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厭惡之人

雨宮翠暗自放出狠話、猶自抽噎着的時候, 身邊突然傳來了成年男性略帶驚訝的聲音。

“哎呀,高杉君?打架可不是好孩子哦。”

由于眼淚而模糊的視線邊緣,一個身穿寬松淺色和服的青年緩緩走近, 偏棕的長發柔而亮, 一直垂到腰間。

周身籠罩着讓人感到放松的溫和氣息,青年用卷起的薄薄書本有節奏地輕敲着掌心, 在抿着嘴唇別開視線的高杉晉助面前停下了。

他擡起右手, 瑩白如玉的纖細五指在學生難掩驚悚的注視下逐個收回緊握, 然後用這看似毫無力道的拳頭,不帶煙火氣地在打架的壞孩子頭頂輕飄飄敲了一下。

仿佛敲鼓一樣的巨大“Duang”聲之後, 原本高杉所在的地面騰起一陣袅袅的煙塵,少頃之後被風吹散。

而本來還一副不忿态度的高杉晉助已經當場撲街, 生死不知地趴倒在地面上,頭頂正緩緩鼓起拳頭大的腫包。

悄咪咪旁觀的雨宮翠:??!

這是什麽怪力?!

【銀魂】不是只有武士/刀和老式火/槍存在的世界嗎!拳面輕輕一碰就能把人敲得入土半米什麽的,他沒聽說過啊!!

那個高杉腳下的土地都開裂了, 這已經超過“處罰”到了“處刑”的範圍了吧?!

淚光閃爍的雨宮翠捂着鼻子緩緩後退,試圖趁着沒被發現不動聲色地跑掉。

而收回拳頭的長發青年對着撲街的學生搖頭笑道“打架就要受罰哦”,随即把目光投向了正屏息向後挪動的小翠,看得後者臉上頓時蒙上了毫不掩飾的驚恐。

我要是挨上那麽一下真的會死的啊大佬!打高杉就可以了, 他最多只會多鼓一個包!

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 青年在微怔之後忍俊不禁, 用書本抵着下巴, 展現出一個令人心折的溫柔淺笑。

“我記得……你是叫雨宮翠對吧,高杉在講武館的同學。”他比了個邀請的手勢,指向緊挨着這片草地的和風庭院, “你在流血, 要來包紮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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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當着雨宮翠的面展露了駭人的戰鬥力, 但青年身上的氣質實在太過溫柔無害,讓人不自覺地對他交付信賴。

腦內白板無處可去的雨宮翠也沒有推脫,跟着這人進到室內,躺在涼絲絲的榻榻米上,閉着眼睛任由手拿繃帶和棉球的青年擺弄。

與此同時,從對方為了開解他而說出口的只言片語之中,也得知了不少信息。

高杉晉助,原本是武士家的小少爺,在只接收貴族子弟的“講武堂”就學。然而卻因為天生桀骜不馴,屢屢擊傷同學、忤逆父母,最終被逐出家門,選擇投身于青年所開設的“松下村塾”。

——當然,在青年口中,他只是在“追尋作為武士的道”而已。

而雨宮翠作為和高杉一同長大的小夥伴,自然對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痛心疾首,一而再再而三地前來村塾找他,試圖把一時鬼迷心竅的幼馴染拉回正道。

不過,這個“幼馴染”極大可能是系統安插的工具人版雨宮翠自己單方面認定的,被糾纏不休的叛逆兒童高杉晉助只覺得厭煩。

按照雨宮翠本人的推測,在他被投放之前,這個搞不清自我定位的工具人正第好幾次跑來找高杉,還動情地說出了“我會幫你回去”之類的蠢話……然後,耐心被消耗殆盡的高杉晉助終于爆發,狠狠給他來了一拳。

——對方那決絕中帶着嫌惡的态度,絕不像是對待朋友。

鼻子上的傷口被青年用潔白的紗布窸窸窣窣地裹好,痛感稍微消退下去,雨宮翠揉了揉腫起來的眼睛,仰面看着脊背筆直如松、安靜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青年。

那副儀态,令人無端聯想起冬日雪地上翩翩起舞的伶仃白鶴,不染塵俗的豐姿。

他放下手來,有些遲疑地發問。

“不知怎麽稱呼您?”

青年與發色同樣虛淺的瞳仁轉動,帶着水波一般的笑意注視着他,映出狼狽的黑發孩童小小的倒影。

“——吉田松陽。”他回答到,“孩子們都叫我松陽老師。”

雨宮翠調整了坐姿,端端正正地對着青年行了一禮。後者巍然不動地受了,像是早就知曉了他會有此舉動一樣,淺色的眸子微眯,愉快地笑了起來。

“怎麽,你也想拜入我的門下嗎?”

