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季清流一回了家後便直撲了床,也不管祝傥一人在外屋搗鼓來搗鼓去。

這外面的天都還是冷的,手都凍得好似覆了霜。

衣服也沒脫,直接踢掉靴子,扯過被子來,将自己圍好了,等着漸漸暖和過來。

祝傥一邊在外頭切着水果,一邊同他閑言道,「你剛才是不是在心裏頭罵那群人傻來着。」

季清流不吱聲,假裝自己沒聽到。

祝傥以為他真睡了,忙放下手中東西進屋看了他一眼,瞧見他不過是在發呆,便轉念知他是不想搭理自己,於是祝傥輕笑一聲,語氣發沉,拖着調子懶洋洋道,「我說,是我心平氣和的跟你說着話你就不會搭理我是嗎?」

音裏頭聽得明顯的威脅之意。

季清流暗自咽了口唾沫,擁着被子坐在床頭,尋思着,自己是假裝仍舊沒聽到,就是在發愣好呢,還是……

不用還是……他已經過來了。

於是忙擡了眼去望他,季清流咬牙道,「我是罵了,怎麽了?」

還真是改了性子,以往的北燭帝君哪裏肯這麽輕易服氣。

祝傥忍不住心下歡喜,拿額頭去輕輕抵着他的了,鋒利的眉頭下雙眸溫潤,「你啊……真是的……叫我說你甚麽好。」

看着他這副溫順的模樣更喜歡,祝傥忍不住伸手去觸摸他,未及碰上季清流便當先轉開了臉,語氣嘲諷,「祝仙君曾在人間厮混過幾年,可是聽過,百蟲冬眠這一說?」

祝傥先是一愣,随即彎兒已轉了過來,知道他是想罵自己——百蟲都冬眠了,何況禽獸呢。

果不其然,季清流眼中滿滿不屑,「不知祝仙君隸屬于甚麽品種的,這大寒風刮的您還能這麽急色,你是幾百年沒見過身下帶把跟你構造相同的了麽?」

祝傥叫他氣笑了,趁他不注意索性直接唇堵唇,堵了個緊實,自己吻夠了這才松了嘴,眼眸濕潤氣息不穩的盯着他嘿嘿發笑。

直笑的季清流都毛躁了,心說這不是又得發起瘋來。

想着便擁了被子往一旁悄移。

祝傥又嘆了口氣,眸子也微沉,「說實話,我之前也覺得自己一大好人才。」

「本是*凡胎,窺了仙途,自此之後更是大展身手,一片光明前景,怎麽想着,便是随便娶了天帝哪一個女兒也都是同最高權者攀下了親戚,自此之後,還有甚麽是我想到做不到的?」

再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祝傥又道,「可誰叫我卻在天庭之上看見了你。幽季,你可知道,我見着你第一眼後,就覺得自己像是個甚麽了嗎?」

呵,常人大抵見了自己,見了自己這燭龍之子、北燭帝君,除了覺得自個兒會是只蝼蟻外,還能是個甚麽?

想着眼底又浮了一層不屑之意。

祝傥又低着頭猛聳肩嘿嘿嘿的傻笑起來。

直笑的季清流目瞪口呆,心說,這就是瘋了之兆啊……

卻見祝傥忽然停了笑意,擡起臉來,哪裏還有剛才甚麽傻兮兮的笑容,一臉肅嚴認真,爾後,這人便頂着他那豐神俊朗的臉,一本正經的直視着他的雙眸,認認真真道,「可我見了你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真像個變。态了。」

祝傥只看得他眼睛慢眨了一下,睫羽微阖,似乎是在消化這句話。再輕啓時,眼神中的不屑已收,替代而之的是驚恐。

正好,吓也吓死你。

可這卻是心底話不假……

我一介愚昧凡人罷了,妄想擁了你這燭龍之子在懷,還妄想着同你行那種事……

可你當日拍在我肩頭的掌心溫度,你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幽季……

我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讓你眼裏容得下我。再該怎麽做,才能讓你離不開我……能給你的,都是最好的……只怕,只怕那都不是你想要的……

可你想要甚麽呢……

你想要甚麽我都陪着你去得到,只求那時候,你身側可留一席之地于我。

——真要愛的這麽卑微嗎?

