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遭遇(已修)

第二天顧澤趕到錄音棚時,舒容予和其他幾名聲優已經等在控制室裏了。舒容予一如既往地在看臺本,似乎沒聽見顧澤推門進來的聲音。

顧澤幾步走過去坐到他身邊。舒容予終于感到了動靜,轉頭向他露出淺淺的笑意。

房裏其他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顧澤趁他們沒注意,用氣聲對舒容予說:“那是葬禮上的追悼詞吧?”

他問得沒頭沒尾,舒容予卻了然似地點了點頭。

顧澤頓感痛快:“哈,我真厲害。”

舒容予被逗得失笑,又很快忍了回去。“最近的确猜得越來越快了。”他也極輕地說。

他們指的自然是音頻。

自從顧澤第一次猜出音頻傳達的信息後,舒容予每過兩天便會給他一張新的CD,裏面的語言五花八門,來源更是千奇百怪——電影,廣播,語音通話……還有某些音質不佳的,竟像是站在異國街頭直接錄下的生活片段。也不知舒容予是從哪裏弄來的這些材料。顧澤心中着實好奇,卻始終沒問。正如他不曾問過舒容予,為何不直接從網上把音頻傳給自己。

相處了這些日子,顧澤漸漸明白了,舒容予不願提及的東西,別人如何旁敲側擊也挖掘不出分毫。這個男人看似溫和易欺,骨子裏卻透着疏離。維持距離,很可能就是他藉以自保的方式了。

這樣的舒容予竟會瞞着所有人給自己開小竈,倒成了一件奇跡般的事。

被音頻往死裏折磨過幾番之後,顧澤也摸出了一點門路,雖然無法訴諸言語,但之後掌握要領的速度的确在不斷刷新。只是聽力越練越厲害,反映在配音上的進步卻沒有想象中顯著。

聽別人講話時,他開始分辨得出語氣裏蘊含的微妙情緒。然而自己念臺詞時,他的語氣不僅沒有随之豐富起來,反而因刻意為之而顯得僵硬。

好在顧澤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過程絕不會輕松,所以着急無用,只能耐心等待靈光乍現的那一天的到來。

又有幾個聲優走了進來。真空玻璃彼端,陸雲正在獨自錄着幹音。

游戲的配音與動畫不同,沒有一集集的連貫劇情,只有一段段獨立的念白,外加寥寥無幾的對話。作為典型的女性向游戲,情節不外乎玩家扮演的女主人公進入校園,與樣貌性格各異的多位美男發展關系,最終選擇其中的一位共墜愛河。每個單線劇情基本由一名聲優獨自完成,但中間可能會夾雜一點與其他角色的互動。因此有些聲優錄完自己的單線後就可以離去,另一些則需要到別人的單線中串個場。

陸雲很快完成了幾段獨白,跟衆人打了個招呼就先行走掉了。随後進去的是舒容予。之前韬光養晦的那幾年,他配的游戲也極少,但技巧顯然并未因此荒廢。男人像往常那樣輕車熟路地念完臺本,一次通過。制作組的負責人随即報了包括顧澤在內的幾個名字,讓他們進去和舒容予一道配集體場景。

Advertisement

這段情節是開學之際,女主人公在走廊上遇到并排走來的三名校草級帥哥,正與他們聊天時,班主任老師從旁經過,加入了幾人的談話。舒容予配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年輕老師,顧澤的角色則是個冷漠的黑發男生。

捧好臺本調整了一下呼吸,顧澤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每次和舒容予一起配音,他都會感覺到壓力。随着之後努力的練習,那種壓力感不減反增。

他記得自己曾向季秋池坦言此事,換來季秋池的一句反問:“你配音的時候,還有餘裕考慮緊張不緊張的事?”當時顧澤只覺得她在抒發不滿,但現在想來,那未嘗不是在提醒自己。

全心全意進入角色的時候,聲優自身的存在感便會消失,連帶着不該存在于戲中的情緒也會一并蒸發。

然而這麽個“冷漠的黑發男生”,無論在年齡上還是類型上都與自己相去甚遠,又何從産生代入感?

