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重洗 【完】
陶久看着江匿跟宣明互相擁抱的兩人,略微閉了閉眼,他們都放棄了嗎?為什麽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棄?
放棄自己?放棄這個世界?放棄所有人?我們真的就已經窮途末路了嗎?
不,不會,不會的,小隽還在,他只是昏迷了。
可是宿君渡不管不顧的沖進了黑雲的洪流中,這讓他怎麽都沒辦法說服自己,這樣的情況,是還有希望。
希望啊!
陶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嘴角突然勾了起來。
另一邊的世界卻已經滿目瘡痍,怪物無休止的攻擊,超案處的防禦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變得不堪一擊,怪物洩洪般沖了進來。
總副處指揮着,那一聲聲慘叫跟吶喊,都像是紮在內心的一根刺,刺在所有人心上,濃烈的窒息感讓他們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總副處坐在辦公室裏,聽着外面傳來的生生慘叫跟垮塌之聲,那雙原本還有希望的眼中只剩下蒼涼。
他們付出那麽多,所謂的終結,難道就是終結他們自己嗎?
“總副處,我奉命來帶你走。”一個外勤打扮的人沖了進來,總副處疲憊地招了招手,“帶科研部那幫老東西走吧。”
“總副處……”那人還想說什麽,他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地上緩緩伸出來的根系上。
“總……”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總副處卻站了起來,他的身形陡然拔高,與天花板持平,下半身已然變成了非人類。
“走吧!”趁他還有自己的意識,還能随着自己的心動。
那人眼含熱淚,随後咬着後槽牙,轉身頭也不回地狂奔而走,他一邊走一邊掏出對講機,“總部失控,總副處異變,帶……”他後面的話還未說完,一根藤蔓猛地從牆壁中刺了出來,貫穿了他的身體,頓時血湧如注。
他垂眸看向穿胸而過的藤蔓,口中含血,将剩餘的話說完:“科研部的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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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講機從他手中滑落,牆壁就像活了一樣,猙獰着扭曲起來,“嘻嘻”聲将此處直接化為了地獄,牆壁張開了大嘴,一口将那人的屍體吞了下去。
對講機裏傳來驚恐的呼叫聲,然後是摩擦聲,再也聽不見其他。
人世間已經化為了煉獄。
琮州。
羅副處已經忙成了陀螺,後勤的人極盡所能的安撫活下來的人,可那些人不住地呢喃着“末日”,緊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大哭聲,小孩的哭聲更是穿刺着耳膜,鹑早想要出去找自己的父母,被孫昭拽了回來。
“焦言的那個隔離罩範圍正在回縮,外面都是怪物……”後面的話孫昭沒能說下去,他的父母究竟還能不能活着,是不是活着,幾率真的太小了。
“難道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嗎?”鹑早目眦欲裂,眼眶通紅,原本看着軟乎乎的鹑早,第一次露出了這樣的神情。
孫昭沉默,他也有家人,他也不是怕死,可是現在單槍匹馬地出去,能不能救到人不說,他們很可能連十米都走不出去,哽着聲音安慰道:“科研部已經在想辦法了,他們……”
“昭啊,你真的覺得,我們能活下來嗎?”鹑早看着他笑,那個笑很難看,卻莫名讓孫昭覺得美極了,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道靓麗,那種笑,好似嘗盡了世态的美好與滄桑。
孫昭輕輕揉了揉鹑早的頭,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鹑早,“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總要給自己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對不對?
老大他們還沒回來,隽哥身上的意識體能與這個世界溝通,我們能挺過去的。
可是直到超案處的防禦徹底崩塌,消失的宿君渡跟楚隽他們都沒有回來。
無數怪物蜂擁而入,不論是外勤還是後勤,都極力拼了命地沖了上去,慘叫聲,嘶嚎聲,哭聲,聲聲都透着驚懼與撕心裂肺。
回天乏力了啊。
受傷的孫昭看着旁邊已經閉上了眼睛的鹑早,把他輕輕拉過來,擦掉他臉上的血,緩緩把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地被鮮血染紅,天地間除了怪物的嘶吼聲與房屋的垮塌聲,只餘下徐徐風聲。
他睜着眼睛看向烏黑的天,不禁想道:這天,有多久沒亮過了呢?