——這麽卑微的下場就是同蘇管一樣,就是那些所有愛慕幽季的人一樣,遠遠地看着罷了,撈不着他的。

——我祝傥才不信那甚麽既然愛他就要放手的狗屁道理!問我緣何要權,緣何要勢,緣何要法力無邊?

——那便是我要讓你只成為我祝傥一人的,我給的,別人都給不了。我能給你的,自然也是最好的。更希冀,這能是你想要的!

想着便又伸了手去,一手攬了他的肩,一手攬過腰,将他蠻橫的拖回自己懷裏,固執又霸道的吻了起來。

季清流叫他氣的火大,可惜腿縮在被子裏,不然定然賞他一腳給他踹下去。

你他娘本性就是個變。态罷了還非找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祝傥,你簡直可恥!

「你再瞪我幾眼,我怕是要忍不住……就地辦了你了。」祝傥聲色已有漸啞之意,「反正也是在床上……」

「你給我滾!」

季清流剛才躲他的過程中反手觸到了枕頭,只可惜這不是個磚頭,不然當頭一拍絕不是如今這樣!

祝傥一手将枕頭揮開了,瞧他頭發淩亂整個人都快炸了一樣,也不忍心再去鬧他。自顧自起了身,又去外屋忙活他眼下的正事。

一邊走還一邊尋思着,幽季以前也是這個性子嗎?

怕是不能吧……議事大會上瞧見他都是一副傲的能用脊梁骨戳死人的模樣,這怎麽……這怎麽……說不上甚麽感覺,有點新奇,又有點想發笑。

重新将另一水果也削皮切好了,祝傥端回來的時候,忽然又有點嫉妒。

嫉妒臨淵。

如若說幽季以前受了欺負也是這麽幅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模樣……是同他們那日日在議事大會上所能見着的不同一面的話……

那臨淵真是太幸福了。

想着心下便有點發苦,因為祝傥明白,當年害死臨淵一說自己雖然不是主謀,但确實也摻和到了其中。

這世上存在一種道理。

叫做——無論你是不是罪魁禍首,只要摻和到了其中,定然……定然難逃其咎。

縱使讓自己當初去順水推舟陷害臨淵一把,是天帝降下的意旨。

違背則應證不了自己對天庭所謂的『忠心』。

可做了……卻大抵是能讓帝君更恨自己一重。

孰重孰輕?

委實難、分、難、辨。

那些個時日也不是沒有暗自悔恨,如若那時自己便有滔天勢、便有無窮法,那麽,拼盡法子也是希望能替幽季再挽臨淵一命的。

如此一來,順手推舟,還能叫帝君欠自己一個人情,豈不更妙?

只可惜……縱使他日夜不息咬着牙勤修苦煉,步子邁的再大,心思想的再多,也終歸是晚了那麽一步。

畢竟較之于天庭衆官的其他人來說,祝傥只是一介凡人升上來的仙,起步差了不止半截,縱使人家用走的他用跑的,百年之內連躍至議事大會一員,也難以‘一口氣撐成個胖子’。

也就是晚了這麽丢丢的功夫,這臨淵便只有死的下場。

自己便只有推他入火坑一把的資格。

于是所有的計劃全亂了套,想要幽季欠他個人情不成,反倒隐約成了那個‘罪魁禍首’。

畢竟可笑——臨淵一死,祝傥不知怎麽,又官位連連躍生。

若不是天帝不是個好男色的主兒,他們都要疑怪祝傥是天帝的‘身邊人’了。

……

等着步步穩妥端着盤子進了裏屋,眼瞧見床上微微聳起的一小團,祝傥不由得就笑了,聲色也含暖,「幽季,你屬豬的嗎,怎麽一回家就要睡覺。」

本座的名字也是爾等能直呼的!

