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坦誠
“二少,
又來看顧先生啊。”
值班的醫生站起身來。
因為顧引用不上,部分監測儀已經拆下來了,蕭二佯裝無事地左看看又看看,
道:“晚上沒什麽事。”
“嗯嗯。”
值班醫生的附和聽起來那麽敷衍,
好像就算蕭縱說來賞月他也會配合地說今晚天氣不錯。
“……”蕭縱哽了一下,張嘴又覺得解釋會顯得更明顯,于是默默把話咽回肚子裏去。
還是本職工作最令醫生感興趣:“您易感期覺得怎麽樣?您還在休養期,
回公司之前最好再做次全面體檢,腦部神經受傷也會影響到alpha腺體,
易感期症狀相對會明顯一些,
還是要多注意才行。”
“沒事,
”蕭縱問:“他今天吃東西了嗎?”
醫生推了推眼鏡,說:“晚上喝了碗粥,晚上也同意打鎮定劑了,現在應該還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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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的傭人在閑雲山莊待久了,
好像都有做食補烹饪的習慣,一碗粥裏滿滿當當都是珍貴的食材,
熬得濃稠噴香,
配菜都有五六種,
濃郁的香味充滿走廊,隔壁的醫生都饞哭了。
而那時蕭縱一行人還餓着肚子在開會商讨對策,會議後半段時恒華的所有高管、董事會成員、連老爺子的秘書也視頻遠程參會。
顧引之前處在omega發
情熱的半昏半醒狀态,都是打的營養針點滴,
醒來後也得先吃流食,
慢慢才能恢複到正常的三餐。
周蘅卿今天來過一趟後,顧引明顯配合些,這讓私人醫生們大松一口氣。
值班醫生打開話匣子,
唠唠叨叨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公立醫院設備還是落後些,有一點沒查出來——顧先生剛分化那段時間抑制劑打過量了,抑制劑本身沒多少副作用,但他身體訓練過藥物抵抗性,分化初期頻繁注射比較違反生理的規律,導致他發熱期每次來得都特別洶湧……”
醫生沒注意到蕭縱的臉色,還在繼續嘀咕:“之後要注意別再猛打抑制劑了,其實這種情況我們一般都建議病人找個高契合度的伴侶,不過你也知道,在星際社會催婚是非常不禮貌的,尤其有些年輕omega還覺得自己吃虧,我們醫生因為這種建議已經快被喊成媒婆了……”
蕭縱淡淡道:“狀态要是穩定,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醫生突然被打斷,整個人忍不住一愣。
“我沒別的意思,”蕭縱溫聲而又堅定地說:“貴醫院的醫療艙在聯邦星際中都是數一數二的治療傷勢的設備,顧引外傷應該都好得差不多了。”
何止是好得差不多,用這種醫療器械身上一道疤痕都不會留下。
醫生憑多年和病人家屬打交道的直覺判斷蕭縱應該是生氣了。
可他剛才沒說什麽呀,催婚?這倆人明明已經是未婚夫夫的關系,這是什麽提不得的事嗎?
