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買藥
◎是他親手熄滅了那一盞燈。◎
今年冬日北京的雨超乎尋常的多。
南知在深夜被窗外的淅瀝雨聲吵醒,她睡覺時忘記關窗,雨水打進卧室,窗臺上一灘水跡。
她裹上一條披肩起身,走到窗前,潮濕又刺骨的水汽密密麻麻席卷而來,像是要将她困在六年前的那個雨天。
她關上窗,覺得喉嚨燒灼,出去倒了杯溫水,喝完後回到床上。
在夢中昏昏沉沉的回到了六年前。
胧湖灣是大家熟知的富人區。
當地很多有頭有臉的商界人物都住在那兒,大家平日裏寒暄問候,表面祥和一片,實則暗流湧動、爾虞我詐。
高三那年,她父親南兼石被別家公司搶去了一項巨頭生意,資金周轉失靈。
對方幾代的勢力,而南兼石發跡不久,怎麽可能鬥得過,結果自然是慘敗。
一朝失勢,周圍冷嘲熱諷皆有。
就連學校裏對南知也同樣,不過當時她身邊有顧嶼深在,大家忌憚着,也不敢太過明顯,可風言風語依舊擋不住走漏的風聲。
南兼石決定離開另謀他路,母親也在那時準備她的出國資料。
南知沒有任何拒絕反抗的餘地。
她年紀還小,沒有自己生存的能力,也知道如果繼續留在這裏,父親的公司就再沒有轉圜餘地。
她去跟顧嶼深道別,說自己要走了,要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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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們得堅持幾年分別的日子,等她回國,他們就真的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當然,後面這句她沒有說出口。
那天傾盆大雨,她和顧嶼深站在學校頂樓天臺,雨絲斜着打進樓檐,地上一半濕一半幹,劃開一道分界線。
她站在幹的這頭。
顧嶼深站在濕的那頭。
他倚在窗臺抽煙,煙的火光照亮他半邊側臉,在缭繞的霧裏,他沒表情的偏頭看她。
南知還記得那天的風刮得她臉頰都生疼。
過了很久,顧嶼深将煙按滅在窗臺,擡步走向樓梯,只經過她身邊時無所謂地說了句:“那你走呗。”
那你走呗。
南知剩下的所有話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她曾經是大家青春時光中最為驚羨的那個人,有顧嶼深這樣的少年寵着、護着,好像活成了大家都期望的樣子。
誰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那麽決絕的離開。
班主任告訴大家南知轉校之時,除了鳳佳沒有一人知道這個消息。
她消失得幹脆利落,好像連陣風都沒有帶走。
那段時間,大家課間茶餘飯後的談資都是南知,除此之外便是顧嶼深。
所有人都目睹得知這個消息的顧嶼深是怎麽失控的,
那個最傲慢凜冽的少年是怎樣沖出了教室,分不清到底是驚怒還是悲傷,也無法再顧及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狽。
而這些,南知也不知道。
醒來時昨晚那場雨已經停了,但空氣還有濃重的水汽,濕漉漉的,讓人覺得喘不過氣。
南知在睜眼的瞬間就覺得自己疼了好幾天的腰痛感更加劇了,空氣裏刺骨的水汽也往骨頭縫兒裏鑽似的。
她皺着眉“嘶”了聲,緩了片刻才坐起來。
手機裏有鳳佳和陳峰俞發來的信息,都問她在做什麽。
她回複完後又跟團長請了個假,直接開車去醫院。
她連妝都沒化,但本身底子好,用如今時興的詞來形容,她屬于濃顏系,臉部立體,黑葡萄似的杏眼,睫毛卷翹濃密,唇不點而紅。
到醫院,拍了腰部片子。
醫生看着片子說:“你這腰損傷已經很嚴重了啊,還有點發炎,有沒有覺得頭暈?”
“有點。”
醫生拿了支溫度計給她:“哎,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忒不愛惜自己身體,都發炎了才來看,也不怕再晚點來看會有并發症。”
量了體溫,果然有點炎症引起的發燒,38度。
南知配了退燒藥和消炎藥,又做了個腰椎理療,離開醫院時正好收到媽媽的短信,叫她回家吃飯。
她開車到禦嘉華庭。
如今南兼石的生意雖不像之前那樣突然如日中天,但也尚且稱得上富足,回國後沒再去胧湖灣住,住在禦嘉華庭。
“爸、媽。”南知将圍巾挂在門口衣架。
南母:“滋滋來啦,唷,我怎麽看你瘦了一圈?”
“您又誇張。”
南母湊過來在她身側嗅了嗅:“什麽味兒啊?”
“腰上貼了藥膏。”
“又疼了啊,我看人家跳舞都是鍛煉身體,怎麽到你這還傷身體了啊,也不知道平時護着點。”
聽媽媽又要唠叨,南知岔開話題:“爸呢?”
“書房呢,你先坐,我去叫他。”
很快,南兼石便也出來了,這一生的起伏坎坷讓滄桑的痕跡刻在他臉上。
“滋滋怎麽穿這麽少。”南兼石說。
南知哎呦,受不了地說:“我都不小啦,自己知道。”
南兼石笑着說:“是不小啦,該找男朋友了。”
這話在南知耳朵裏過了一圈,一字不留地又被抛出去了,很敷衍地應了聲。
媽媽敲了敲她面前的碟子:“聽到沒啊?”
