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千年一枕黃粱夢,紅顏白骨盡作土

那巨蟒忌憚鶴雲山深處的地方是有原因的,這裏便是顧珀瑛獲得《分魂訣》的那個洞府所在之處。此處幻陣殺陣四布,間或有洞府主人飼養的守護妖獸出沒,危機重重,頗為兇險。那巨蟒幼年在此處吃過虧,多年後依舊不敢越雷池半步。

羅琨他們并不了解其中緣由,為了逃命,一頭紮進這可怕的地方。

幸好,歲月輪轉,那些妖獸慢慢化作枯骨;也幸好,羅琨的陣法修養并不差。

因為身上的傷,羅琨一直有些恍惚,直到眼前的景色一變,他才驚覺,自己已經踏入一個陣法。這個陣法是怎麽樣的,他還有些說不清,但是到了這裏,已經可以确定暫時沒有十分可怖的危險。至少在極短的時間內沒有。

遠處一連數座山頭,仿佛清淡的水墨畫般向遠處延伸着,從那濃墨重彩的深綠緩緩過度到一片淺灰,在清澈的藍天下,纏繞着大片大片的白雲,有着別樣的清秀悠閑。

從山麓到山頂,鋪着一片片清雅的翠竹。一層又一層,遠遠望去只剩一片綠,即便是羅琨這等修士,也分不清楚什麽竹葉竹枝。風吹過的時候,竹海上湧着暗浪,一浪推着一浪,一直湧到很遠,很難知道那一片嫩青色到墨綠色的竹海有多深,只是那竹浪的起伏和它的氣勢,就帶來一種磅礴和深沉。

一條小路歪歪扭扭地向着山頂延伸而去。

羅琨将吳獻和葉夢斐放在地上,右手捂着腹部,左手成拳放在唇邊,不斷咳嗽着,每一聲帶出一口鮮血。顧珀瑛看了看羅琨,微一停頓,便去蹲下身查看吳獻和葉夢斐的情況。

吳獻主要是因為飛劍被毀識海受傷,其他的地方倒沒什麽特別嚴重的傷勢;葉夢斐看起來陷入了很沉的昏迷中,但是顧珀瑛并不相信她,對此做保留意見。做完這些,他仰着頭看了看在一邊咳嗽着依然沒有喘過氣來的羅琨,蹙着眉,終于對這個有時候腦袋不太好使的師兄沒了想法。

不過還是得給這人留面子,顧珀瑛只道:“師兄不若先治療自己的傷勢,再看看吳師兄和葉師姐的情況。”

羅琨苦笑,他也很想給自己治療,但是他大概是傷到了脾胃腎。先前就能感覺到自己的胃部似乎已經被斷了的肋骨戳穿了,然後又強行動用真元奔跑,如今頭像下面多了一個“禁內”的debuff,所有技能都封死了。

已經傷成這樣,他還活着,只能感慨修士的體質強悍了。

從背包裏摸出一個大加的紅藥,吞下後,羅琨看了看自己的血條,漲到2/3處了,那種骨頭戳穿內髒的感覺也不是很明顯了。伸手在腹部按壓,基本可以确定只要在抽出斷骨的時候吃下一個大加,胃部的傷口就可以馬上愈合,胃酸也不會流出來。看來這次他是死不了。

顧珀瑛安靜地看着羅琨在自己身上動作,見他停下來便準備開口,誰知卻直接被羅琨命令封閉五感、背過身去。顧珀瑛看了羅琨一會兒,見他十分堅持,只得在羅琨的監視下照做。

羅琨其實是怕吓到顧珀瑛,因為在他心裏,顧珀瑛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取出之前找人打造的手術刀,羅琨解開衣服,在腹部比劃了兩下,用火球将手術刀燒紅,迅速給自己做了個手術,将斷骨從胃裏取出,固定好後,将創口縫合。修士的神識在這種手術上十分好用,這個手術前後不過一盞茶時間就完成了。因為紅藥服得及時,除了疼得厲害,看着可怕了點,羅琨并沒有在自己身上制造出什麽醫療事故。

