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們談談
清竹殿。
賀北城随意的坐在上位, 今日沒有束冠,三千烏發只用一根發帶綁着, 乖順的垂在腰上,白色錦袍愈顯矜貴清冷,只微微垂下的眼尾,代表太子此時的心情算不上好。
底下,秦太傅攜秦霜婷恭敬的跪着。
殿內伺候的宮人早已被銀川一道帶了出去守在殿外,因氣氛僵硬得厲害, 銀川憂心不已,時刻注意着裏頭的動靜。
“殿下,是臣管束不當,才讓小女以下犯上, 臣特帶小女前來請罪, 任憑殿下處置, 臣絕無二話。”
秦安重重的将頭磕在地上,神色嚴謹。
一旁的秦霜婷身子微微發顫, 她怎麽也沒想到經昨日一事, 向來疼她的父親不僅沒有好言安撫, 還罰她在祠堂跪了一夜, 今日天才剛亮, 父親竟又帶着她前來東宮請罪。
可她何罪之有。
就因為沖撞了蘇側妃麽!
賀北城漫不經心的轉着手中的青玉茶杯,半晌沒開口。
太子不說話, 底下的人便俯身跪着,動也不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賀北城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秦安面前,将他扶起來:“老師請起。”
秦安沒有起身, 又重重磕了一個頭:“請殿下責罰。”
賀北城頓了頓,便收回了手,踱步至秦霜婷面前,居高臨下道。
“老師覺得,秦大小姐該請什麽罪。”
那聲冰冷的秦大小姐讓秦安渾身一僵,秦霜婷亦是一驚,将身子俯的更低了些。
Advertisement
南慶重孝道,太子雖一慣清冷疏離,但卻很尊敬師長,對秦安這位太傅從來都是敬重禮遇,這還是第一次不顧及秦安的面子。
顯然是真的動了怒。
至于緣由,秦安心裏大約有數,否則他今日便不會如此大動幹戈,遂又恭敬道:“小女因私情打探殿下在先,冒犯蘇側妃在後,請殿下責罰。”
他知道太子更在意的是什麽,東宮裏頭沒有小事,哪怕只是儲君今日穿什麽衣裳,那都是大事。
且,将手伸到東宮,是犯了大忌。
查探東宮消息,霜婷沒有這個本事,昨日百花節斷弦,是太子在警示他。
“此事老臣亦有錯,不該心疼小女,不僅未阻止,還暗中助她,請殿下責罰。”
秦霜婷滿腔的不甘逐漸轉變為驚恐,她終于明白,殿下為何動怒。
太子的消息,不是能任意查探的。
“啓禀殿下,是臣女鬼迷心竅,才央求父親幫助臣女打探殿下百花節出行的服飾,臣女知罪,請殿下責罰。”
賀北城淡淡嗯了聲。
等了半晌又道:“沒了?”
父女倆聞言皆是一怔,反應過來後,秦霜婷又趕緊道:“臣女不該冒犯蘇側妃,臣女知罪。”
賀北城轉身,眼裏已有不耐:“還有呢。”
秦霜婷一愣,還有,還有什麽?
秦安亦是一驚,擡頭看了眼太子負手而立的背影,隐隐明白了什麽,側頭瞪向秦霜婷:“你還做了什麽,趕緊如實道來!”
他恐怕估算錯了,殿下動怒還另有緣由!
秦霜婷有些無措,壓根兒就沒想到自己曾犯下的罪早已被識破,只無辜道:“殿下,臣女沒有……”
見秦霜婷還未意識到自己的錯,賀北城的耐心已到了極限,他轉身盯着秦霜婷,冷聲念了一個名字:“蘇梓芸。”
秦霜婷一頓,渾身霎時泛起一股涼意。
殿下是知道那件事了!
不,不可能,殿下怎麽可能知道!
當蘇梨攜蘇梓芸回京的消息傳來時,她便知道她的計劃落空了,但她一直不知蘇梓芸到底是如何遇上蘇梨,又是如何獲救的。
可盡管如此,殿下也沒有證據證明這事是她做的!
“臣……臣女不知殿下何意。”
此事事關重大,她絕不能認!
賀北城料到她不會輕易認罪,但他也不耐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若不是看在老師的面子上,你此刻已經下獄了。”
秦安被下獄二字驚的失聲:“殿下?”
