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前

第1章︰從前

四年前,沈訣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覺得自己的确受上天眷顧,是個事業起步順利野心勃勃的幸運兒。

他以為差不多就這樣了,最多再過幾年交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友,立業成家,兩不耽誤。哪知就偏偏天不遂人願,沈訣還是第一次直面“造化弄人”。

沈訣剛開始拍電影那會兒,沈謠只是個剛上中學的學生,沒幾天就在新學校惹了一堆事,老師隔三差五地叫家長,最後都歇斯底裏起來,說這孩子有問題。他們那個日理萬機的爸是指望不上的,沈謠的親媽去了趟學校,回來後帶沈謠看了心理醫生。

起先沈訣被蒙在鼓裏,只知道沈謠是生病了,休了幾天學。後來拍完電影拿完獎,再回家後,憂心忡忡地在同一年的中秋知道了這件事。

雙相情感障礙聽上去有些可怕,描述看得也膽戰心驚,相處起來固然不至于被傷害,但也心累得很。陳如瑾從小溺愛沈謠,她的話對方是聽不進去的,何況又在叛逆期。她有心無力,只好問沈訣是否能和沈謠住幾年,陪他把青春期熬過去。

他原本有點自私地不想同意,可聽沈謠那心理醫生說兼有“焦慮”和“抑郁”之後,突然想開了,于是答應下來。

沈訣當時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事。他失去母親的時候很年幼,但始終記得她走向陽臺的那個背影。雖說後來他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到底也是一塊心病,從懂事開始,他對“抑郁症”就敬謝不敏,并且如避蛇蠍。

于是他放下了剛起步的事業,同家裏人商量後,與沈謠兩個搬出了大房子,住在沈謠學校的附近。

查了很多資料,後來沈訣明白了個大概。從前兩兄弟因為年紀差距大,他替沈謠操心,着實恩威并重,在家裏對方更親近他,演變到後來,竟成了只依賴他、只聽他話。而沈訣上大學之後,沈謠越來越不愛和家裏人說話,或許就是那時候憋出來的。

一直到半年前,沈訣幾乎每天陪他,定期帶他去治療疏導。後來肖醫生說沈謠已經快痊愈,加上認識的人勸他回來繼續演戲,沈訣勉強放了心。

可那通電話裏的不耐煩和後續的所有無視冷漠,沈訣一下子就想起了最開始的時候。

他的面試心不在焉,只能說擦着底線完成任務。而後兩天又重新試了一次鏡,導演才覺得可以用他,拿到了片約。

之後沈訣買了最近的航班回國,風塵仆仆地回到C城,不由分說把沈謠抓到肖醫生那兒去了。他們在治療室裏聊天時,沈訣坐在外面長椅上,破例抽了好幾根煙。

肖醫生給沈謠開了點藥讓他去拿,對方接受得很坦蕩,一直都特別配合治療。只是沈訣一直沒想通,好好的怎麽又複發了。

要帶他離開時,肖醫生卻突然對沈訣說:“沈先生,你不是說最近休息不好嗎,過來我跟你聊一聊?”

治療室裏的環境容易令人放松,他不是個病人,肖醫生也不拿他當普通患者對待,開門見山道:“神經衰弱,倒不是抑郁,只是歸屬感缺失,給他開的是普通的維生素……對了,你有關心過令弟的情感問題嗎?”

“他在家裏和家人相處是欠缺了點活力,但對父母都很敬重……”

“不是這個‘情感’問題。”肖醫生有些尴尬地說,“我直接說了,沈謠是同性戀這個事,看來你是不知道了?”

沈訣驚訝:“他喜歡男生?”