他又仔細揣摩一番,沒察覺有什麽問題。
俊美的青年表情和剛進來時也沒什麽差別,可暖黃的燈照在他身上,看起來卻泛着點冷色。
醫生噤聲了,頗有種伴君如伴虎的危機感。
蕭縱又道:“其實出院時就已經脫離危險了,不過他傷到腺體,我也是保守考慮。”
醫生忙不疊道:“我明白我明白,二位伉俪情深實屬感人。”
其實就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場面話,蕭縱卻輕輕笑了一聲,似乎還帶着點自嘲。
醫生愈發覺得心裏七上八下的。
他之前沒跟蕭二打過交道,不太摸得清對方性格,但他知道,企業老板看上去随和好相處,那只是人家社會交往的一種手段罷了。
真正有能力有手腕有魄力的a,性格都帶有很強的銳氣,只看他願不願意隐藏。
“沒什麽事,”蕭縱道:“回去休息吧。”
說兩次就算是逐客令了。
時間也挺晚的,私人醫生再三确定蕭二少不是炒他鱿魚,才帶着忐忑的心情下班。
蕭縱這才走出觀測室,來到那間改裝的病房門口。
雕花的雙開桐木門厚重而結實,一門之隔,顧引就在裏面。
蕭二少這兩晚都在外邊轉了一圈就回去了。
傭人說顧引養傷精神不太好,蕭縱就克制着不去找他。
方馳、魏勉還有家裏的這群管家和傭人,連活潑過頭的人工智能都不吭聲,誰都不敢在蕭縱面前多提一句。
有了最初的線索,後續很多事就像抽絲剝繭一樣條理清晰,從頭到尾梳理過一遍後,蕭縱沒想好要怎麽跟顧引談這件事——他只要一提起就有種炮仗點燃的架勢,始終難以保持心平氣和。
但今天傭人彙報說拆除了一些用不上了的身體指标監測設備。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偷偷地抱一下。
他在alpha易感期,但抱一下總不會生氣吧。
蕭縱手放在古銅色的圓把手上,停頓了幾秒,然後才輕輕将一側門擰開。
房間內一盞燈光都沒有。
偌大的客房經過改造後有三百平米,裏面足以放進各種大型醫療器械,甚至假如有必要,他還能再安裝個ct室。
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精致的刺繡窗簾也沒有拉上,桐木門一打開,微冷的夜風吹進來,窗簾就跟着晃動。
清冷冷的月光從窗外灑入,在地面上斜斜地照出窗影和窗邊一道清瘦的人影。
蕭二少:“……”
出乎他的意料,據說被打了鎮定劑的顧引此時卻是醒着的。
他聽教他射擊的教官說過,軍人的訓練艱苦卓絕,有時甚至是違背生理本能的。
特種兵從入伍開始就要訓練藥物抵抗力,以至于普通藥物對他們起不到明顯效果,甚至聯邦的科學家最初發明治療射線儀器,就是因為受傷的戰士得不到藥物救治,而不得不尋求其他治療方式。
房間裏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信息素的味道,可蕭縱聞起來卻是苦澀的。
顧引身上那堆導管和電線都拆除了,只留下頸部一只環形儀器,那是omega腺體止痛器。
他赤腳站在窗邊,窗戶只開了一條縫。一樓外面就是別墅前的花園,花壇裏的花骨朵開始冒尖兒,這幾天上山的人很多,病房的位置剛好在花園深處,是鹿鳴山別墅最靜谧的一個角落。
窗外的月色勾勒出顧引的側臉輪廓,給他鍍上一層清冷柔和的色澤。
顧引聽見響動回過頭來。
看見是蕭縱時先是微微一愣,臉上有幾分遮掩不住的疏離和抗拒,緊接着他的嘴唇就抿緊了——他還當秘書時,每次覺得自己要挨罵了就會抿嘴。
從蕭總裁的角度看來,就是一副“我準備好了,來叭”的表情。
後來倆人在一起後,顧引膽子漸漸被他慣大了,就再沒見他臉上出現這種表情。
啊不對,他這小秘書膽子本來就大着呢。
本來還猶豫着別大晚上的再生一場氣,結果看見顧引這沒出息的樣子,蕭二少alpha信息素上頭,氣不打一出來,進屋反手就把門關上了。
這種氣氛下的對峙感太強烈,顯得他欺負病人似的,蕭縱環視一眼,病房裏都是醫療設備,連桌椅都沒有,剩下就是一張兩米的大床.
他走過去坐到床邊沿,雙手環抱胸前,道:“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顧引嗫嚅道:“我開窗透透氣。”
行,還不老實。
“我怎麽覺得你還跟我生氣?”蕭縱壓制住火氣,那雙隐隐簇動着火苗的桃花眼盯着顧引的側臉,道:“顧小引我就問你一句,這對象你還處不處了,這老公你還要不要了?”
