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舊日回憶

看來倫敦貧民街裏盛放的舊日回憶, 一定有不願為他人所知的部分。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在确認完産業運轉正常之後,富有人生智慧的老管家眯眼望望天邊剛開始西斜的太陽, 吧嗒吧嗒抽着煙鬥, 提出了善解人意的建議。

“您還是第一次來倫敦吧?哈哈, 不好好逛逛可未免有些遺憾。”

“雖然很想陪同, 只是老朽這腰——時間還有剩餘, 不如我在街角那家咖啡館稍作歇息, 四點之後,您再來同我會合?”

目送長者握着手杖挪進了街邊的店鋪裏, 雨宮翠粗粗估略一下時間, 意識到離對方所說的時限還有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

若是開足馬力,剛剛好夠往貧民窟往返一趟。

但是回想起迪奧先前的劇烈反應,他一時間又有些猶豫。

這不是抓住一個線索就非死死追查下去不可的犯罪懸疑劇。雖然的确對二少爺的童年背景有些好奇,但這份感情遠未濃烈到能讓他突破準則的地步——就像之前說的, 他并不打算和誰花心思交朋友。

再加上迪奧本人對于過往被人窺視抱有顯而易見的抗拒,此時趕往貧民窟調查,無疑是一種吃力不讨好的行為。

好奇心會害死貓。

梳理清楚思緒之後, 雨宮翠并沒有急于喚回剛在咖啡館內坐定, 正閑适地脫下毛呢外套的老管家,而是打定主意,把這三個小時花在更有價值的地方。

他站在污水漫溢的寬敞馬路邊, 伸手攔了一輛馬車。

“勞駕,商業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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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飄起了小雨。

視野受限, 路面也變得泥濘, 馬車不得不稍微減慢了速度。原定于傍晚歸家的計劃顯然破産, 馬車真正在別墅前停下時, 夜色已經頗深,唯一的光亮就是懸在門口屋檐下時明時暗的橘色馬燈。

雨宮翠裹着一身潮氣,從動靜最小的側門進了宅邸,嘴唇被寒意侵蝕得微微發白。

他托着根蠟燭拾階而上,準備盡快回屋裏換身幹爽的衣服,不料接近門扉而即将擡手的前一秒,蠟燭所帶來的光亮邊緣照出了某樣出乎意料的事物,讓雨宮翠微微一怔,放下了舉到一半的手。

“迪奧?”

像是某種超乎常識的黑暗生物一樣,被叫了名字的等候者直勾勾地望向這邊,沉沉的紅眸鎏上一層散碎的金粉。

雨宮翠的視線在他身穿的單薄睡衣上停留一瞬,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接受了三年執事準則的洗腦教育,他現在面對喬納森和迪奧頗有一種老父親般的滄桑心态,時時刻刻都得上趕着照顧人。

天生正直的JOJO還比較省心,而剩下的那個迪奧,就是會讓操心不已的老父親半夜夢中驚醒,錘着牆哭喊家門不幸的惡毒種類。

明知道關懷這種家夥是不必要的,但輸給自己的雨宮翠還是無力嘆氣,瞬間做出了妥協。

因為沒有旁人而無所顧忌,不再擺出角色扮演時的恭敬态度。他拉着迪奧的手腕把人從門前扯開,吧嗒一聲扭動把手,接着以不容插話的流暢動作揪住面有愠色的二少爺,催促地推了後者一把。

燭光下的影子重疊在一處,随即一閃,隐沒在再次關上的門內。

用手裏的蠟燭點亮燭臺,走向窗邊拉上了清晨敞開到現在的窗簾。雨宮翠折返回來,從衣櫃中拿出一條厚實的黑色披風,硬是把還在一邊昂着頭擺Pose的迪奧按在床上,仔仔細細用披風把他裹了個遍,這才心滿意足地籲了一口氣。

不再理會還在裝深沉的二少爺,他收回注意力,背對坐在床上的迪奧脫下了潮氣缭繞幾欲滴水的外套,找了條毛巾,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擦拭着頭發。

背部始終被視線鎖定的那一塊皮膚微微發熱。雨宮翠慢條斯理地打理完自己,站起身走回床邊,指了指疊放在枕邊的睡衣。

“我今天很累,想休息了。”

有話快說,沒話快滾。

雖然只穿着單衣出來堵人的樣子很帥,但迪奧并不是真的無視寒冷DEBUFF,相反,捏着披風的手還攥得挺緊。厚臉皮不是朝夕練成的,他聽見這麽直白的趕人話語也只是輕嗤了一聲,絲毫不打算挪動自己尊貴的屁股。

雨宮翠認命地俯下身來,和那雙暗沉的紅眸對視。

“這麽晚了……您到底打算做什麽呢,嗯?”

