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事(已修)
我是鬼之敗類,人之夢魇,神之離棄
我承載不治之傷,以詛咒悼亡記憶
失去故鄉,失去光明,失去悲憫與愛意
流落在日出之前,銀色的墓地
我将一切滌淨,我将一切抹去,我接受膜拜與恨懼
我是歲末的歡歌,終年的虛妄,來路的印跡
在黑色山脈,塵封的入口,花蕊汲取血液,開往天際
故國回音,金色的細琴弦多年未鳴,而我不語地守護天命
我是諱莫如深,逃遁,以及終焉
我等待開啓,盡管幽閉
我是假想,貪欲,欺騙,奢求,和空無一物的安息
我隐匿未名,需上古至末途,才可印證意義
而飛蛾撲往燭火,将終道尋覓
“又來找我了?”
問詢聲傳出自古舊的教堂。
金發及腰的神父依舊端坐在輪椅上,仿佛從未移動過位置。
Advertisement
腳步聲嗒嗒穿過深幽的大廳,回音在高聳穹頂間漂浮。
“師父在酒吧裏調查,放我半天假。”
這樣回答着的少年駕輕就熟地向他走近。清亮的嗓音融進層層疊疊的回聲,依稀宛若唱詩班的哀吟。
神父沒有回應,也沒有轉向來人。他好整以暇地閉着雙目,挺拔身姿裏透出一股寂寥的意态。薛被迷惑般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影。
神父薄唇微勾:“為什麽總是過來?”
“因為想看你。”
“我麽?”
“你很奇怪。”少年直截了當地說。
神父低笑起來:“有趣的孩子。”
“我已經把我的故事都講過了,輪到你了。”
他的确講完了自己的經歷,因為他的經歷不過三言兩語。流落街頭的人類孤兒,被偶然路過的吸血鬼收為了徒弟。他的師父是個我行我素的吸血鬼,也是個好人。常年出沒于各類疑案發生的地方做調查,有時是受雇,有時則是興趣使然。師父很聰明,因為太聰明,時不時會掌握過多的秘密而陷自己于危急,卻也總能化險為夷。
還有,他的師父與人結交,從不在意對方是人類還是吸血鬼。這在世人看來離經叛道,在自幼受到耳濡目染的薛眼中,卻是理所當然。所以對身為吸血鬼的神父,他毫無畏懼,只有旺盛的好奇心。
“你呢?你是怎麽到這個教堂來的?”
神父緘默不語。
就在薛以為這個問題也要像之前那些一樣石沉大海時,對方開口了:“有個故事,或許你願意聽。”
“什麽故事?”薛來了勁。
“你對光榮之役了解多少?”
“光榮之役?”少年愣了愣,“我只知道我們贏了,但損失慘重。師父說這個名字很諷刺,因為我們贏得一點也不光榮……”
“他這樣說嗎?”歐爾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有沒有告訴過你為什麽呢?”
“……沒有。你知道為什麽?”
神父點了點頭,像在哄不肯睡覺的孩子一般娓娓道來:“戰争末期,國庫虧空,國家已經無力支持軍備的供應。我們一直依賴于盟國的援助,但盟國出價昂貴,接受他們的恩惠只會讓國家從此備受制約,完全落于劣勢。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天晚上,一個年輕的軍人被派去交戰兩國的邊境,執行勘察任務。他運氣不好,剛一踏入敵軍的領地就被發現了。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年輕人看不清腳下的路,身後的追兵不斷朝他射擊,他只得不辨方向地一個勁向前跑。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一腳踏空,在黑暗中墜落下去。”
神父停下了敘述。
薛聽得入了迷:“然後呢?他掉到了什麽地方?”
神父輕輕一笑:“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谷底的泥淖中,槍支早就丢了,身上全是擦傷,流了很多血,卻沒有大礙。擡頭望去,只能看見一線藍天,那更像是一個地底的巨坑,與外界的連接只有一條細縫。
“他又累又冷,在泥淖中躺了半天,忽然聽見有東西靠近的聲音。他掙紮着坐起來,看見了那個東西。
“很難辨別那究竟是腐爛了的人類,還是某種前所未見的怪異生物。那東西猛地将他撲倒在地,低頭湊近他的傷口,瘋狂地吸食起他的血液。
“他試圖反抗,拳頭打在那東西的身體上,那東西卻全無反應。但他似乎把它惹怒了。那東西狠狠地按着他的腦袋,将尖牙紮進了他的頸動脈……
“他的體溫迅速降了下去,全身的每一寸骨頭都在劇痛。意識恢複的時候,那東西已經不見了,而他還活着。他花了半天的時間爬回那巨坑的出口,鑽出了地面。伸手一摸,懷裏還剩了幾顆手榴彈,他就将它們全部扔了進去。”
片刻的沉默。薛有所預感般屏息噤聲,直到神父重新開口: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開始懼怕陽光。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精力比任何時候都要充沛,但對鮮血的饑渴卻愈演愈烈……
“他就這樣,成了吸血鬼。”
******
故事結束了。
過了一會,薛才艱難地組織起語言:“咬他的那個也是吸血鬼嗎?”
“不知道。”
“那他後來怎麽樣了呢?”
“後來麽——”神父又勾起涼薄的唇角,“下次見面時,我或許會告訴你。”
薛失望地睜大眼:“為什麽現在不能講?”
冰冷的手指落在頭頂上。
薛瞳孔微縮。神父的手指緩緩滑過他的額頭、眉眼、鼻梁、嘴唇,直至下颚,似乎在量度他的臉龐,卻又蘊含着随時可以爆發的危險力量。
仿佛過了一世紀,那手指終于收了回去。
神父輕輕睜開失明的雙眸:“再見了,薛。”
少年的心髒突然攥緊,只覺得那深豔的雙瞳中隐隐映着災難的預兆。
他幾乎是憑着本能後退幾步,耳邊傳來神父帶笑的聲音:“我們後會有期。”
薛猛地轉身,飛也似地沖出了教堂。紊亂的腳步敲出激越重奏,唱詩班的哀歌成了絕唱。
心中的不安感在瘋狂地疊加,他循着來時的路線一路飛奔,一歲歲年少光陰伴着心跳聲轟然撞擊耳鼓,又被甩落身後。
然後——
他看見了街道前方蜿蜒一路的血跡。大量鮮血正失控地湧來,暗沉的顏色昭示着不同于人類的特征。
目光前移,鮮血的盡頭,是一堆零落的屍塊。
頭顱獨獨滾落一邊,恰讓他看見那張熟悉入骨的,年輕的面龐。
……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