顧引一聽這話眼眶又控制不住地紅了,半晌他啞着嗓子說:“要的……”
盡管以前蕭二少經常有小秘書馬上要哭了的錯覺,可事實上他從沒弄哭過顧引,床上不算。
然而今天蕭縱剛開口,那邊眼看着豆大的眼淚就往下掉。
蕭縱又氣又心疼,但還是板着那張盛世美顏,語氣硬邦邦的:“我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跟你說過,該還手的時候就要換手,你在外面被欺負,丢的是我的臉。”
顧引聽見這話眼淚掉不出來了。
……這劇本對不上啊。
“跟着我的時間也不短了,蕭家有什麽資源和人脈,我有瞞過你麽?魏勉有怠慢過你一次麽?”
蕭縱坐在床邊,月色照不到他身上,那張明豔的臉和深邃的目光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協調感,在明暗的交界處美得仿佛一碰就會消散掉。
顧引沒由來的想起一句話——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碎琉璃脆。
“你殺過人吧?”他突然問。
顧引的臉色僵了僵,卻聽他繼續說:“有在學校開二級軍火的膽子,怎麽就沒膽子告訴我你被東南軍區欺負了?你存心氣我的吧?”
“還有lavca的事,”蕭縱緩了口氣,腦子裏面嗡嗡作響,太陽穴也突突地疼:“我這次要是沒錘死,你是不是還編了一套話準備騙我?”
顧引不敢接話。
事實上七處早就已經跟他對好口供了,如果不是葉雨濛橫插一腳,而顧引又不争氣地昏了幾個小時,蕭縱這回能得到的就是一整套“omega在群體恐慌中受傷”的證據和說辭。
“聽說東南軍區有個叫七處的地方,還挺出名的,連蕭靖川都知道。”
說到蕭靖川三個字時,還不忘冷嗤一聲。
顧引真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蕭縱大概是在易感期,臉都氣得有些發白,顧引擔心他氣出個好歹來,壯着膽子挪到蕭縱身邊,也不敢往床上坐,而是緩緩伏低身體,蹲身在蕭縱腿邊,把手和下巴都擱在他的膝蓋上。
這是一個溫順而臣服的姿态。
顧引似乎毫不介意在他面前展現出這個樣子,他心裏裝着太多秘密和解決不了的問題,寧可不去思考,把自己交到蕭縱手裏,讓他來主宰自己的一切。
顧引曾經想過,自己為什麽會喜歡蕭縱。
不可否認最初是被這張臉吸引,蕭縱漂亮迷人,那雙桃花眼又容易給人一種留情的錯覺。
可順利地待在蕭縱身邊後,顧引還是被他那種充沛的經歷以及認準一件事就義無反顧去做的幹勁所驚訝。
蕭縱面臨着無數的難題,內部有來自爺爺的、公司的、冷家的問題,外部有科技研發失敗,金融投資虧損這種大型集團企業運營中不可避免的差錯。
在蕭縱眼裏,現有的問題都只是沒解決罷了——早晚都是要解決的,只不過還沒有找準契機和方法。
連魏勉苦中作樂的吐槽功力,其實都是進入恒華後跟在蕭縱身邊才學會的。
蕭縱盯着那雙小鹿似的迷茫又無辜的眼睛,嘆了口氣,說:“顧小引,我媽總擔心我玩弄別人感情,”他輕輕自嘲一聲:“可我現在覺得被玩弄的是我。”
“我的挫敗不止來自我以為在這段關系中我才是主導的一方,還源于我付出了同等的感情後,卻得知在你心裏依然不是值得托付和坦誠的人。”
蕭縱的語氣比周蘅卿那種長官式的要溫和得多,可顧引一聽見這話,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往下掉:“不,不是的……”
他缺少的安全感源于無力阻止分化後所發生的一切,可這些其實并不是蕭縱帶來的,相反,蕭縱是他唯一的那扇玫瑰花窗。
假如他不那麽固執地把自己走進死胡同裏,或許大貓貓就不會這麽以為了。
顧引的腦袋自發熱期開始後就一直鈍鈍的,不過即便不處在發熱期,恐怕他對上蕭縱這種純腦力工作者,也只能輸的一塌糊塗。
他慌慌張張地搖了好幾次頭,淚水就順着動作劃過臉龐滴到了手背上,就是蕭縱那天在病房裏摳摳搜搜摸了半天的位置。
蕭縱按住他的腦袋,免得他在動到腺體的傷口,顧引只得可憐兮兮地開口道:“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真的?”蕭縱居高臨下地瞥他,哼哼唧唧地說。
“真的!”