平時非常吃這套哄孩子态度的迪奧沒有立刻回答,披風間探出來的手被布料所襯托,白得幾乎有些刺眼。

良久良久,雨宮翠的腰都有些酸了,他才像剛剛思考完畢一樣,從無至有地出了聲。

“你知道了吧,關于我的……”

“并沒有。”

“急于否認代表心虛,”紅眸中的眼神更冷,“別想着欺騙本迪奧。”

雨宮翠默然。自認為看破了對方的謊言,迪奧的身軀往前自得地傾了傾。

“我血緣上的父親——雖然用這個詞彙讓我覺得惡心,但令人惱怒的事實是,那個人渣的确是我迪奧的父親。”

“不過歸根結底,他依舊是個滓渣一樣的酒鬼,不配活在這個世上的垃圾。能把自己的妻子折磨致死、并且毫無愧悔之心的人渣,我所給予的下場,正好與那家夥相配!”

以發自內心的憎惡為養料,不知回想起了什麽,那張俊美面龐上浮現出一個滿是嘲諷之色的冷笑。

幾乎是直接明示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金發少年毫不在意地倚靠在床柱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旁邊靜靜聆聽的雨宮翠,等待着後者的反應。

而出乎他的意料,發尖還帶着水汽的執事一挑眉,比了個暫停的手勢,随即從床前走開,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探出只手在其中摸索着什麽。

迪奧的怒氣槽随着時間流逝水漲船高,感覺自己确實被敷衍了。對方這幅态度只不過是不知作何反應,驚慌失措下的逃避行為而已——

而另一邊,雨宮翠在系統的信任值下降警告聲中,終于從內兜中摸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精致盒子,輕輕抛了兩下,托在手心裏遞給了坐在床邊皺着眉頭的迪奧。

後者面色不虞,勉勉強強接過來,用大拇指把盒蓋随意頂開條縫隙。伴随着機簧轉動的脆響,小盒子借力猛地彈開,內裏灑出的耀眼金光幾乎晃花了迪奧的眼睛。

他下意識眯起眼緩了一緩,手掌傾斜一些,用盒蓋的陰影擋住了燭光。

夜空一般純黑的絲絨襯布之上,正靜靜躺着一只做工精致的圓形懷表,金色表蓋上雕刻着繁複美麗的花朵和藤蔓。用兩根手指拈起,按下開關打開蓋子,玻璃罩面下纖長的黑色指針正勤勞地運轉着,發出富有節奏的、落雨一般的滴答聲。

迪奧把細細的表鏈纏繞在指間,看着垂在面前晃來晃去的懷表,似乎一時拿不定要擺出什麽表情。

“……是在讨好本迪奧嗎,你?”

“沒有那種必要。”

看着這人因為一時的茫然而冷靜了些,雨宮翠站在一旁,終于得到了解釋的機會。

“二少爺這段時間表現得很好。這個,就當做是預支的獎勵吧。”

“雖然對您的信任我受寵若驚,但這次去倫敦,只是聽從喬斯達爵士的指揮代為視察産業而已,我并不打算也的确沒有調查您的過往。——不過很遺憾,我還沒來得及解釋,您就把話全都說完了。”

面對握着懷表、神情僵硬的迪奧,他微微一笑,照常補刀。

“所以下回要記得不能太自信,好好聽人說話知道嗎?過于自信代表的可是失敗啊。”

自己交代了老底的迪奧惱羞成怒,梗着脖子低吼:“閉嘴!!本迪奧不在乎!”

無能狂怒是一回事,吞了餌的少年看着手中頗合心意的禮物,依舊毫不吝啬地給予了回報。

【友情提醒宿主,攻略對象信任值上漲兩點!目前的信任值為:54點!】

按照這個發展……若是何時能把等價于喬斯達家的財産雙手奉上,就能取得對方百分之百的信任吧。

過于明顯的傾向和喜惡。

雨宮翠不由想起某個至今都未能猜透的黑泥精,太陽穴處的血管跳了跳。

也許是他想得太多。即使是懲罰世界,攻略的難度也可能是随機抽選,而自己恰好幸運地挑中了比較輕松的那個?

把終于作完妖的迪奧押回了房間,雨宮翠終于得以躺回闊別一天的柔軟床上,然而頭腦清醒,已經沒了困意。

手刃親父,投靠喬家,打壓JOJO,篡奪財産。

雖然對自己這個劃定的同盟态度還算大方,但那是在羽翼未豐、無力反抗的情況下。即使表面相處得再融洽,也無法改變一點——那孩子的本質,是污濁到無法漂白的惡。

絲毫不認為自己的舉動有不合理之處,毫無顧忌地動用手段,肆意滿足內心奔騰的欲望。

不需要陪伴,也不在乎所謂親人,若是在作惡之中被發現、被阻止,甚至會憤怒不已,把過錯全都推诿到他人身上。

那份不加掩飾的黑暗本質,對某些家夥來說或許有無法抗拒的魅力……但是目前而言,雨宮翠只覺得棘手。

他能夠理解人性的自私,卻永遠無法對此表示贊同。

現在這個人尚還年幼。

可以被欺騙、被教育、被瞞哄。

但是若是長大之後,連名為雨宮翠的個體也無法再束縛他呢?

利益與信任的交易必然破裂,必須在那之前、在那之前——完成這次實驗。但是,做得到嗎?

在夢境的邊緣徘徊着,臉色蒼白的黑發少年雙眼緊閉,微微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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