記不清了。
他把頭靠在鹑早頭上,孫昭曾經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蠻好的,他又一句隐秘的話一直不曾說過,鹑早一直在存老婆本。
他很可愛,看着很小,其實比誰都善良,見到鹑早的第一眼,他就覺得這個男孩子很可愛,他比鹑早長了許多歲,天然彎的他從來不曾把自己的性向訴之于口,看着他高興,被宿君渡奴役,為的就是抵房租,他一面覺得宿君渡怎麽就能把壓榨別人的事做得那麽的理所應當呢?
他不知道他們一幫人究竟有多少個跟他一樣還活着。
他一直都知道。奪舍這種事,原來不止在小說裏存在,他死了,卻又活了,還恰好活在宿君渡身邊。
一切都像是有一張看不見的網,把他們死死罩在裏面,最終卻仍舊逃不過死,他輕輕道:“鹑早,記住,我不叫孫昭,我叫蘇钰袂。”
另一邊。
宿君渡穿過黑雲的洪流,裏面像是鑲嵌了刀刃,黑雲每一下的掠過,都是一次活剮。
他赤紅着眼眸,前方他能清晰地看到楚隽的身影,可無論他怎麽努力,都到不了楚隽身邊。
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人悄悄擡起眼眸,往虛空中看了一眼。
楚隽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什麽都看不見,除了白茫茫的一片,空無一物。
宿君渡眼看着楚隽看過來,吼了一聲,楚隽卻只是微擰了一下眉便轉開了視線。
“楚隽——楚隽——”
腦子裏宿君渡的聲音一直不曾停過,那一聲聲“楚隽”,每一次都是一次撕心裂肺的呼嚎。
楚隽也發現了,跟對面的人講道理,完全沒用,在他眼裏,好像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言,他油鹽不進。
楚隽的耐心也漸漸耗盡,外面的世界不用想也能猜到是什麽樣,他得加快速度。
“怎麽?幾分鐘就坐不住了?”中年男人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楚隽站起身,渾身的氣質依舊清隽,卻無端多了幾分殺意。
男人看出來了,卻沒點破,他一直想把楚隽身上的意識體收回來,可是,就連這股從他身上分裂出去的意識體也叛變了,它不願意回來,它整顆心都在面前這個男人身上。
楚隽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笑了,“你想重洗這個世界,看來我也勸不了你。”它是無情的,他也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說不通的話,那就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怎麽?你想跟我動手?”男人笑了下,表情乃至渾身的氣息都是輕蔑,“你別忘了,你是得了我的力量才能活,我死了,你還能活嗎?”
楚隽卻滿不在乎的笑了,“比起世界的生存,你覺得我會在乎一個我嗎?”
能活下去他自然想活,可如果時不與我呢?
