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醉酒(已修)
他們一起走到馬路邊,顧澤一路半扶半抱着舒容予,他身高體長倒也不覺得吃力。白夙攔了一輛出租車,幫他把人弄進去,又道了一次謝便關上了車門。
出租車緩緩向前,舒容予坐在後座上雙目緊閉,身體很快随着車子的颠簸歪向一邊,腦袋抵在車窗玻璃上,不斷輕輕磕碰。顧澤伸出手臂,将他攬向自己。舒容予順從地倚在他懷中,胸口規律地一起一伏。
臂彎裏軀體的溫度,多少抵消了一點置身夢中的錯覺。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他們一眼,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顧澤不以為意地開口:“前面那個入口,進去左轉就到了。”
司機依言拐進小區,停在了一幢公寓樓下。
顧澤付了錢,推推懷中的舒容予:“前輩。”
毫無反應。
顧澤先跳下車,蹲下身将舒容予攬到背上,調整了一下姿勢,負着他向樓道裏走去。舒容予的雙臂松松搭在顧澤的肩上,每上一級樓梯便晃蕩一下,溫熱的呼吸似有若無地拂過他的耳際,像極了某種故意為之的撩撥。明知道背上的人正睡得人事不省,顧澤還是難以自制地心猿意馬起來。
在家門前站定,顧澤放下舒容予,一手攬着他,一手摸出鑰匙開了門。
普通至極的一室一廳,單身男人的住處收拾得難免馬虎,但在燈光下也顯出些家的氣息。顧澤扶抱着人進了卧室,讓舒容予在床上側躺下來,替他脫下鞋,再不看人一眼,徑自轉身進了洗手間。
嘩嘩的冷水自籠頭裏沖下,顧澤擡起頭,看着鏡子裏那張還在滴着水的臉。
曾有網站評價顧澤憑外貌取勝,雖然有失公允,卻也并非全無依據。
從他出道之初、配音技巧還十分青澀時開始,便有為數衆多的粉絲熱情追随,說白了便是沖着這副得天獨厚的好皮相。平心而論,顧澤長得極英挺,稍微包裝一番後做專業演員都綽綽有餘,在聲優界更是鶴立雞群,醒目到紮眼。
但此時這張臉上的表情卻絕對稱不上好看。
顧澤試着揚了揚嘴角,鏡中的人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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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笑容随之變得悲哀。
——你能給的他不要,你想要的他不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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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澤拿着熱毛巾走回卧房,站在門邊微微一愣。
舒容予還在睡着。自己走出去的時候,他還是放松的姿勢,此刻卻像一尾煮熟的蝦般緊緊蜷縮起來,留一段伶仃的脊椎對外。
成年男性中,很少會有人選擇這樣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卧姿。
身體不舒服嗎?顧澤心中一緊,走上前在床邊半蹲下來,卻見舒容予面容平靜,并不像是不适的樣子。
顧澤将手中的熱毛巾覆到他臉上,輕輕擦拭。
似乎是因為熱度的刺激,舒容予眉心微蹙,緩緩張開了眼,瞳仁中倒映出顧澤近在咫尺的臉龐。
顧澤動作一頓:“前輩?”
舒容予恍如未聞,神态恍惚地看着他。
顧澤心知他并未完全清醒過來,手中便沒停下。毛巾拂過舒容予的眼睑,他随之閉目,待毛巾離開時卻又睜開,固執地盯着顧澤瞧。
顧澤收起毛巾,起身正待離開,床上的舒容予忽然張了張嘴,發出一聲模糊的呢喃。
“什麽?”顧澤湊近去想要聽清楚。
舒容予迷蒙地看着他,慢慢綻開一個無比溫柔的微笑:“方……方野。”
如同一記悶雷翻滾過久遠的光陰,萬鈞氣勢雖已不複,卻裹挾着連綿不絕的遺響,在腦海中兀自回蕩。
顧澤怔怔回視着舒容予,不知該作何反應。
方野——他記得這個名字。
數年之前昙花一現般走紅過的年輕聲優,一把可愛而不顯造作的娃娃音在業內無人能及,卻在剛剛小有名氣時毫無預兆地隐退,從此人間蒸發再無音訊。
仔細想來,那正是五六年前,自己剛剛出道,而舒容予開始沉寂之時。
“方野……”舒容予中了邪般擡起一只手,撫上了顧澤的面頰。顧澤渾身一僵,随即驚覺臉上停留的指尖在發冷。舒容予像對待某種易碎品般,輕柔地撫摸着他,微笑的眼底漸漸染上哀傷的神色:“你還在恨着我嗎。”
“前輩,”顧澤下意識地想要喚醒他,“我不是——”
“是還在恨着我吧。”舒容予閉了閉眼,擡起的手無聲滑下,落在顧澤的肩上,指下卻緩緩加大勁力,攥緊了那肩頭。他忽然低低一笑:“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麽當初死掉的人不是我呢。”
仿佛冰封的湖面乍然迸開一條細縫,不祥的裂紋無可阻遏地蔓延開去。
“為什麽要讓你遇到我呢?”舒容予掙紮着擡起身,顧澤阻攔不及,下一秒卻被緊緊地抱住,“我根本不配……”
箍在腰間的手臂不停地顫抖,顧澤只覺得那顫抖也傳遍了自己的全身。他仰起頭,知覺到舒容予的前額抵在自己胸口,硌得那裏生疼。舒容予的聲音湮沒在自己劇烈的心跳裏,自身體深處響起:“既然遇到了,又為什麽要離開我……”
沙啞的嗓音帶上了哭腔,“為什麽要走呢?”
過了半晌,顧澤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從心口的位置傳出來。
顧澤長嘆一聲,像安慰孩子般輕輕搖晃着他的身體,直到懷中的顫抖徹底平複下去。
他低頭握住舒容予的肩,稍微拉開一段距離。舒容予眼睛都哭得通紅,顧澤拿過一邊已經涼了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臉。
時值初夏,饒是夜間氣溫不高,剛才一番動作也讓兩人的背心全部汗濕了。顧澤轉身去衣櫥裏拿了一件T恤,走回床邊,伸手撩起了舒容予的衣角。
舒容予觸電般驚跳起來。
之前已經脫力似的男人拼命擺脫他的手,掙紮着向床的另一邊躲去。
但是已經晚了。剛才的一瞥足以讓顧澤看見,舒容予的身上全是深深淺淺的傷疤。新舊不一的疤痕,從胸口到腰間,向更深處延伸下去。
舒容予還在慌亂地向後躲:“不要看!”他将自己蜷成一團,“不要看……”
啪。顧澤聽見某根弦終于崩斷的聲音。
他扔開手中的衣服,屈膝上床,向舒容予的方向挪過去。
舒容予畏懼地一縮。
顧澤停了下來。“前輩。”他平靜地喚,“你看着我。”
頓了幾秒,舒容予猶猶豫豫地看向他的眼睛。
顧澤的目光湛然:“認出我是誰了麽?”
舒容予眨了眨眼,停留在眼角的淚水随之滑下,在他的臉上蜿蜒成一線。
顧澤慢慢靠近他,一伸手,将人攬到了懷裏。他沒等舒容予有所反應,低頭湊在舒容予耳邊輕聲說:“我是顧澤。”
溫柔的吻落在他的側臉,啄去了那滴眼淚。舒容予身體一震。顧澤的吻卻沒有停下,從臉頰一路上移到眼睑,再到額頭,似膜拜又似巡視:“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傷害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從額頭到眉心,再到鼻尖,而後——在唇上蜻蜓點水的一觸。落子無悔。
“別再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