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親

明顯方潤錦在家裏的地位更強勢,呵斥過後一路上都沒人再開口說話。

濕潤的海風吹過,蕭老爺子杵着拐杖從私人飛機下來時,來迎接的不止蕭家人。

蕭衍打仗落下傷症,行動不便,很早以前就不太出現在公衆視野,具體公司事務都交給職業經理人和秘書打理,自己做幕後決策。

每年能讓蕭衍親自出席的重要場合一只手就數得過來,方潤錦的生日宴算其中之一。

蕭老爺子曾明确表示,繼承人只會從兩個嫡孫當中選出。

凡事有利必有弊,這決定同樣導致這些年許多人都在暗中挑撥。蕭家兄弟關系不合,其實也與老爺子簡單粗暴的做法有很大關系。

停機坪外是一片翠綠草坪,接機的人都聚集在那兒。

蕭衍和他的私人醫療團隊、老戰友、受邀的合作夥伴等,浩浩蕩蕩一群人從懸浮升降板下飛機。

方潤錦迎上去,笑盈盈道:“父親一路辛苦了。”

老爺子卻冷冷地“哼”了一聲。

方潤錦眼裏閃過詫異,也感略尴尬。

都知道蕭家最近發生什麽事,下一秒,好事者的目光就全聚集在蕭縱身上。

方潤錦不着痕跡地擋在蕭縱身前,笑着對老爺子說:

“別苑已經讓人收拾好,島上風大,我叫小宋開車送您過去,您和叔伯們可以稍作休息,等晚宴開始再過去,您看怎麽樣?”

蕭老爺子走哪都是前呼後擁。

他在部隊裏有不少老戰友,當年都是過命的交情,現在卸了任,人終于清閑了,交往就又密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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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蕭縱看來,這種交往很難不帶目的性,彼此不戳破罷了。

蕭衍看在方潤錦的面子上沒當衆發作,他瞪了蕭縱一眼,直接上了車。

接機的小插曲就這樣被翻過去。

方潤錦去補妝,蕭縱和蕭靖川留下招待賓客,一時半會都脫不開身。

商務社交對蕭靖川來說是一種折磨,不茍言笑的蕭指揮官面皮都要笑僵了。

視線不經意間就瞥向弟弟那邊。

蕭縱容貌像極了父親,五官立體,唇線習慣性繃直,是帶着淩厲的漂亮,最吸引人的是點墨似的瞳孔,仿佛光和力量都聚攏在裏面。

這種場合他表現得游刃有餘,臉上挂着陌生的營業式笑容。

成熟、幹練……以及世故。

曾經也是個毛毛躁躁的家夥。

一種奇異、特殊的情緒湧上心頭。

蕭靖川的名字是爺爺起的,四平八穩,可蕭縱的名字卻是父親蕭斯年取的。

失去父親那年蕭靖川剛滿14歲,已經成為一名軍校生,但蕭縱只有5歲。對于父親,蕭靖川比蕭縱的印象深刻得多。

在弟弟出生那一年,有天他半夜從夢中驚醒,走到書房卻發現父親居然回來了。

那會兒方潤錦懷孕八個月,蕭斯年在家的日子兩只手就能數完。

“現在做的這個研究就是為了有備無患,我希望我的家人能更加自由,而不是被這些條條框框束縛住……”

書房裏倆人聊着什麽,唯一的光源就是書桌上的那盞臺燈,将父母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老二就起一個'縱'字吧,別像他哥那樣少年老成。”

後來那個被稱作聯邦科技神話的男人,在次子出生後果然給予他更多陪伴,蕭縱不記得,蕭靖川卻記憶猶新。

九歲的孩子從蕭斯年那句話裏只能聽出一點:父親不太喜歡自己。

這個印象根深蒂固,直至現在。

蕭靖川成長時期極力證明自己比父親優秀,可沒等他長大,蕭斯年卻去世了。

消息受到嚴密封鎖,因此外界并不知道蕭二爺出車禍的那晚,年幼的蕭縱也在車上。

蕭斯年是為保護次子才去世的。

這些年蕭靖川聽得最多的,就是別人說弟弟更像父親,無論容貌氣質還是聰慧。

而蕭縱也确實應了這個名字,做事離經叛道,早年離家出走更是把老爺子氣個半死。

蕭靖川忽然發現蕭縱臉上的笑容凝滞住了。

他的目光停在一個Omega身上。

“好久不見,阿縱。”葉雨濛微笑着對他說。

**

葉雨濛。

人如其名,煙雨朦胧的。

短短幾個字像水滴入沉寂的深潭,漣漪越擴越大,驚動了水底的暗流和塵封的記憶。

記憶中的布雷斯頓,好像總沒有天晴的時候。這座城市氣候潮濕,天空永遠帶着一層陰霾,灰色的尖頂建築高高聳起。

路人匆匆走過,時不時向對峙的兩個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我們還會再見嗎?”葉雨濛明明沒淋雨,眼睫卻仿佛是濕的。

蕭縱曾經愛極了他眼裏的光芒:溫柔、清澈,望着你時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到頭來才明白,命運所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1]