“以後我問什麽都說?”
“都說!”
“那東南軍區呢?”
“……”
顧引臉上瞬間空白,蕭縱又好氣又好笑,對着他的腦袋一通亂揉:“給你急的。”
絕路逢生顧小引就差沒對月亮發誓,他已經顧不上思考掉眼淚丢不丢人,現在只想哄好被傷到心的大貓貓。
他說:“我、我只能告訴你我的事……”說完又眼巴巴地瞅着他。
“別哭了,哭得信息素都變成苦瓜味的了。
蕭縱把人提溜上來,抱在懷裏,同時翻開他的掌心。
顧引是右撇子,但跟人動手時卻慣用左手,碎鏡子劃破的也是左手的手掌,現在傷口愈合得只剩一道粉紅色的印子。
醫生說過段時間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
“痛嗎?”
顧引又要搖頭,在蕭縱的死亡凝視下,改為小聲說:“不痛。”
蕭縱突然又問:“你身上的疤呢?”
出了這麽多次任務,總不可能一點傷都沒有。
“退伍時被要求一并去掉了。”顧引越說聲音就越小。
所有的東西除了記憶,其他全都沒有了。
蕭縱一聽血壓又要升高。
顧引趕忙抱着他道:“別生氣了好不好……”
蕭縱冷冷道:“誰說我生氣了,我為什麽要跟一個腦子不清楚的人生氣。”
家養的小貓咪能有什麽壞心眼呢,不過就是大了點、橘了點、頭上王字顯眼了點罷了。
我不生氣啊,我一點都不生氣。xd
病房內開了一會兒窗就變得有些冷了,顧小引光腳踩在幹淨的地板上,凍得悄悄地卷起了圓潤的腳趾,蕭縱幹脆把人撈到了大床上,伸手去探被子。
顧引緊緊抱着他不松手,嘴裏還嘀嘀咕咕地說:“不要生氣,你……你答應過給我一個免死金牌的。”
嚯。還會讨價還價了。
蕭縱被子也不撈了,用力扳起顧引的下巴,問:“我就沒明白,我還沒找你算賬,你自己一天到晚在想什麽?”
顧引想起白天在大嫂面前掉眼淚,頓時覺得臉燒得慌,在蕭縱的逼視下,才結結巴巴地說:“銘……銘牌……”
“?”蕭縱莫名其妙道:“銘牌在我這兒啊。”
又沒丢。
“……”顧小引完全不知該怎麽接話,悶頭就想往被子裏鑽。
放過引引叭,引引真的知道錯惹!
愈合時期的omega腺體一直在散發着信息素的味道,病房幹淨雪白的被褥每天都會換,但還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這對易感期的蕭二少來說并不是太友好。
易感期的alpha易怒、沖動,還容易上頭,蕭縱也不例外。顧引在被子裏拱來拱去,拱得蕭縱一肚子火。
他隔着被子連手帶腳把人按住,低聲威脅道:“傷好了嗎,你就不能消停點!”
“好了。”顧引的聲音悶在被子裏,為了證明他說的是真的,又特地多拱了兩下。
剛才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現在又開始作了。
蕭縱板着臉,道:“再亂動,知道老公要幹什麽了嗎?”
要揍人。
顧引從被子裏探出一雙有些紅腫的圓圓的眼睛,又慫又乖地哽着嗓子說:“老公要
扌喿
我了。”
蕭二少:……
————看,天上有架大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