有時候,這世上的事根本就沒得選,只餘下一條路,哪怕那條路上到處都是荊棘,到處都是烈焰,他落腳就會被燒得灰飛煙滅,可他身後有他最在乎的人,刀山火海,他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他鋪一條路出來。
哪怕不是康莊大道,哪怕,他只是用軀體撲滅了火焰。
楚隽的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身處何處,是死了所處的天堂或是地獄,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笑得清隽,微微偏頭看向對面的男人,從後腰緩緩摸出一條長鞭,以迅雷之勢直接朝對面的男人快速揮了過去。
一個巨大的光團瞬間将楚隽籠罩,而陶久他們,就見楚隽的身體,一寸寸的,化為了飛灰。
“老大——”
青河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傳來,而陶久剛準備動作,整個人陡然頓住,他微微垂下視線,就見自己的身軀正在迅速消散,緊接着是小棺材。
他們消散得非常快,很快就變成了碎片。
小棺材消匿前還在睜着懵懂的眼,江匿見此,猛地發出一聲大吼:“不——”
那一聲吼徹響雲宵金雙更是怔在原地,她眼睜睜地看着剛醒過來的伊文還有青河他們去撲抓那消散的碎屑,發出凄厲的吼叫聲。
黑雲漸漸散開,方才消失的廣袤大地再次露出它嗜血的真容來。
金雙腳下一軟,跪了下去,手中長鞭脫手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一道聲響,她喃喃道:“沒、了!沒了。”緊接着淚如雨下,從默默流淚再到低低啜泣,最後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洛溪眼中始終憋着淚,“不會的,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就是事實擺在眼前,她也不信,不信他們會就這麽死亡,她不信。
她看着漸漸褪去的黑雲,猛然沖刺,縱身撲了進去。
“洛——溪——”仲庭驚懼的嘶嚎傳來,金雙被黑雲吞噬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朝她追來的仲庭,眼中的神情仲庭從未見過,卻讓他非常震撼。
仲庭跑近時,那黑雲陡然消散了去,再也無跡可尋。
宣明摟着哭得泣不成聲的江匿,死死咬着牙輕拍着他的背,而江匿的臉上,原本頂着陶久臉的他,徹底恢複原貌,變得非常瘡痍。
臉上都是被火焚燒過的痕跡,唯有那雙眼睛。
他哭得隐忍,宣明顫着聲音輕聲安慰道:“沒事,沒事江匿,我在,我還在,我會一直陪着你。”他會一直陪着江匿,說完在他目不忍視的在他額頭親了一下。
伊文跟青河他們的慌神很快平複,他們還在這裏,還在這個不知名的空間裏,青河道:“我們還在這裏,未必已經窮途末路。”他們得活下去,他們得找到本體,撕裂本體,讓世界恢複原樣。
現在他們所有人都不敢去想外面的情景究竟是什麽樣,慘烈已經無法訴說,那種隐隐的感覺是壓在心口的一塊巨石,壓得他們挺直的腰背佝偻,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我們還沒到徹底絕望的時候。”至少他們還活着,他們還沒有死。
仲庭看着他們,又看了看江匿已經恢複原本模樣的臉,極力扼住住自己,分析道:“看樣子只是意識體消散了。”
陶久是意識體異變的,小棺材也是意識體異變的生物,江匿的臉也是意識體提取出來的能量劑改變的模樣,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已經死了的宣明為什麽還活着,可這無疑是在他們訴說着什麽。
“我們要找到老大他們。”衆人清晰的明白他指的是宿君渡。
金雙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洛溪那一眼她也看見了,道:“對,我們還活着,得找到老大他們。”
而另一邊的楚隽則感覺身體不由自主的像是充盈着一股力量,一個道道讓他幾乎刻進靈魂的聲音不住地告訴他:“阿隽,等我,撐下去,一定要等我。”