而後他又猛地看向秦霜婷,面色漲得通紅:“孽女,你到底做了什麽!”
秦霜婷身子顫了顫,殿下當真知道了,不,此事她根本沒沾手,殿下不可能有證據。
然,太子接下來的話讓她頓時猶如掉入冰窖。
“以一己之利,謀害朝廷貴女,毀人清白,這就是貴女之首的的典範?”
心裏那點僥幸徹底消散,殿下從不會無的放矢,既然已說出口,那手中一定是有鐵證。
秦霜婷整個人癱在了地上,面無血色。
秦安則是驚的半晌沒回過神。
賀北城見秦安确實不像知情的,心裏松了口氣,其他的事他或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老師用了這種害人的手段,他會很失望。
“因蘇二小姐遇上阿梨,并未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且尚書府礙于孤的面子,才沒有深究此事,但這并不代表始作俑者可以高枕無憂。”
賀北城淡淡道。
秦安能做太子的老師,絕不會是愚笨的,前幾日京中盛傳蘇側妃與蘇梓芸一見如故,将人留在普安寺手談一夜,而如今再結合殿下所說,他哪裏還能想不明白。
“孽女!”
秦太傅胸腔微微起伏,顯然是氣的不輕。
“尚書府已不打算追究,此事便不必再提,但此等害人之心,卻讓孤甚是心寒。”
賀北城漫不經心道:“佛家普度衆生,或能洗滌心靈,養氣清心。”
秦安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重重磕了一頭:“臣領旨,謝殿下大恩。”
賀北城瞥了眼癱軟在地的秦霜婷,皺了皺眉,出殿前撂下一句:“三月後,再回來吧。”
秦安忙又道:“謝殿下。”
太子走後,秦安才狠狠瞪向秦霜婷,強忍了許久,才擠出兩個字:“回府!”
秦霜婷一聲不吭的起身,跟在秦安身後出了東宮。
她知道,這般處置已是極輕了。
玉坤宮。
皇後皺眉盯着蘇梓芸:“你再說一遍。”
蘇梓芸跪着匍匐在地,平靜的重複了剛剛的話:“回娘娘,臣女不願入東宮。”
祈福剛結束,她便換了衣裳急匆匆進宮,生怕聖旨會先她一步到達蘇府。
一旦旨意下達,就絕無更改的餘地。
皇後凝眉,臉色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
許嬷嬷在一旁急得不行,這蘇二小姐一向是個識大體的,怎今兒個這般莽撞。
“說說你的理由。”
皇後語氣冰冷道:“你只有一次機會。”
蘇梓芸:“是。”
半刻鐘後,皇後眼裏已是一片冰涼,就連許嬷嬷都驚愕不已。
蘇梓芸知道,不論什麽理由,都沒有實話更能讓皇後信服,所以她從一開始便沒準備隐瞞。
“你說的,确認屬實。”
蘇梓芸不卑不亢道:“回娘娘,臣女句句屬實。”
“砰!”皇後一巴掌拍在旁邊的桌案,愠怒道:“簡直無法無天!”
許嬷嬷忙上前安撫:“娘娘消消氣,您別氣壞了身子。”
饒是她也沒想到,天子腳下竟會出如此惡劣之事。
“娘娘,雖說臣女完好無損,但畢竟已與旁人有了肌膚之親,着實擔不得太子妃之位。”
蘇梓芸鎮定道。
皇後看向蘇梓芸,面上再無剛剛的冰冷,她起身上前将她扶起來,嘆了口氣:“孩子,委屈你了。”
蘇梓芸垂首:“謝娘娘體恤。”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又道:“你放心,此事本宮必定暗中徹查,定不讓你白白受了這委屈。”
蘇梓芸抿了抿唇,自皇後手中抽出手又跪倒在地:“請娘娘責罰。”
皇後一愣:“你這是做什麽。”
“回娘娘,臣女昨日做錯了事,還請娘娘責罰。”
蘇梓芸雙手貼着地面,埋下頭道。
皇後眼神一暗,昨日做錯了事?昨日她在百花節,能做什麽錯事。
恰此時,許嬷嬷像是想起了什麽,稍作猶豫後靠近皇後耳邊道:“娘娘,秦太傅一大早便帶着秦大小姐去了東宮,眼下還沒出來。”
皇後看了她一眼,心中一驚。
莫非,她所說的錯事,是昨日秦霜婷琴弦一事……
若真如此,她為何這麽做。
難道……皇後眼神一冷。
害蘇梓芸的幕後指使者是秦霜婷!
