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
林春生站在正殿的門檻後,穿着洗的發白的舊道袍,她身後還跟了個小少年。
此時雨過天晴,一連幾日的雨水過後,三清山的霧氣也漸漸散去。這道觀建在半山腰上,望着遠處的山巒,視野開闊,七月微風輕拂,身處佳境,林春生想吟詩一首抒發心中的感情,但那些唐詩宋詞除了考試的時候記得清楚外,她竟然都只能堪堪想起個半句來。
她扶額,轉身一擡頭就看見神像,于是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道士的發髻看着簡單可她不怎麽會,披頭散發又不像為人師表的樣子,于是弄了個丸子頭頂在頭頂。後頭梳發才慢慢熟練起來,幾秒搞定。
起初的第一天林春生緩了好久,過了三天才慢慢緩過來。
午後日頭曬在身上暖暖的,林春生背着拂塵準備下山瞧瞧。聽說三清山下還有個小村莊,正巧這幾天道觀的米也不夠了,她領着徒弟打算買點米。謝秋珩背着小鬥笠緊急跟在她後面。
他的個子已經到了林春生胸口,日光照在臉上,膚色愈發如玉,柔軟的長睫在眼底投下一線陰影,面容瘦削,雙眸澄澈,許是修道的緣故,謝秋珩穿着白色道袍,氣質出塵。林春生不止一次覺得這師父和徒弟的性別怕是搞錯了。徒弟長得秀美如月,而師父居然纏胸當男道士。剛來的第一天林春生都因為纏胸纏的太緊而呼吸困難。後來幾天她松了松,林春生打算等謝秋珩長大了些把道觀給他,自個下山去謀生,重新做回一個女性。
做道士委實不适合她。
早上打坐她在蒲團上睡着了,謝秋珩把她叫醒。謝秋珩還沒有到變聲期,是以那清澈的嗓音在耳畔想起來時讓她忍不住靠了過去。
一雙溫熱的手扶着她的肩膀,謝秋珩笑起來露出一對尖尖的虎牙,他看着林春生的頭發,後忍了忍笑,放在以往,林春生幾乎都是謝秋珩心裏的高嶺之花,今天着實少見。往常不是沒有,不過都是轉瞬即逝,這樣的林春生他也是熟悉的。
謝秋珩八歲被送上三清山,隔一段時日,半歲一年林春生就會有片刻的些許不同,那時候師祖只會擺擺手,道,她發病了,如今倒不知是不是,姿态明顯不同。
話說林春生沒有把早上打坐睡着的小插曲放在心上,道士起得早,可她又不是真道士,坐那哪能不睡?反正都閉着眼睛,後來林春生問謝秋珩,怎麽看出她是睡着的。
謝秋珩委婉道:“師父說夢話。”
“我說什麽了?”林春生問。
“回家。”
林春生舒展開眉頭,還好沒亂說什麽。回家的事她在第一天想過,後來盯着那幅畫,什麽反應也沒有。她索性就先住着,周圍這些環境她仿佛很熟悉。
下午天氣好,師徒二人就下山了。
林春生走在山間的泥巴道身上,呼呲呼呲喘氣,低頭看着布鞋,心裏想這回又要洗鞋了。反觀比她的便宜徒弟謝秋珩,呼吸平緩,額上不見一滴汗,行走如風。如果不是因為道路窄,她擋在謝秋珩前面,少年早就走到頂前面去了。
林春生:“……”
“阿珩,你不累嗎?”林春生扶着腰,順帶喘氣。
謝秋珩看着她的面頰,低聲笑笑,道:“徒兒日日走這條路,采藥,置辦柴米油鹽多是從這裏走,路走多了,也不覺的長,是以也不覺得累。師父若是累了,不妨先歇歇,喝口水。”
說罷,取下腰間的水囊遞給林春生。
林春生看了看,接受了他的好意。一口灌下去半條命似乎都回來了。
謝秋珩眨了眨眼,卻盯着那白皙的脖頸,然後轉過視線。從前就覺得她師父體弱,師祖也說過林師父是個會時不時犯病的人,這會子見她纖瘦白皙的脖頸,一折便能斷一樣,心中忍不住想伸出手圈住了,然後……
他眼神一暗,閉了閉眼壓住心裏的暴戾。
“走吧。”林春生的聲音适時拉回他的思緒,謝秋珩擡眼就見她的背影,喝過水,歇了會她步子就提上去,謝秋珩緊跟在後。