他不知道他身體裏的那股意識體究竟吸取了宿君渡多少記憶,可是在面對意識體本體的時候,它除了最開始的蠱惑發現沒用之外,毅然決然地站在了他這邊。
他摸不準他身體裏的這股意識體究竟是什麽。
直到——
他看着自己的足下,那裏又出現了一道影子,正以一個荒唐的角度,輕輕吻着他,好似這樣就能給他安慰,能給他力量,讓他在面對意識體本體的時候鎮靜下來。
他輕輕擡手,影子也擡起了手,隔着空氣與他的手交握。
楚隽略微閉了下眼,在心裏緩緩喚出一個名字——宿君渡。
這邊的宿君渡幾乎殺紅了眼,他的手臂上還有殘留的意識體,那些黑雲宛若魑魅魍魉般往他身上沖掠,一股股黑雲順着他的手臂鑽進去。
疼是抽皮扒骨的疼,黑色随着黑雲的湧動緩緩蔓延,直到他的全身都被染黑。
這個過程是漫長的,也是痛苦的,他感覺身上的每一寸都像是被剮下,而後又緩緩生出血肉來。
洛溪到的時候,就見前方不不遠處鮮血潑灑,中間的那個人時而躬身時而四肢僵直,她甚至能看到他破碎的內髒。
“老大——”金雙沖了過去,卻在半道被黑雲彈開,她屢試屢敗,屢敗屢試。
可是……
沖不進去,她連靠近宿君渡兩米都是奢望,方才隐含的熱淚瞬間奪框而出,洛溪一邊揮着長鞭一邊不管不顧地扔飛刀,直到她幾乎彈盡糧絕,飛刀用盡了,長鞭也斷了,手腳因為奮力毆打又被反彈齊齊斷了,斷裂的骨頭刺破皮膚,洛溪幾乎是靠本能往宿君渡的方向爬過去,她滿臉是血,像蠕動的蟲子一樣微微仰起頭,幾乎用生命喊出了那句“老大——”
意識體不是人,她們都知道,她們不該用人的思想去看待一個意識體,不該的。
所謂的終結,迎來的不是意識體的終結,而是——他們。
周圍的黑雲咆哮着想要來撕裂宿君渡,可随着黑紫色的蔓延,他原本痛苦的神色盡數收斂,那雙沒有光的眼睛,霎然間竟是華光萬丈。
黑雲驟然變成了白色缥缈的霧,平和而安詳。
他渾身的黑紫已然退散,瘡痍的人世間在他腦海中鋪就成活的畫。
他——想起來了。
他垂眸看向地上幾乎不成人形的洛溪,她那滿腔熱血,為他赴湯蹈火的誓詞言猶在耳,那一句句誓死保護超案處,她做到了,超案處許許多多的人都做到了。
他緩緩蹲下,輕輕捧起洛溪滿是血的臉,“你怎麽那麽傻啊!自私一點不好嗎?”
沒有人回答他,宿君渡笑得蒼涼,他擡手一揮,薄雲漸漸讓開一條路,他看似随意地擇了一個方向便走,卻準确無誤地尋到了楚隽的蹤跡。
原來,他所追尋的終結不是任何,而是他自己啊。
費盡心機的追了半生,沒想到竟然會是自己。
饒是宿君渡再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層上。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人,他輕輕淺淺地笑了起來,喃喃一聲:“阿隽~”
那道旖旎的低喃像是順着空氣般穿到了楚隽耳朵裏,他身體裏的那股意識體突然出聲了,“阿隽,我要走了。”
楚隽沒動,也沒問,對面的中年男人正虎視眈眈地看着他,渾身不可遏制的輕微顫抖着。
身體裏那股意識體說了很多話,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找了你這麽多年”,找了這麽多年,卻仍舊無疾而終。
它心知自己脫離了宿君渡會變成什麽樣,可到底,他只是宿君渡身上分裂出來的一股意識體,它甚至連實體都無法凝聚,它也可以随便找個人附身,可是……它舍不得楚隽,無論他是厭它還是恨它,能跟楚隽時刻都呆在一起,他別無所求。
“知道我為什麽想殺了宿君渡嗎?”身體裏的那股意識體突然道:“因為,他活着,我真的會消失,只要宿君渡死了,我就會活下來。”
這是實話,它跟楚隽說的所有話,都沒有任何隐瞞。
它是真的很愛楚隽,不惜穿越時間的洪流也要找到他,可是,宿君渡永遠都比他快一步。
他恨自己分裂出來得太晚,要是早宿君渡一步,楚隽喜歡的會不會就是他了。
想到這裏,意識體突然輕笑一下,不會的,說到底,他跟宿君渡本來就是一體的,就連他愛楚隽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古代的時候,別人都尊稱它們一聲神,到後面的妖魔鬼怪,其實,他們從來都沒變過。
楚隽有一句話說對了,這個世界的愛恨情仇,皆為它們的意識所化。
七情六欲,愛恨嗔癡……
楚隽聽到意識體的話,眼睫輕垂,只能二活一嗎?
