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創造
王雪川給周檀收拾出差帶的行李箱。
其實周檀東西挺簡單,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需要。
王雪川撿了兩下,只能轉而去檢查周檀護照駕照和各種卡是否都全乎了。他的錢包是新買不久的,一打開王雪川就看到了自己之前塞進去的照片,拿着咖啡和書,笑得非常開朗的一張近拍。王雪川看着,不禁心裏有些微微發熱的得意。
我現在還有什麽瑕疵嗎?
總該配得上周檀了吧。
畢竟周檀,是不應該有的完人。
王雪川覺得照片有些歪,于是抽出來,想重新塞一遍,而這一抽之下,這張照片後面居然又滑落出另一張照片來。
照片上似乎也是自己,有些遠,不大對焦,也不知道周檀什麽時候偷拍的。王雪川心裏甜得幾乎要化了,笑眯眯捏起這張有些舊的抓拍細瞧。
再一看之下,卻臉色大變。
那并不是他。
那是一個介于他,與另外一個人之間的人。
絕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王雪川飛快地撕碎了這張舊照片,在屋裏轉兩圈,又把碎屑扔進馬桶裏沖走了。
這個人是不存在的,那麽照片是哪裏來的?
該不會是被創造出來的吧?
如果不存在的東西被創造出來了。
就很難再消滅了。
比如愛。
飛機上周檀就坐在李陵旁邊。李陵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局促不安地低了頭。
“你幹什麽,怕我?”周檀靠着椅背,抽了本雜志看。
李陵也不知聽沒聽到,拆了包堅果慢慢地吃。
周檀側頭去看李陵緩緩動着的嘴唇,越想越多。
那唇色是寡淡的,絲毫沒有王雪川那樣飽滿的豔色。
周檀有時候覺得李陵真是形如其人,生于暧昧不清的暮色裏,藏身恍恍惚惚之霧氣中。他幹什麽都比一般人慢,慢,而不間斷,一點一點去完成一個絕不會改變的目的。
如博導當年所戲言之“佛性”。
這種人細想起來是最可怕的,在路上失去了什麽都不能阻止他往前走。失了雙目,便用耳聽;失了兩腳,便用手爬。花也留不住他,鳥也留不住他。
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裏。
薄情得可怕。
周檀不禁想起一句話: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
李陵就是一個“無癖”的人。
像個假象。
大三的時候周檀找借口與李陵搭讪,借走他四門課的筆記。
周檀發現李陵每一本筆記都像拍照一樣直接複制教授黑板上的內容,既沒有篩選也沒有詳略,一開始他心中嘲笑李陵不是個聰明的,竟然這樣記筆記。而細一看,實有些吓人。
李陵每本筆記的字跡都是不一樣的。那門課教授黑板上的字跡如何,相應那門課李陵的字跡就如何。
仿佛李陵根本不是在抄筆記,而是在臨摹。
那時候的周檀真的對李陵太好奇了,他想知道這個人原本的筆跡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他有自己的筆跡嗎?
出于各種私心,周檀陸續糾纏了李陵兩個星期,最後在學校湖邊把他給堵住了。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吧。”
“寫在這裏,好不好?”
周檀覺得笑着不說話的李陵大概是害羞,于是他努力做出一個誠懇的學弟該有的樣子,低姿态地遞上便簽紙和筆。
那本便簽周檀現在還記得,撕下來的紙是正方的,背面朱紅色,正面白色。
李陵好像是第一次正視了周檀,笑得有些無奈,拿筆在紙上寫了什麽,然後三兩下折成一只小小的紙鶴。朱紅色的紙鶴。
周檀伸手去接,李陵卻手一揚,紙鶴順風飄飄蕩蕩遠遠落在湖水裏了。
“不應該告訴你。”李陵說。
于是周檀直到今天,都再沒有機會知道李陵真正的字跡是什麽樣子。
李陵吃完了堅果,開始閉目養神。
周檀看他沒話可說,也不打擾他,徑自端着杯果汁拉開機窗遮陽板,想看看外面雲層。
然而周檀看到一只巨大的朱紅色紙鶴,穿行在厚厚雲層之間,安靜地與他們乘坐的飛機平行而駛。
世界是不是瘋了。
周檀被果汁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