确定了那個debuff已經解除,羅琨把自己血量刷滿,才通知顧珀瑛過去幫他的忙。

顧珀瑛一打開五感,轉過頭就看到羅琨散着衣襟蹲在地上檢查吳獻的狀況。

見顧珀瑛看自己,羅琨随手裹了裹衣服,大概能遮住小腹也就是了:“小獻是神識受損,我也沒法子,只能喂他幾粒養神丹。小師妹就是被打昏了,也沒什麽大礙,我看她還是昏迷着比較好。”

顧珀瑛點頭,眼神微閃地看着他裸|露在外的胸膛。

羅琨又道:“顧師弟我想你也看出來了,這裏是一處幻陣。不過此處估計是一處傳承,并沒有置人于死地的意思,陣法極為精妙,我也看不出什麽,現在看來并沒有什麽危險,恐怕等我們破陣的時候,它才會顯現出自己的威力。”

顧珀瑛眼神依舊隐晦地在他裸|露的胸口掃來掃去,口中卻稱是。

見顧珀瑛認同,羅琨便提議:“既然如此,顧師弟你先恢複恢複體力,我先看看前面的情況。”

顧珀瑛知道羅琨如今陣法不錯,便應了。

羅琨仔細查看了周圍的情況,卻沒看出那條小路上有任何危險的痕跡,只不過路的四周布滿了陣法,那密集程度,讓羅琨頭皮發麻。這些陣法有的觸動範圍很大,需要破除,有的很小,破不破除并沒有什麽影響。

羅琨取出尺子和紙筆,根據陣法的種類開始測算數據,拟合函數,計算結果。顧珀瑛不去煩他,只帶着吳獻、葉夢斐跟在他身後,每隔兩個時辰給吳獻喂一次養神丹。

羅琨看着[天運之人]的倒計時,加班加點地計算着陣法的數據,每過一段時間便清出幾百米的距離,不斷向山上推進着。

當[天運之人]的倒計時從五天多變到三天多一點,他們終于走完那古怪的幻殺陣,回到了現實中的鶴雲山,來到一個隐蔽在藤蔓之後的洞府門口。

洞府門口并沒有禁制,羅琨看了顧珀瑛一眼,率先走了進去。

羅琨有些傻眼地看着洞府剛進門處的棋盤,還有坐在棋盤邊,高冠白衣看起來很年輕的修士。

他看了看羅琨四人,微笑道:“将那兩位小友放在那邊吧,我暫時不會對他們出手的。”

這個人給羅琨的感覺很好,他便上前行禮,心裏卻直嘀咕,沒看到原著有寫顧珀瑛遇到這麽個人啊:“見過前輩。晚輩天樞仙門蒼辰峰羅琨,那邊三人昏迷的分別是我二師弟吳獻和小師妹葉夢斐,剩下的那個是歸塵峰顧珀瑛。”

顧珀瑛放下二人,也上前行禮,但表情卻算不上恭敬。

那人一笑,道:“我知道他是顧珀瑛。”

顧珀瑛面上閃過愕然,但很快隐去。

那人滿意地點點頭,也不知是對顧珀瑛的愕然還是沉默:“好了,兩位小友,我這洞府有不少好東西,我也沒有取了你們性命的想法,不過這對弈,還是必須的。誰來?”

他雖然這樣說着,但眼睛一直看着羅琨,羅琨也自覺,應了這棋局。囑咐顧珀瑛去照顧吳獻、葉夢斐,自己才慢慢走到棋盤邊坐下。

那人沖羅琨一笑,将黑子遞給羅琨。

羅琨接過,禮貌地道謝,便起了個極為溫和的開局。那人帶着玩味的表情看了看羅琨,落子的時候半點不帶客氣,一股大氣撲面而來。羅琨的棋力并不算很高,但這個時候他穩得住,按照那人的落子一步步用最保守的方法回應着,一開局沒多久局面就膠在一起。

羅琨這樣子不溫不火,倒是讓那人多看了幾眼:“年輕人怎麽一點沖勁也沒有?”