配音已經開始了。身邊的聲優正念着一個活潑的紅發帥哥的臺詞:“可愛的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顧澤飛快地又掃了一眼臺本。

——分析他的處境,模拟他的感受,揣摩他的想法……

身邊的聲優還在繼續:“那可真是個美麗的名字。你長得很像我童年時的一個玩伴!”

嗯,不善表達自己的男孩,對于心懷好感的對象,只懂得躲在暗處觀望。語氣冷淡只是因為緊張,害怕不能留給她好印象——

隔着好幾個人,顧澤遙遙瞟了一眼錄音室那頭站得筆直的舒容予。

啧,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

他開口,語聲幹澀,壓抑了起伏:

“幸會。”

“是嗎?我并不覺得。

“那只是個人的觀點。

“喜歡的顏色嗎?黑色。”

……

錄音室那頭的語聲清晰而平穩地傳入耳中。舒容予心頭一動,不着痕跡地朝顧澤的方向望去一眼。

從嗓音幹冷的起調,到迅速得不正常的收尾,外強中幹的感覺從每句話裏一絲絲地滲透出來。

舒容予的嘴角幾不可見地翹了起來,又将目光收回到了臺本上。

這段對話很快就結束了,其後舒容予還要留下錄幾段集體場景,但其中都沒有顧澤的戲份。

走回控制室,顧澤摸出手機想看一眼時間,卻意外地看到了一條新信息。

“你配音的地方是XX大廈吧?”

為了防止收錄進雜聲,造成無謂的返工,錄音棚裏對聲優的随身物品有嚴格的規定。比如不能穿摩擦時會作響的衣料,又比如手機必須保持靜音。因此顧澤看到的這條信息已經是二十分鐘前發來的,發信人是安藤。

顧澤皺了皺眉,回複道:“你在哪?我們另約地方見面。”

安藤做事一向有分寸,從未幹涉過顧澤工作上的事,也從未在白天聯系過他,今天卻不知為何一反常态。

回複發出後很長時間,顧澤都沒再收到安藤的信息。這時舒容予已經完成了所有對話,從錄音室裏走了出來。視線與顧澤的對上,舒容予頓了頓,向他點點頭,便顧自離開了。

又等了兩個人,才輪到顧澤進去錄獨白。他在心中反複回味着剛才體會到的代入感,盡量抓住那零星的感受,念完了獨白,自己也感覺不出效果是否有什麽不同,只覺得茫然。

走出錄音室再一看手機,安藤又回了一條:

“我在你們樓下的馬路邊。方便時出來說幾句話可以嗎?”

顧澤頓時覺得腦袋大了起來。

******

舒容予走出錄音棚後并沒有馬上離去。剛才的顧澤已經略微開竅了,但顧澤本人卻未必發現了這一點。舒容予忽然很想将這件事親口說給他聽。

這感覺很莫名,在給出那麽多張CD、換回那麽多次刻苦的練習之後,連舒容予自己都不再能判定,驅使着自己繼續幫助他的究竟是類似師長的責任,還是某種更複雜的情感。他只知道,在發現顧澤的進步的時候,自己是實實在在地為對方高興着的,那份喜悅甚至超過自己取得成績時。

舒容予留了下來,站在那棟大樓底層的空曠電梯廳裏,想等顧澤錄完音後下來。

印象之中,那孩子似乎總是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地走着,或是安靜地目送着。舒容予想,如果自己等他一回,會發生什麽事呢?

什麽也不會發生吧。男人無聲地笑了一下。

他習慣性地站到電梯廳的角落裏,一動不動地待了片刻後,突然看見一道人影在大樓的門口晃蕩了幾下。

那是個身材纖長的少年,拖着一只碩大無朋的行李箱,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卻站在這棟樓前徘徊不去,時不時地探進頭來張望兩下。遠遠看去,那少年面容漂亮得略顯陰柔,身上一件亮黃色的T恤,在胸口處嚣張無比地印着:

I?

攪基

舒容予從沒見過彎得這麽明目張膽的人,不禁向他多瞧了幾眼。但門廳裏十分昏暗,舒容予又站在角落處,對方像是完全沒發現他的存在,張望一番後就退了出去。

這時電梯“叮”地一聲到達了底層,金屬門緩緩滑開,顧澤從裏面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舒容予正要出聲喚他,卻見他直接無視了自己的存在,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樓門口,停在了——那個奇異的少年面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