山野間草木茂盛,羊腸小道盤山而下,雖然知道這走出來的可能就是她的師父師祖等等,但林春生就是想罵個一兩聲出出氣。她眼瞧着也快走了一小時了,可現在居然還在三分之二的地方。
她長嘆一聲捂住臉,差點沒哭。
這時候起了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小隼飛過頭頂,還有頂上盤旋的老鷹。
林春生擡着頭,走了沒幾步突然一腳踩空,人還是懵逼的,叫都沒叫。就聞見樹枝劃破布料的撕裂聲。謝秋珩眼見着她掉下去,就踩在路邊的草堆裏,偏偏那是空的,想提醒已經來不及了。
林春生挂在樹杈上,簪子丢了,綁發的發帶也被劃破,頭發四散開,有的被帶刺的草藤纏住,稍稍一動就牽扯着頭皮,疼的她抽氣。
這回她可以好好看看天了。
“所謂禍不單行就是如此罷??”林春生的腳晃蕩着,眼眶一熱。
嗚嗚嗚嗚嗚qwq,她怎麽這麽慘??
“師父!”謝秋珩在上面喊她。
林春生應了聲,感到唇上有液體流出,舌尖舔了舔,心頭一顫。她的唇出血了,腥甜的味道刺激她的神經。
她流血了……
“為師在這兒挂着,山下風景很好,此處很涼快。”林春生道。此時她希冀着一下摔下去穿回去。諸多小說影視中用爛的套路如今印在她的腦海裏。她努力的想使聲音平緩,不顯慌亂,奈何眼眶一紅就有些哽咽。
謝秋珩在上面瞧的清清楚楚,也聽的清清楚楚。
林春生那狼狽的樣子印在眼裏,他左右看了看,瞥見稍緩的草坡,便安慰道:“師父不要亂動,徒兒來拉你,草葉割破的口子,師祖留的藥膏很是管用,不留疤痕,您放心吧。”
說罷脫了道袍,從緩坡下去拽人。
林春生聽了謝秋珩的話,忽然就一動不動了。
好了,畢竟好死不如賴活着。死什麽的就別想了。
這半空挂着,背脊都是涼的,說不清是風吹的還是怕的。
等到謝秋珩把她一把拽到一邊時她腦子才緩過神來。
“師父。”謝秋珩小心翼翼道,好在林春生不太沉,他借着力抱着她的身體,看着那些頭發有些棘手。他看見林春生皺起來的五官,想來很痛。
林春生這樣的道士随身帶劍,反手拔劍一揮,斬了一截頭發下來,後面又是幾次,她喘了喘,這才好受不少。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林春生自然也察覺到謝秋珩的驚訝。
她拍拍少年的胸口,道:“出家之人,幾根頭發而已,更何況是為師的。為師尚且不在意,你也不必放心上,過幾個月不就長長了嗎。”
謝秋珩有些惋惜,但還是點頭:“師父說的是。”
兩個人上來廢了一番力氣,林春生坐在地上,頭發淩亂,裸露的肌膚或多或少都有劃痕,這會子發紅出印子,臉上好幾道,脖頸也是,像是受人淩虐了一般。
她笑了笑,很是高興,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很有力氣的,身子骨很好,手腳也這麽敏捷,日後為師的道觀也可以給你,想來你能發揚光大咱們三清觀。”
謝秋珩盤腿坐在地上,謙恭道:“平日劈柴燒水,小事做多了身子骨自然健朗,小時候初到山上時常常生病,若不是師父和師祖的悉心照料,徒兒也活不到今天,日後還望着好好孝敬師父。”
林春生覺得這才十二歲,幹了這麽多雜活,太不容易,憶起來的這些時日,他委實是很辛苦。于是林春生道:“日後做飯掃地這些事為師來。”
憑着林春生這句話,讓謝秋珩在後面的幾天吃飯生生吃出了食物中毒。
謝秋珩于是委婉地表示要為她分擔壓力,重新掌管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