變故是從一場綁架開始。

蕭縱很少回憶這件事,以至于很多細節都模糊了。

只依稀記得自己斷了幾根肋骨,被關在屏蔽信號的舊倉庫裏,救出時已經嚴重脫水,性命垂危。

他不知道在昏沉中度過多少天,更不知道老爺子為了他險些把整個聯邦翻過來。

蕭縱失蹤後,葉雨濛作為唯一清楚行程的人,在蕭家鋪天蓋地搜尋蕭縱時果斷選擇逃避。

警方幾次盤問,他都堅稱自己只是蕭縱的合租室友,并不知道室友平時做什麽、認識什麽人、去了哪裏。

事後他說因為怕被當成綁架犯的一員,才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

仿佛就是蕭縱離家幾年的總結。

說來也巧,蕭縱醒後在病床上聽到些許片段。

當時蕭家陷入政|治|危|機,許多人都猜老爺子這一次罩不住了。

大廈将傾,曾經攀權附貴的人有的選擇明哲保身,有的不惜反踩一腳,讓蕭家把莫須有的罪名都坐實。

對手為這一天經營多年,步步為營,每一環都在計劃內。

在這節骨眼上為了找蕭縱興師動衆,無疑是将整個家族往懸崖邊又猛推一把。

再見面時,葉雨濛明顯憔悴很多,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眼神躲躲閃閃。

蕭縱終于清醒地認識到,這個人不适合做他的另一半。

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不會了。”

少年聲音堅硬如冰。

不會再見了。

**

“兔崽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發出“咣當”巨響。

別苑地板從瓷磚換成大理石,又換成更堅硬的花崗岩,砸完只留下一道淺淺擦痕,無形中減少許多不必要的浪費。

蕭縱耳朵被震得嗡嗡響,他瞥向一旁的私人醫生,似笑非笑道:“陸叔照顧得不錯,外邊天天傳老爺子身體不行,我聽着倒還是中氣十足。”

陸醫生笑眯眯地客氣道:“孫少爺過獎了。”

“你就是盼着我早點入土!”蕭衍嗓門又高八度:“數數這是第幾個相親對象,啊?氣死我了!”

這頓罵本來可以省了的。

蕭家這些年幾經沉浮,不至于一點事就大驚小怪,有關賭場的事蕭縱打過腹稿,絕對能夠應對自如。

可他還是失算了,他沒想到老爺子從頭到尾就沒關心過這件事。

蕭衍還沒等孫子站定腳,劈頭蓋臉問的第一句是:

“上次給你介紹的Omega,你跟人家相處得怎麽樣了?”

一句話就把蕭縱問得當場愣住。

他反複回憶好幾遍才想起,确實有這麽一回事——就在前段時間他為任職集團CEO做準備時。

老爺子沒和誰提前打過招呼,卸任的消息一放出,蕭縱都被他搞得手忙腳亂。

臨時準備的東西太多,那段時間天天加班到後半夜,硬說其他印象的話,那應該是Omega要求見面吃個飯。

而蕭縱最終有沒有答應,連他自己都忘了。

忘得幹幹淨淨。

所以他更不知道在那個暴雨滂沱的夜晚,對方沒有開車去飯店,因為惡劣的天氣以及臨城擁堵的交通環境,飯店打烊後也沒能叫到計程車。

Omega回家後就着涼生病了,據說還一病不起。

當晚蕭縱和下屬開會,直到淩晨兩點才吃上助理給點的外賣,完全沒記起這件事。

外界都以為蕭二少目下無塵,只須長到合适的年紀,玩夠了,就能繼承商業帝國。

殊不知當年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發宇宙新能源,把科技部那個瀕死的項目重新做起來。

他帶着研發團隊,穿着幾百斤重的太空服,在條件簡陋的民用空間站一呆就是好幾個月。

蕭縱不是專業人員,關于新能源的一切內容全部從無到有,從理論變為實踐。

最終這一項目引起了聯邦軍方高層的興趣,在雙方達成長期密切合作的前提下,有了軍方做保,懸在蕭家頭上的刀才算完全落下。

八年時間,這些原來的老下屬已經升成中高層管理了,忙起來還跟當年那樣不修邊幅。

“雨真大啊。”暴雨打在落地玻璃上,下屬捧着盒飯呼嚕呼嚕地吃。

蕭縱點頭:“是啊,真大啊。”

“——那麽大的雨,你讓一個Omega等了你四個小時!”老爺子越說越生氣,“最後人家自己走回去的!掙幾個錢了不起嗎,有錢就能讓你為所欲為嗎!”

蕭縱嘆了一口氣,道:“有錢能不能為所欲為我不知道,反正我有錢還得去相親。”

一只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可能會引發一場龍卷風,Omega是那只蝴蝶,那麽蕭衍就是那場龍卷風。

龍卷風,啊不,蕭老爺子道:“助理是用來幹什麽的,一個不行就再去招十個進來!”

魏助理聞言抖了一抖。

蕭縱一皺眉:“不關他的事,魏勉工作做得挺好。”

“那你怎麽不把行程告訴助理讓他提醒你!”

“因為沒時間、沒興趣。”蕭縱脾氣也上來了,道:“要不我明天就去找個人領證?”

“你這是什麽态度!”

助理暗道不好。

他正尋思要不去把蕭夫人請來,眼睛胡亂瞟向窗外的身影時突然頓住——

葉雨濛站在外面的綠茵草坪上,離得不算遠。窗戶沒關,老爺子的訓斥聲聽得清清楚楚。

“你小兔崽子說清楚,是不是還對從前那個餘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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