氣歸氣,但也明知自己這并非當年,於是只能壓下脾氣,懶得理會他。

祝傥走近了,一把将被子給他掀了,瞧他衣服也沒脫,壓根不是真要睡覺的模樣,又眼尖的看到他不由自主松松握握了幾下拳頭,估計他這是害冷,想也沒想的單手伸前去握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淩空連拈了好幾味仙火。

季清流起先還吓了下,心說這是要做甚麽,随即反應過來他這是想為自己取暖,想也沒想的便一甩手,打算從他手中掙脫開。

祝傥自是不會随了他的願,「你現在沒得甚麽術法,今次這控了四季的神君還真是恪盡職守,這寒意濃起來,也不是蓋的,你現下到底還在跟我争個甚麽勁?」

你就是個二傻子。

又知他大抵是讨厭自己,才不願同自己這般,忽是忍不住換了方式去開導他:「你想,我辛辛苦苦耗了術法來給你取暖,您這帝君不甘之如饴的受了,最好再嫌火不夠旺,讓我多燃着幾味,這日久天長的,活生生耗死我不也正經挺好嗎?」

季清流微瞄了他一眼,這貨心下又打的甚麽算盤?可說得又有點道理的樣子……

祝傥察他臉色已知這句話算是說動他了,於是一邊不動聲色的去勾桌上水果,一邊繼續誘導道,「最好以後甚麽事你也都支使我幹,指不定我哪天為你累死了,那也是死,你也能稱心如意了不是,何苦我現在嘔心瀝血對你的好你都不接受?你傻不傻?這種法子殺了我,豈不比你……」憶起他想用床上之事誘自己,從而殺了自己……祝傥就鬧不明白,他現今已非凡胎,豈是普通刀劍所能傷,幽季現今又沒得甚麽術法,操控不了任何法器,那便只有靠利器來殺了自己。真是可笑,我給你把刀讓你往我心窩子裏捅都捅不進去。

轉念又想着,他那口舌上的毒。

何苦呢,害人之前先損自己,真是……傻。

一邊又在心底下笑罵了句眼前心上人還真是個二傻子,一邊笑意幽幽開了口,祝傥指着那被季清流誤認為橘子的柑子,又指了指旁側自己買的赤焰玫瑰色那般誘人的紅龍果,問他,「帝君先吃哪個?」

呵,季清流心中一聲冷笑,剛才想威脅我了直呼我名,如今又喊回帝君,可我明明已不是帝君了,你這是存何居心?又意欲為何?

「我不吃。」

祝傥笑,「我又不會學你那樣下了毒,只是想讓你吃點東西罷了……」

你既然沒喝血吸髓,那總得有點供着自己體力的東西吧……熟食又不能吃,那這水果……

又固執的指了指自己後來特意挑的紅龍果,祝傥又問了遍,「這個你也不想吃麽?」

「不吃不吃!」季清流叫他搞得煩躁,說了不吃聽不懂人話嗎!「我從來都不吃這種東西,你不用白費口舌了。」

「噢……」

祝傥點點頭,淡定的端着盤子步向了桌邊,輕聲道,「那你可別後悔。」

接着就當着他的面兒開始拆扒起這個紅龍果。

不消多時一盤晶瑩剔透的白嫩果肉就呈現在他眼前了,其上黑種猶如上好酥脆的芝麻粒,黑白一映襯,尤其是這水果剛切,果汁未散,又叫祝傥撒了層砂糖上去,本就璀璨生亮,又加之周邊瑩瑩仙火一照,更是誘的人口舌生津,「這東西,你不是曾經很喜歡吃麽?」

季清流瞄了一眼,心下又是一咯噔——長成這個模樣他就熟悉多了,臨淵常常給他弄這個東西吃,扒水果這種事肯定不勞他一介帝君親自動手,但是……但是他沒料想到臨淵會給他弄人間的東西吃。

不過臨淵确實也是去人間游歷過幾年的,包括會給自己招致最終那場禍事,也都是自他游了人間一趟回來後有的……

想着便不免有些痛心。

祝傥自是瞧清他臉上神色變化,也不免輕嘆了一聲,将切好的水果堵到他面前,「吃點東西吧。」

再說了我本意也不是如此,不是叫你想起傷心事的。

「吃不下。」

季清流微微搖了搖頭,他是真吃不下。

祝傥剛一屁股坐上床邊,就聽得他這句,微調整了下心态,自己反當先笑了,自他手中拿回果盤,又拿過床頭的柑子給他,「那吃這個。」

「你能不能……」能不能別這樣煩我了。

話未說完就被祝傥直接拿水果堵住了嘴。

季清流瞪眼。

祝傥挑眉,「怎麽,不服氣?你現在受制于我,我沒把你綁起來強行往你嘴裏塞水果你就該慶幸了。」

「祝傥你威脅我?」

祝傥又無奈的收了手,一邊認命的扒着柑子皮,一邊輕聲道,「我倒是真想狠下心來能威脅你。」

「幽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根本沒了解過真正的我。」

「就像是臨淵曾經老給你準備紅龍果的果肉吃,你享受的心安理得,卻從來未曾試過自己親眼去看一看,那個在他将果肉呈給你之前的紅龍果,究竟是長做甚麽模樣。」

季清流叫他這句話直接氣樂了,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勇氣,略微抻身過去,一把揪過了祝傥的衣領,同他臉對着臉,十分輕聲的道了一句,「我還需要再了解你嗎,祝傥神君?」