楚隽內心雖然詫異,卻也來不及多想,對面的中年男人渾身都在湧動着黑氣,那股黑氣在半空凝結成雲,就像是在被拉扯般緩緩飄走。
不多時,一陣微風襲來,風中帶着一股清冽的香氣,對面的中年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楚隽背後。
宿君渡幾乎是淩空踏步而來,他的姿态飄逸,楚隽看到之後先是一喜,随即微微凝眉,他,在半空飛?
宿君渡在看到楚隽後松了口氣,他淩空落下,輕輕把楚隽護在懷裏。
楚隽就見自己身體裏的一股白色緩緩朝宿君渡的手臂上飄去,随即沒入。
宿君渡只是抱着他,不言不語,甚至連眼睛都沒睜,只道:“阿隽,我好想你。”那句話隐約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
可是讓楚隽莫名聽得心尖一抖。
一個大膽又不可置信的想法在楚隽心中緩緩萌生,他轉頭看着宿君渡,唇輕輕磕在宿君渡的臉上,宿君渡擡起眼皮,楚隽看見,他的眼睛裏,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是你!”對面的中年男人震驚,“你沒死。”
宿君渡略略擡起眼皮,看着他勾起了嘴角,那笑楚隽特別熟悉,宿君渡想幹什麽壞事的時候,就是這幅笑容,可是這笑,卻多出了一點別的什麽,宿君渡只是略略看了他一眼,伸手拂過楚隽的眼睛,“別看。”
他知道自己瘋名在外,可真正的瘋狂,楚隽從未見識過。
随着宿君渡的一句“別看”,楚隽發現自己突然睜不開眼睛,身後的熱度退開些許,楚隽就連聽覺都好似蒙了一層水,能聽見有聲音,卻聽不清說的什麽。
“重洗人世?這就是你想要的?”宿君渡臉上的的笑非常嘲諷,眸間妖異。
“你以為你将我完全吸納,這茫茫天地都由你主宰嗎?”他回頭看向楚隽,楚隽是他的救命草,也是他此生唯一想用命去換的一個人。
曾經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他眼前重放,那些揮灑的熱血,相握的雙手,輕觸的唇瓣,還有……那一聲聲缱绻的低吟與呢喃。
想着想着,宿君渡就笑了起來,二十多年的修生養息,他不知道怎麽出現在超案處的,被人收養,随即又失去“父親”,那一張張慘烈的臉,瘡痍的大地,盡數在他腦中出現。
宿君渡笑得愈發開了,對面的中年男人卻緩緩後退,他身上的黑氣散得更兇了,盡數朝宿君渡飄了過來。
倏地,宿君渡面色一凜,五指一扣将中年人狠狠扣在手間,“制造那些怪物讓你很滿意?”宿君渡眸光沉沉,說是自己打自己,可分裂了,就完全成了個體,宿君渡毫無感覺。
宿君渡說一句話,握着對方脖頸的手便緊一分,“世界毀滅也讓你很滿意?”
黑氣越湧越多,中年男人的臉漸漸破碎,他視線往楚隽的方向瞟了一下,還未等他動手,宿君渡垂着的另一只手猛地一捏,陶久跟小棺材猛地出現在半空,小棺材葉子大張,猛地裹住楚隽飛掠出去。
透明的意識體結為屏障,将三人一異變生物團團包裹。
陶久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只知道自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散了,小棺材軟糯地喊了一聲:“爸爸!”