“什麽啊?”
“可以找男朋友啦!”
她笑:“哦。”
“哦什麽哦,媽媽問你,你身邊有喜歡你的男孩子沒?”
南知半點不謙虛:“廢話,您也不看看您女兒多漂亮多優秀。”
“那裏面有你喜歡的沒?”
“沒有。”
媽媽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你這不還是白說!?”
“……”
南兼石插了一嘴:“滋滋,你易叔叔倒是有個兒子,比你大兩歲,模樣周正,爸爸覺得挺好,要不你去見見?”
南知佯怒:“爸,我今天回來吃飯您就是為了說這個的呀。”
南兼石笑:“欸,爸爸不就是跟你提一嘴嗎。”
媽媽也打輔助:“那個男孩子我看過照片的,模樣跟滋滋你挺般配的。”
她低頭扒飯,叫停:“行了啊。”
這才沒繼續說下去。
吃完飯,南知又陪了二老一會兒。
父母察覺到她對談戀愛這事兒的排斥,既不好繼續明說,但也少不了暗示,到最後南知只好随口答應了他們見一面的提議,想着到時找個理由推脫了便是。
這才安安靜靜地看了會兒電視。
等天暗了她才起身離開。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她都沒将醫院配來的藥拎上去,就丢在車裏,這會兒才就着礦泉水咽了兩顆藥。
天色濃雲密布,黑壓壓的,像是又要下雨。
也扯着南知的情緒往下跌了幾分。
開車回公寓樓下,她接到鳳佳的電話:“喂。”
“滋滋,幹嘛呢?”
鳳佳的聲調跳躍,看來是從短暫的失戀中走出來了,連帶她心情也好了不少,笑了聲:“剛從我爸媽那回來,怎麽了?”
“也沒什麽事,就是聽荔枝說明天有個班聚,問我你願不願意來。”
他們高中班級關系不錯,每次年末都會有班聚,大家一塊兒出來唠唠嗑。
南知:“她知道我回國了啊?”
“我不是發過朋友圈嘛,挺多人都知道了,只不過你後來換了電話號碼,大家才沒法跟你聯系的。”鳳佳說,“那你去嗎?”
她還在猶豫,鳳佳補充:“你放心,顧嶼深不會去的,他這麽多年從來沒來過。”
顧嶼深。
南知忽然想起前天半夜接到的那個無人應答的電話。
會是他嗎?
可她換了電話號碼。
應該不會是他。
她低頭任思緒随意飄散,忽然餘光捕捉到一人,她腳步一頓,攥緊了手裏的藥盒袋子。
鳳佳沒聽到回應:“南知?”
她回神,“嗯”一聲。
“你陪我一塊兒去吧,我看你天天窩在舞團裏可不行,姐姐帶你出去找樂子。”
南知笑了聲:“好啊。”
等挂了電話,她再看去的時候,那個身影早已經不見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覺。
顧嶼深站在一盞熄滅的路燈下,看着南知走進公寓,手裏提了一袋藥,袋子上是市醫院的标志。
他自嘲彎唇,黑睫虛阖而下,提起手裏那一袋膏藥貼和消炎藥,直接丢進了垃圾桶。
昨天在酒會就看出她腰不舒服,南知從小就練芭蕾舞,高中時就經常出去比賽,顧嶼深自然清楚她有腰傷。
本來懶得再管她,但還是忍不住去藥店買了她以前的常備藥,在她公寓樓下等她。
以前她總不會好好照顧自己,這種事他都得多留心。
可原來現在她已經能夠将自己照顧得很好。
自從得知她回來後,顧嶼深就覺得自己越來越矛盾,既不想看她過得太好,可又怕她着涼、怕她病痛。
腆着臉湊上前,還不被人待見。
他靠在燈柱上抽煙,直到身後響起兩聲車喇叭。
周越從車窗探出頭,故意往人心上戳刀子:“這兒是我們南大舞蹈家住的地方吧?”
顧嶼深也沒半點兒被人看穿的窘迫,依舊原樣,手攏着風點上煙:“你怎麽知道的?”
“今天去了你公司一趟。”
顧嶼深便明白了,之前讓助理查過南知的信息。
助理知道他跟周越的關系,口無遮攔了。
他享受煙草帶來的松懈感,渾聲道:“明兒就讓他滾蛋。”
周越笑了:“還以為你以前瘋是因為年輕,沒想到現在都顧總了碰上她還這麽沉不住氣啊。”
顧嶼深手指修長,夾着煙,混着夜色,懶懶的,格外吸睛。
周越似真似假的玩笑:“所以說,早知道得栽,你當初幹嘛這麽對人家?”
男人拿煙的手停頓了下。
他到這時才終于顯出點倦意,風将他單薄的襯衣吹得向後鼓,而他好像一直踽踽獨行在漆黑的漫漫長路。
南知是他整個漫漫無邊的黑暗年少中,唯一那個提燈的人。
是他親手熄滅了那一盞燈。
作者有話說:
放心,不虐。
看不出來吧,其實已經快結婚了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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