肖醫生點頭道:“以前就有這個傾向,但暫且不影響別的,我持保留意見了。他對年長的男性有一種介于愛慕和依賴之間的情愫,當然你也不要緊張,這只是個人取向,是正常的,好好疏導讓他正視自己。”

他覺得聽不懂了,暫時沒反駁肖醫生的話,默默地回憶着。

肖醫生才不管他有沒有消化這些信息,繼續道:“其實沈謠他的狀态還不錯,只是有點走不出這個坎……他剛才跟我說了許多關于你的事,抱怨你現在太忙,日子不如以前……沈訣,你要有心理準備,他有可能喜歡你。”

原本一直在認真聽和做筆記的沈訣聽了這話,突然笑不出來了。

等他拿着包開來敷衍沈謠的感冒藥走出治療室,再次面對沈謠一雙晶晶亮的桃花眼,心情複雜得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

沈謠還要繼續上補習班,剛好沈訣未來幾天裏是一個舒适安逸的小長假。可他如坐針氈得很,不知道怎麽面對這青春期的中二少年。

他對沈謠疼愛有加,兩個人感情深厚,卻從沒往那方面想過。沈訣只是作風老幹部,骨子裏并非老古板,性取向之類的事,他看得多了不放在心上。但無論是誰,包括他自己喜歡同性,都沒有沈謠這事讓他窒息。

歸根結底,一開始對他期望很高,對方也優秀得很。結果長到一半,不僅莫名其妙地不幸落了個病史,現在還原因未知的彎了。

獨自待在家裏,沈訣無奈地幫他收拾了亂七八糟的卧室。

沈謠的書桌上放了兩個相框,其一是兩年前的全家福,其二是自己和沈訣小時候一張相片。那時候沈訣剛會騎單車,非要帶人,把沈謠摔了,膝蓋上一個疤留到現在。

沈訣又随手翻了下他沒拿去學校的課本,當中夾了不少小紙條,随手寫的草稿,不是什麽隐私,卻讓他越看越不知所措。沈謠明顯是個品學兼優的問題兒童,作為一朵溫室裏的花,居然還能不争氣地長歪,沈訣簡直無語問蒼天。

心煩意亂地把這些丢在一邊,沈訣拿起手機翻了翻錯過的消息,意料之中看到了謝安閑的晨昏定省。

他一日三餐的問候從不落下,前幾天沈訣還和他聊兩句,一回國就忙得忘記了。

謝安閑這人的讨好和殷勤都微妙地掐在“客氣”和“谄媚”之間,讓人覺得和他相處十分舒服,不卑不亢,可以像好友般交往。平心而論,沈訣是很樂意和他多說兩句話的,眼下心如亂麻,索性回了謝安閑的消息。

謝安閑最後說:“方便的話,咱們可以打電話來聊嗎?”

沈訣想了想,主動給他打過去了。他心裏揣的事太多,就算不告訴誰,随便聊兩句無關緊要的話題也比悶着好。

“最近在忙什麽呢男神,還在紐約?啊,這個點是淩晨了吧?”

“回來了,我在C城。”沈訣聽到他的聲音就愉快,“家裏有點兒事。”

“哇,這麽巧,我也在C城呢!我和同學過來玩,休息一下。聽說有家冷鍋很好吃,現在去的路上……明天打算去那個博物館,幾千年的歷史啊,好不好玩兒?”

沈訣這下是徹底地笑了:“博物館怎麽能說好玩兒,你是傻了嗎?”

謝安閑被不輕不重地罵一句,也沒難堪,笑聲爽朗:“我現在到你地盤兒了,要不要出來請我吃頓飯啊,你們這兒好吃的可多了。”

“今天不行,我在家,有個小的要回來。”沈訣把前因後果隐去,“現在的學生太辛苦了,暑假還要上補習班。诶,你什麽時候開學?”

“八月底——我不上補習班。”謝安閑說,“左右在C城我還待好幾天呢,你有空我們再見個面,你帶我去吃點好的嘛?”