“小隽!”陶久回過神,就見楚隽閉着眼睛,呼吸略微急促,耳郭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那邊宿君渡頭也不回,“帶楚隽走。”
“宿……”陶久震驚,卻也來不及多想,就見前方出現了一條道,陶久将楚隽扛起就跑。
剛跑了沒幾步,無數怪物憑空出現,它們張牙舞爪地朝陶久沖了上去。
宿君渡始料未及,這種在被吸納的情況下,他的分/身竟然還有餘力阻攔陶久。
宿君渡箍住他的脖子提起,往下狠狠一砸,大地都好似在震動,數不清的裂縫霎時間蔓延而開,小棺材眼疾手快的拖着兩人掠空,無數怪物從裂縫中掉了下去,融入岩漿。
方才還白茫一片的空間頓時濃煙滾滾,熱浪撲面。
“爸爸!”小棺材驚惶地喊了一聲,楚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他看向對面的宿君渡跟中年男人,全都明白了。
宿君渡似乎也沒想到楚隽竟然能睜開眼睛,略微詫異了一下,就見楚隽驚恐地瞪大了眼,“宿君渡——”
中年男人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凝聚成了一把刀,朝着宿君渡的腹間刺去。
楚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不過剎那,他便出現在了宿君渡旁邊,擡手捂住了中年男人揮下去的手。
“诶?”小棺材臉上的表情幾乎跟鹑早是同款的,略微歪着頭,滿臉迷茫。
“小棺材,沖。”陶久不知道為什麽,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另一半身體已經變成了肉/體,可是楚隽跟宿君渡現在明顯需要幫助。
小棺材重重地“嗯”了一聲,慢慢長出一條似刀的樹根,自己截斷給了陶久。
陶久抿着唇,從通道內跑了出去,小棺材緊跟其上。
那邊楚隽握着中年男人異化的手,幾乎用出了此生最大的力氣,驟然折斷。
手臂一斷,中年男人好像發現了什麽,驚懼地盯着楚隽。
“阿隽~”宿君渡有些無奈,“我不是叫你……”
“你覺得我怕嗎?”楚隽回視着他,眼中堅持不容撼動分毫。
宿君渡只能感覺到心髒處游蕩着絲絲暖意,揉了揉楚隽被風吹亂的發,那一笑現出濃濃的寵溺來:“好!”
宿君渡五指鋪張開,楚隽看着他的手,心髒莫名不受控制地跳動着,他伸手輕撫了一下,旋即緩緩擡起眼睫,在他的眼眸中,忽然現出星星點點的幽綠來。
楚隽擡手一扣,宿君渡清晰地看見他手中出現了一把綠色彎刀,埋沒于深處的記憶逐漸回籠,他唇角輕輕勾了起來。
兩人迎風而動。
彎刀一揮,綠植瘋狂生長,宿君渡順着綠植瘋狂掠動,楚隽緊随其後,後方的陶久跟小棺材已經驚詫得完全不知道應該做什麽。
這裏,好像根本就沒有他們的用武之地。
現實世界已經變得白茫茫的一片,轉瞬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除了雨聲雷聲,一片死寂。
雷打了半月之久,雨卻早已經停了。
伊文他們變成了無頭蒼蠅,最後實在熬不住,齊齊倒地。
青河看着伊文,眼中絕望漸深,這地方太遼闊了,洛溪消失後,再也不見絲毫黑雲,這裏像是沒有晚上,也沒看見太陽,卻亮如白晝。
宣明跟江匿相擁着坐在一起,半個月時間,能活下去的方式他們都用盡了。
“江匿~”宣明輕輕地笑開了,那雙多變的眼睛此時卻透着濃濃的愛意。
江匿虛弱的仰起頭,他的臉還是被火燒過的樣子,那雙眼略微閉了閉,輕聲道:“嗯。”
“我愛你。”宣明第一次正兒八經又滿含深情的告白,讓江匿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聲音,讓他忍不住想刻在靈魂裏,永世不忘。
人一個個地倒了下去,金雙看着他們都是成雙成對互相依偎,好像這樣死了之後,路上才有個伴。
仲庭瞥眼看見金雙,虛弱地爬了過去,坐在金雙身邊,朝她指了指自己的腿,“睡吧,路上好有個伴。”