“是的,我想看看高杉不惜叛出家門也要追随的人有什麽魅力。”

雨宮翠眼睛都不眨一下,說着冠冕堂皇的托詞——不過也并非謊言。

松下村塾作為“明治維新胎動之地”,名聲如雷貫耳。

雖然在這個世界慘遭魔改,創始人改名換姓為吉田松陽,但松下村塾還是松下村塾。

既然如此,豈有過其門而不入的道理?

至于順便對高杉晉助進行一些小小的報複,那都是繁重學業之餘的休閑娛樂活動,他既不是考慮到這點才迫切加入,也絕沒有把報複之事放在心上。

——絕對沒有。

吉田松陽注視着低頭沉吟的孩童,為那份毫不掩飾的心思啞然失笑,但随即正色,出聲喚了對方的名字。

“既然如此,翠,能告訴我你的道路在何處嗎?”

“道路?”

“是的,道路。”

他安然地凝視那雙略帶疑惑的黑瞳,絲毫不因年齡而有所敷衍,把對方當做完全平等的個體來耐心交談。

“我這裏有村民們的孩子,讀書識字會讓他們的未來有所改觀,也許能夠走得更遠;我這裏也有像高杉那樣,一心想要成為真正的武士、并為之奮鬥的孩子,我只能在他們迷茫時稍加點撥,并不能規劃誰的道路。”

“——所以,翠的道路是什麽呢?”

道路……人生規劃嗎?

他完全可以說出照搬照抄的夢想,宣稱想要成為武士,這樣高大上的主流目标一定能讓青年無從挑剔。

但是,由于認真思考了、而且還一不小心考慮了太久,在使人焦灼的沉默裏,吉田松陽的嘴角了然地翹了起來。

“原來是個還未睡醒的孩子啊。”

他擡起手來,安撫地揉了揉對方服帖的黑發。

“沒關系,你很快就會發現的。也許是一直走在上面,反而忽略了腳下的東西。”

“在你找到自己的道路之前,我無法真正教導你。不過從明天開始,你可以來村塾聽課,我很歡迎。”

沒能答出問題,原來是無關緊要的嗎?

對青年的性格愈發了解,松了一口氣的雨宮翠低頭致謝。青年擺了擺手,站起身來,又在即将邁出門的前一秒停下,對着滿臉茫然的雨宮翠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

“我要把高杉君搬到屋裏來,要來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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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松下村塾中多出了一個讓高杉晉助坐立不安的新學生。

他曾經試圖在課間堵住雨宮翠,好好問問對方為什麽要如此執着地糾纏自己,明知道加入傳授攘夷思想的村塾會被家族所厭棄,難道抛棄最重視的身份也在所不惜嗎?

然而黑發的孩童一改過去瞥見他影子就飛快粘過來的讨好态度,甚至隔着一整條走廊不小心對視,都會神情冷淡地換一條路走。

這讓年幼的高杉晉助有些愕然。

那一拳的威力有這麽大嗎?總算讓這個從小軟弱內向、只是一味慕強的家夥明白了,自己從未把他當做朋友?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家夥為何突然轉性,居然加入了過去嫌棄不已的松下村塾?

思來想去,那個原因不外乎是自己。除了高杉晉助之外,別無他物。

他忍耐着再次被讨厭之人纏上、怎麽也甩不脫的懊惱感,陰沉着臉去找了在後院備課的松陽老師。

“那個人……因為自身的孱弱,所以從小到大一直纏着我。”高杉晉助回想起被迫蹚渾水的日子,臉色變得更差了,“他只是想依賴別人幫忙解決問題而已,絕對稱不上是我的朋友!”

吉田松陽靜靜聆聽,然後适當的表示疑惑:“據我所知,雨宮這段時間并沒有和你接觸吧?”

紫發的孩童聞言嗤之以鼻,梗着脖子反駁。

“他遲早會!他不就是為了這個加入村塾的嗎?”

無法和一口咬定被斯托卡尾随的高杉理性交流,松陽老師無奈地笑着,答應負氣的學生會和翠多做溝通。

稍微平複了心情的高杉晉助滿意離去,而他前腳剛走,後腳抱着一摞本子的雨宮翠就從屏風後面緩緩踱了出來。

把學生們的作業放在松陽老師身前的矮幾上,雨宮翠微微鞠了一躬,剛準備離去,就被青年略帶好奇地叫住了。

“不生氣嗎?我還準備安慰你呢。”

他搖了搖頭。

“高杉的描述并非謊言。不過,既然現在知道了他的真實想法,我自然不會再多做糾纏。”

“這樣嗎……若是讓其中一方感到困擾,那的确不能稱作友誼。高杉君并不是壞孩子,或許是你表達的方式不對頭呢。要再試試嗎?”

雨宮翠并不做遲疑,笑着拒絕了師長的善意。

“您身在局外,卻無法看清——不,是單純不想說出口來傷害我吧?”

“高杉晉助讨厭的,自始至終都不是什麽相處方式,而是‘雨宮翠’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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