“可以啊。”

他說三句,沈訣接一句。說C城天氣和京城很不一樣,以前來的時候都找不到玩的,時間足夠的話要去野生動物園。這樣的節奏沈訣很喜歡,他不用費盡心思地去找話題,謝安閑的聒噪永遠不讓他覺得煩,不知不覺能聊上半個多小時。

謝安閑像是被旁邊的人說了兩句,戀戀不舍道:“同學催我去吃飯了,我先挂了啊男神,回頭再聊……”

“诶,等會兒,”沈訣想起了件事,問他,“那個微信怎麽用的,我下好了。”

他聽到謝安閑開懷大笑:“你輸我的電話號碼,然後給我發個好友驗證,稍後理你。真挂了啊,我要挨打了,拜拜拜拜!”

按他說的把好友加上了,對方興奮地發了好幾個“兔斯基舉起手臂.gif”,最後提了個莫名的要求:“你先不要加太多人,我要享受一下獨寵的感覺[害羞]”

沈訣盯了那個小黃臉好一會兒,回了個微笑。

他不知道的是,呼吸着同一個城市空氣的謝安閑對這個微笑嗤之以鼻,無比嫌棄地抱怨:“我靠,他什麽時候能別用系統默認啊。”

來C城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謝安閑沒對沈訣撒謊。他一個高中同學也是暑假回國,此前提到C城的美食,兩個人越說越激動,趁夜色正濃一時沖動把機票定了。

他以為沈訣在國外,或者是別的地方拍戲,接到電話時瞬間得意忘形。

同學知道他想追求沈訣,對此狠狠地批判了他一通不靠譜。謝安閑無所謂,熱情地憑借他多年的觀察日記介紹C城風土人情,仿佛半個地主。同學實在是服了,晚飯時感嘆道:“你這是随時做好了嫁過來的準備啊。”

謝安閑反唇相譏道:“屁,我明明是考察一下媳婦兒的娘家。”

“說得跟你倆要是真成了,沈訣會讓你上似的。”同學吹了口茶,“況且人家現在拿你當朋友已經很難得了,娛樂圈的人,能有幾個真心給你捏在手裏?”

謝安閑一愣。

他确實在這些日子的相處裏忘記沈訣是個拿過影帝的演員,如果非要應付,演技放到生活裏淩虐他是綽綽有餘。謝安閑夾起一筷子牛肉扔進同學的碗裏,氣勢洶洶地說:“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同學看他仿佛是真生氣了,便自覺地打斷了這個話題。

夜晚的安排剎那間喪失了吸引力,一路上話也說得心不在焉。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心裏,把謝安閑一直以來執着的東西悶在下面,越來越覺得無足輕重起來。

玩累了回到酒店,時候尚早,同學去嚷着要休息了。等他睡得起了小呼嚕,謝安閑毫無睡意地、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酒店在市中心,去哪都很方便。謝安閑沿着空無一人的路邊走,街燈寂寞地陪他,連居民樓的燈火都漸漸熄滅了。

越走越遠,而後就不負衆望的迷路了。謝安閑蹲在馬路牙子邊上,拿手機出來戳兩下。他有心要騷擾沈訣,便又發了個兔斯基過去,配有一句話:“我睡不着到大街上轉悠,結果不知道這是哪兒了。”

然後就默默地等,暗自擺了個賭局沈訣會不會來找他。如果贏了,他就當晚上的糾結是杞人憂天;如果輸了,他過兩天就安安心心地回京城去,繼續在公司實習,偶爾出去玩,等開學躲回費城去。

五六分鐘的時間,謝安閑覺得前所未有漫長。

他的鈴聲響了,是機械的默認音,謝安閑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吓了一跳,接起來時聲音都在顫抖:“沈、沈訣?”

“你在哪,周圍有什麽建築,我去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所謂“單相思”,對小沈來說大哥是個依靠,就這麽簡單。

他本身是個病人,他對自己的感情認知有誤,這個在青空的後半部分提過(。

希望大家不要糾結這個點了…………

明天繼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