封季萌:……
封季萌有點異樣的感覺,這太怪了。剛剛楊繁教育了他一頓,嘴欠了他兩句,前腳才從他的房間出去,轉身就給他發這樣的信息。雖然楊繁不知道,但封季萌不太适應。
要說之前楊繁和他山之魚好歹隔着距離,沒有這樣無縫切換,尚且給了封季萌把他們區分開的時間,而今天,他有些反應不過來,這話簡直像是楊繁面對面跟他說的。
門:不是,今天遇到點事,耽擱晚了。
隔壁的楊繁斜靠在床頭,指間夾着一顆煙,看着這條回複皺眉。他時不時就會對這個“門”的取向産生懷疑,有時真覺得對方就是個直男,他就沒有遇到過這麽不解風情的小gay。又或者對方其實情商相當高,總是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把他的暧昧撩撥一下子撥回普通的位置。
他山之魚:遇到什麽事了?
門:上次揍的那個同事,今天找我麻煩了。
他山之魚:怎麽找的?
門:打了一架。
他山之魚:挨揍了?
門:嗯。
楊繁把煙蒂在煙灰缸裏摁滅,換了右手打字。
他山之魚:你把他的名字和電話給我。
門:幹什麽?
他山之魚:當然是揍他丫的啊。
封季萌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剛楊繁還振振有詞教育他來着,怎麽轉頭這人就這樣,合着“傻逼”“鐵頭”“豆腐渣”都是從自身經驗總結的嗎?
門:……
他山之魚:挨揍了,你不生氣?
門:現在不氣了。
他山之魚:我生氣。快把那傻逼的信息給我,我保證不出賣你。
他山之魚:也不打聽你,行了吧?
門:不用了,我沒事。
他山之魚:還是擔心我打聽你,就這麽不信任我?
不是打聽不打聽的問題,封季萌壓根一個字都不能說。
門:不是,我讨厭麻煩。
他山之魚:你還是不信任我。
封季萌有點無奈,不知道怎麽回答,于是看着對話框沉默了起來。他想要不要直接說晚安,結束掉這個話題,他今天借住在這裏,也确實不那麽想和他山之魚聊天。
他山之魚:算了,不勉強你啦。
門:嗯。
他山之魚:揍的地方疼嗎?
這話好像提醒了封季萌,身上的青紫還有額頭上的傷口跟突然被吵醒了似的,一齊痛了起來。但他又不敢再說實話。
門:不怎麽疼。
他山之魚:給我看看。
他山之魚:你挨揍的地方。
封季萌猶豫。
他山之魚:要是實在不願意就算了。
封季萌只好爬起來開了燈,把鏡頭對準自己,渾身上下找了肚子上一個不太嚴重的青印拍了下來,把照片背景替換掉,發給了他山之魚。
他山之魚:你要不要考慮換個工作?一個公司難免再發生沖突,你看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的,就是打贏了那種癞蛤蟆也是你吃虧啊,何必去跟傻逼一般見識。
他山之魚:這樣,我先給你5000塊生活費,你明天就去辭職,下份工作找到之前,我養你行吧。
他山之魚:給下你XXX賬號,或者XX號。
封季萌一頭霧水,他完全沒明白這天怎麽突然聊到了這兒。工作本身是他胡亂編的,不以高中生的身份出現在網絡上,只是不想讓人下意識覺得他單純好騙而已。
門:你不怕我是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