羅琨道:“現在這樣子挺好。”

那人落子的手停住:“你倒是不求勝。”

羅琨把玩着手裏的棋子,回道:“也不是什麽事都要分出勝負。”

那人忍不住放聲大笑,“啪”的一聲,将白子壓在一個位置上:“那這個倒是合适你。”

顧珀瑛只見羅琨滿面驚愕,然後身子一軟,便歪倒在地上,忍不住沖上前,将人護到身後。

那人似乎并不生氣,只伸手指着洞府深處:“我不會出手,但他們能不能活下來,全看你了,顧珀瑛。”

顧珀瑛眯着眼看了那人一會兒,将羅琨抱到牆邊,也不說話,便一個人走向洞府深處。那人見狀再次滿意一笑。

而羅琨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那個夢中,羅琨不斷重複着他前世的經歷,有時是重複走過某條小巷,有時是重複經歷某一天的生活,有時是重複看到一幕慘劇。羅琨一直保持着理智,靜默地看着那些人在自己生命中來了又去,走了又回。

後來他又看到這輩子的事情,一遍又一遍重複着自己從穿越到接受現實的情景。

初來這裏時,他拒不接受現實,一心求死,希望能夠回到原來的世界。明知道自己在那個世界已經死亡,在這個世界如果死去,很可能就再也不存在于世上了,還一意孤行。而最可憐的卻是這一世的父母,他們要忍受着鄰裏的閑言碎語和兒子可能真的瘋了傻了的絕望,一直以各自的方式勸慰他,包容他,引導他,試圖讓他變得正常起來,還要省吃儉用存錢請大夫來給兒子看病,日子過得越發清苦。即使大夫一次次斷言他已經傻了瘋了沒有救了,他們還是不曾放棄,也從不曾在他面前表現出喪氣的樣子。

直到五年前的一個晚上,心力憔悴的母親終于病倒了,也不肯挪出一分錢給自己治病,在她的心裏,這些錢是兒子的救命錢,像她這樣半截進土的人不該用。她說她的兒子還那麽小,還不曾見識過世上更多的東西,不曾實現自己的理想,不曾娶一房美嬌娘,不曾兒孫滿堂家庭和睦,怎麽可以就這樣瘋了傻了沒救了呢?

那晚他一個人躺在茅草堆上,蒙着發黴的被子無聲地流了一夜淚,最終在第二天清晨,他恭恭敬敬地沖這個可敬的女人喊了一聲“娘”。

他笑着,看那個愚蠢的自己在生活的喜與悲裏不斷掙紮,咀嚼着自己的喜怒哀樂,心情越發放松。

然後下一刻,他站在山頂,遠處的朝陽默默升起,照在他不再年輕的面頰上。他的手裏握着一串佛珠,眼前閃過他兩輩子來的一幕幕,閃過《蒼魂》裏羅琨的愛恨情仇。

他靜靜站在那裏看着。

他的父母,他上輩子的女友,他的狐朋狗友,就像是過眼雲煙般,終究散去了。小說裏那些已經發生的或者還沒發生的,那些是是非非,也像是一枕黃粱,最終都會夢醒。

他回頭,走向身後的古剎,推開門,一步步來到佛祖的面前,緩緩跪下了。

他摩挲着手裏那串佛珠,慢慢地想着什麽。

兩輩子加起來,他一共活了四十六歲,也算是個中年人了。這兩輩子,他愛過、癡過、怨過、恨過,到如今,孤獨一人,孑然一身,他再尋不回那些往事的痕跡。身邊的人走走停停,曾經的緣分、曾經的承諾、曾經的牽挂,哪怕是這一輩子的人和事,在未來的日子裏,終歸會随着他年歲的增長,一點點變成回憶裏的東西。他們的路不可能完全相同,也未必會有人和他扶持着走到最後。

他若是不能以身證道,終究也會煙消雲散;即便他得證大道,最後也不過是一個人。

曲終人散,繁華落盡,還他一片清淨。

這些是非因果,不過一道禪語,說破後也終該明白了。

他站起身,輕輕用手指去觸碰那佛像。

那修士愣愣地看着歪在牆邊的羅琨,眼神有些迷離。

半晌他嘆了口氣:“我想讓你再經歷一生,你卻不肯,原是已經有了這般經歷。好孩子,你也算是有大機緣了,又何必将這一生過的如此枯寂?”

每本小說都有那麽一位大師兄[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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