下一世,希望他們會生在一個正常的人世間。
“你相信有下輩子嗎?”青河問伊文,伊文搖了搖頭。
青河笑了,那笑已經定格,伊文緩緩閉上了眼睛,黑暗将他們席卷,微風輕輕掠過他們,仿若帶走了魂。
楚隽、宿君渡跟中年人這一戰打了半個月,越打,對面中年男人就越是虛弱,直到宿君渡将人狠狠壓在岩漿中,楚隽手裏拿着一把綠色的彎刀,踏在岩漿上緩步走來。
楚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薄削的唇輕啓:“你錯了。”
“我沒錯,我沒有錯,我不可能錯,錯的是你們。”中年人撕心裂肺的嚎着,打死不認。
楚隽臉上波瀾不驚,而宿君渡仰頭看着他,楚隽輕輕伸出食指,在中年男人的眉心輕點,中年男人瞬間變成了星星點點的流光飛了出去。
“阿隽~”宿君渡詫異地看着他,楚隽卻笑道:“你是我的軀體,我是你的心髒。”
心的記憶是永恒的,而宿君渡作為他的身軀,他們本來就是一體的。
意識體是意識體,可它卻生出了人格,妄想取代心髒。
“你……全都知道了。”宿君渡有點無措,他還擔心楚隽不能自主想起怎麽辦?他對楚隽的心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卻因為他……因為他……
楚隽笑得清隽,可那笑中間怎麽都有種秋後算賬的意思來。
宿君渡:……
他低着頭,他想把楚隽護得好好的,卻怎麽都沒想到,生出了這樣多的變故。
楚隽把彎刀抛向半空,綠色的光亮瞬間籠罩了人世間。
黑雲散去,太陽冒出了頭,地上的冰雪融化,垮塌的大樓正在寸寸修複,異變的植物、動物盡數哪兒來的滾哪兒去。
滿地的屍體開始漸漸修複,他們生出了血肉,胸口漸漸起伏。
楚隽跟宿君渡把伊文還有洛溪他們找到之後直接帶回了人世間。
——————
琮州。
超案處。
現在已經入了夏,距離上次的慘狀已經過去了半年之久,超案處的人盡數閑得摸鳥蛋,代表當是鹑早跟孫昭。
兩人整天狼狽為奸,超案處的樹都被他們掏了一遍,羅漢整個人都快愁禿頭了。
半年的休整,所有人都沒忘記半年前他們死了,卻又活過來的事實。
直到一個星期以後,一個面容非常好看,後腦幫着一個小揪揪的男人走了進來,在他旁邊還站着一個人。
“副處長。”來人微笑着,直接點名道姓地站在副處長的辦公室門口。
“你是……”副處長沒見過這個人,可是站在他旁邊那個人的眼睛讓他覺得有點眼熟。
“你好,江匿。”江匿微笑着,蛻掉陶久的臉,他的模樣可謂驚為天人,鹑早聞訊而來時,看到江匿的長相簡直驚呆了,直說:他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宿君渡已經讓他覺得很帥了,可面前這個人,給他感覺任何一個詞用在他身上都難以形容出來的帥氣。
“鹑早,好久不見。”江匿微笑着,他側臉擋着一縷劉海,看起來溫潤,卻又不顯得風流。
宣明看到鹑早目不轉睛地看着江匿,不滿地把人往身前一撈,占有欲溢于言表。
江匿兀自垂頭輕笑,這點上面,宣明真的從未變過。
“你真是江匿,那你就是宣明了?”鹑早整顆棗子都興奮了起來,小棺材從鹑早後頸冒出一顆頭,從鹑早身上滑下來,邁着小短腿就朝江匿跑了過去,嘴裏還嚷着“爸爸”。
小棺材回來得特別早,鹑早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小棺材在給鹑早用它的葉子給他擦臉。
旁邊的孫昭微笑着看着對面的兩人,算起來,他整整死了兩次了。
江匿看着孫昭笑得意味深長,屈指把肩上的小棺材彈了下去,轉身朝副處長道:“我就回來看看,不久後上面的通知就會下來。”
“不是,我老大呢?”鹑早看着對面的兩個人,滿臉不解,江匿是跟他們一起跳下去的,沒道理他們全都回來了,他老大跟他隽哥沒回來啊。
“他啊……”江匿欲言又止,一副有難言之隐的表情。
而另一邊,宿君渡跟楚隽正在琮州的家裏你侬我侬,白天沒事兒就看電視,晚上就過沒羞沒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