手下又不由自主加重了十分氣力,恨不得直接揪死他那般道,「我知道你從頭到尾,從裏到外,沒有一處安了好心思。」

「不。」祝傥輕輕搖頭,眼神堅定的同他直直對視,「如果我當初沒有步入議事會,沒有曾同你當廳争鋒相對,更沒有害你周邊一幹友仙接二連三罷職的罷職,丢命的丢命,你摸着你那貴為帝君的良心,摸着你那一身傲的再看不入眼任何人去的雙眼告訴告訴我,你會知道我是誰嗎?」

季清流叫他這一席話問愣住。

為甚麽……忽然要這麽說。

是,如果沒有當初的種種,他也不會注意到一個平步青雲的人間途修上來的小仙兒罷了。

那自己又是從甚麽時候厭惡祝傥的呢?

……只記得自己很煩他就是了。

啊……好像想起來了,議事會上一次事情的解決之道吧,覺得他的手段未免太狠戾了些,并不巧妙,卻不知最後怎麽随了天帝的願,認同了他的法子。

有一身力挽狂瀾的法力又能怎樣?

用不得、不得用。

因為缺了那樣一道合乎規矩的旨意。

簡直荒唐。

所以自己究竟當時為甚麽好脾氣的忍下來了?當衆被駁了意見,顏面盡失,怎麽就沒把整個天界都給掀了呢,真是奇怪……

正當他還為這過往舊事想着,就覺懷中忽又一涼,接着清香滌神之氣撲面而襲。

祝傥将這柑子扒好了皮,卻未全去,反而像朵徐徐展開的花瓣一樣将其尾根固留其上,叫他能不叫不小心流淌出來的果汁濕了手。

瞧他收了恍惚心神,癡癡地低頭看去了,祝傥也起了身,剛想走,忽又頓住,輕聲道,「幽季你真的從未了解過我,卻就早已不由分說的讨厭起我了。」

真是叫人寒心。

我知道我區區一介凡途升仙的人你看不上眼,可是……可是連個看入眼的機會都不給的話,連個試着只用自己心思去了解我的機會都沒有的話……我還能說甚麽好呢。

又緩在心底呼了口濁氣,祝傥勉力鎮定的繼續走,步至門口又道,「對了,剛給你剝皮的那個水果,叫橘子,不是柑子。這兩個也不一樣的,但是外表很像。只不過帝君不願仔細去分辨的話,那你就愛叫甚麽叫甚麽好了。」

季清流愣了愣,空眨了幾下眼,對着手裏這像極了橘子的柑子看了好久——放屁,柑子裏面不是肉連着肉的麽,拿刀切才能切的開,橘子裏面是肉瓣……即便它倆外邊那麽像,裏面卻也是不一樣的!祝傥你驢我?!還是故意罵我?!罵我又誤會了你甚麽不曾?這明明就是個橘子!你明明就也是個混賬!

又盯着手中這像花一樣散開果皮,不知橘子還是柑子的東西看了會兒,他忍不住伸手真去揪扯了一瓣果肉下來,送進了嘴裏。

——還真是柑子的味兒。

這味兒還是不同的。

只不過……

又仔細的将這玩意兒盯了盯,季清流想的煩,索性又将其抛回了桌面上。

——誰會對一個不感興趣的人層層抽皮扒骨一般的條縷分析呢?

縱使紅龍果果肉同外表不一。

縱使橘柑難分,抽皮扒骨也甚難見其二者不同,非得嘗其滋味不可。

先不說這條縷分析,那也得虧着自己味覺好,才能知有同、有所不同。

難道自己真的誤會他了甚麽?

又想入我的眼……讓我了解你,呵,你可配?

對于這種人他幽季只想送還一句話:「愚人發夢,簡直癡心妄想!」

祝傥,我壓根看不入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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