怪不得,秦太傅一大早就帶着秦霜婷進了東宮,原來是去請罪的。
至于為何是去東宮,恐怕還和昨日秦霜婷那身藍色衣袍有關。
理清了來龍去脈,皇後壓下心中的思緒,彎腰将蘇梓芸扶起來,溫聲道:“既然已處理妥當了,日後便無需再提。”
百花節的事哪裏是蘇梓芸能做到的,分明是太子在背後助力。
蘇梓芸知道皇後這是在保護她的名聲,遂感激道:“謝娘娘。”
解決了太子妃一事,蘇梓芸也松了口氣。
只剛踏出玉坤宮,便迎面撞上了秦霜婷。
兩人盈盈而立,視線膠着。
一人滿目憤恨與不甘,一人平靜而淡然,勝負顯而易見。
蘇梓芸先動了身,路過秦霜婷身邊時,她稍作停留,側目輕笑道。
“害人終害己,秦大小姐保重。”
她一向淡泊名利,不願招惹是非,但并不代表她會對害她的人心慈手軟。
秦霜婷臉色一沉,她果然知道是她做的。
所以百花節一事,她蘇梓芸又參與了多少。
玉坤宮的宮門就是在這個時候關上的。
秦霜婷一驚,還不待開口,便見許嬷嬷立在宮門後,與往日見到她的熱切不同,極其淡漠道:“娘娘已經歇下,秦大小姐請回吧。”
蘇梓芸聽見身後的動靜,唇角微微上揚。
人這一生,做的壞事多了,終究會有報應的,或許,她秦霜婷十年前犯的因果,報應也該要來了。
“屏珠,你讓我出去走走。”
唐嬌嬌趴在床上,鼓着腮與屏珠對峙。
屏珠恭敬站在床前,立場非常堅定:“主子,您的傷還沒愈合,不适合行走。”
“可我昨日還去百花節了。”
屏珠一板一眼道:“昨日有殿下在,主子無須行走。”
唐嬌嬌:“……”
不提狗太子還好,一提她又上火了。
“他還沒處理完?”
三番兩次不經她允許就給她換藥,這事她跟他沒完!
話剛落,外頭便響起了宮女行禮的聲音:“見過殿下。”
唐嬌嬌眼神微眯,咬牙切齒的瞪着屏風的方向,只見一道消瘦挺拔的身影越過屏風,撥開珠簾緩緩走來。
不知是不是因未束冠的緣由,太子看着比平日要溫柔許多。
唐嬌嬌口中的質問,瞬間就換成了一聲軟軟的:“夫君。”
她覺得,這妖精每天都比昨天好看。
“嗯。”
對某人的變臉速度,太子只做不覺,自然而然的走近床榻,伸手理了理唐嬌嬌微微淩亂的發絲:“阿梨可是悶了?”
唐嬌嬌飛快點頭:“嗯。”
在美色的誘惑下,宮主剛剛的氣憤早已消散無蹤。
“阿梨剛剛是不是有話與孤說。”
唐嬌嬌果斷搖頭:“沒有。”
賀北城到底還是沒忍住,低笑了一聲。
他的嬌嬌又可愛了些。
“孤帶阿梨去個地方。”
唐嬌嬌眼睛一亮:“哪裏。”
賀北城看着她,道:“梅苑。”
屏珠幾人皆是一驚,梅苑不是禁地麽,殿下竟然要帶主子去,這是不是意味着,主子在殿下心裏更重要了!
相比于宮人的喜悅,唐嬌嬌則有些迷惑:“我記得梅苑是禁地。”
賀北城一邊示意屏珠取來披風,一邊道:“那是對別人而言。”
唐嬌嬌茫然:“……”
她不也是別人麽。
在太子準備上手将她提起來時,唐嬌嬌面色嚴肅的道:“賀北城,我們談談。”
賀北城頓了頓,道:“好,去梅苑談。”
唐嬌嬌:“!”
她雙手挂着賀北城的脖子,将頭埋在他的肩膀上上,呼~還是沒逃過這個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