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艘巨型船只緩緩出現在兩人眼前。

它們無聲懸浮在水中,船身依稀保持着最初的形狀,上頭生滿五顏六色的海藻與水草,縫隙間偶爾會游過一群發光的魚,而那些攀附在木板上的貝類,則像一只只眼睛,正幽幽注視着兩名不速之客。

在極黑極靜的環境裏,時間如同被暫停,即便下水的僅是神識,謝刃也覺得呼吸莫名困難,他穩住心神,将風缱雪擋在自己身後,示意對方先上去。

風缱雪搖搖頭,帶着他一起游向甲板。在海中泡了這許多年,大船不說千瘡百孔,也差不多是一碰就碎,兩人在艙內尋了一圈,沒發現有人,亦沒發現有白骨殘骸,只有零星被朽木挂住的乾坤袋,證明着這裏曾有修士居住過。

直到兩尾紅魚并肩游出水面,守在上頭的人這才松了口氣:“怎麽下去這麽久?”

“多年前被白沙海吞噬的那三艘船,都在下頭。”謝刃坐在地上,深呼了口氣,“不過船上沒發現骨骸,只有破破爛爛的乾坤袋,我等會再下去一趟,拿幾個上來,看能不能掏出東西。”

“別去。”風缱雪攔住他,“方才你只是神識入水,便已有瞬間渙散,這麽去只會更危險。”

何歸提議:“我自幼在血骸潭中長大,墨公子也是海裏來浪中去的,潛水經驗豐富,不如咱們二人下去取。”

“也不必。”風缱雪手伸入乾坤袋,他這個動作謝刃熟悉,從掏那只鐵虎獸開始,可謂每回都有新世面,這次自然也一樣。只見風小公子在裏頭皺眉掏了一陣,最後竟是生生拽出了一只水妖,還是活的,正在嘤嘤嘤地哭泣着。

在場的所有小夥伴都驚呆了!

先前看他各種掏天掏地,雖說有些玩意确實匪夷所思,比如說會發光的毛毯,再比如說一截新鮮的樹枝,但好歹還在能理解的範圍之內,這一下掏出一只活妖……不是,到底怎麽塞進去的?

謝刃認出這老熟妖,瞠目結舌地問:“這不是我去白鶴城給師父找紅魚時,用來做餌的那只水妖嗎,怎麽會在你的乾坤袋中?”

風缱雪答:“因為想着要來白沙海,他或許有用,就一并帶着了。”

謝刃仍舊沒想明白:“可我記得他當初被你踹入河中,好像逃走了啊,你後來又将他抓回來了?”

風缱雪說:“嗯。”

堂堂瓊玉上仙,想找回這只水妖,不費吹灰之力。他不僅找了,還冷冰冰地提着劍威脅警告了人家大半天,所以水妖此時正萬分恐懼着,縮成一團悲哭:“風公子,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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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歸看不過眼:“我看你周身的怨氣,好歹也是能排上名的兇妖,怎麽這般窩囊?”

水妖聞言,頓時哭得更傷心了,哪能不懷念當初在東海興風作浪的好日子呢,但誰叫自己運氣不好,先是被那白胡子仙尊一掌廢去大半修為,腦袋上頂着明珠給漁船做了許多年的燈塔,好不容易逃出來,還以為能吃上幾口新鮮嫩肉,結果第一次出手就撞上謝刃,謝小公子多猛啊,一劍劈下來,紅蓮火當場飛起三丈高,被捆着丢在河中做魚餌不說,撈起自己的人還是瓊玉上仙……想及此處,他簡直悲從中來,照這麽下去,怕是這輩子都只有做好事的命了。

風缱雪吩咐:“去将下頭所有的乾坤袋都撿上來,順便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別的東西。”

水妖答應一聲,“咕嘟”潛入水中,很快就消失在衆人視野中。璃煥再度對風缱雪手中看起來無所不能的乾坤袋産生了濃厚興趣,甚至連贖狐朋狗友的錢都不願再湊了,反正某人看起來很樂在其中,多賣兩年身也無妨,他便上前問:“風兄,你這好寶貝到底是誰煉的啊?”

謝刃懶懶将劍柄擋過來,剛要強調一下自己排在第一位這件事,風缱雪卻對璃煥道:“

此物難制,新的得到明年才能煉成,到時我送你一個便是,不必付錢。”

璃煥一聽大喜過望,墨馳趕忙湊熱鬧舉手:“我也要!不過風兄,錢還是要付的,哪能白拿你的好東西。”

風缱雪搖頭:“我說送,就是送,若硬要付錢,那乾坤袋也沒了。”

“別啊,不然這樣,錢的事咱們到時候再說。”璃煥與墨馳一左一右圍住他,殷勤捶肩,又邀他在放假之後,也去自己家裏挑寶貝。何歸在一旁問謝刃:“你不跟去要一個?順便借我研究一下,究竟什麽樣的乾坤袋才能裝活妖。”

“借什麽借,你不會自己煉啊?”謝刃一把推開他的腦袋,“別擋着我,看水呢。”

“水有什麽好看的,水妖才剛下去多久,哪這麽快回來。”何歸靠牆坐下,開始閉目養神。

謝刃一吹額前碎發,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風缱雪,卻見那三人還在低頭說着什麽,便越發不痛快起來,這不痛快其實與乾坤袋無關……好像也有點關,但總的來說,他還是更在意自己被強行消失的“排在第一”,心裏像是戳了一根酸溜溜的針。

片刻之後,風缱雪走過來,坐在他身旁:“在看什麽?”

謝刃答:“水妖。”

風缱雪側過頭:“既然都聽見璃煥同我說的話了,怎麽也不問一句你自己的乾坤袋?”

謝刃将手頭的小石頭丢入水中。

風缱雪道:“你喜歡赤紅暗色,喜歡火焰紋,師兄說他得先去七織娘那裏找金紅裂紋石,又問我能不能将另外兩個先送來,我沒答應,我說過的,你要排在所有人的前頭。”

謝刃:“……”

風缱雪繼續問:“所以你還不準備看我嗎?”

謝刃調整了一下表情,裝出一副什麽都沒聽明白的吊兒郎當相,扭頭和他對視:“沒啊,我哪有不看你,說什麽呢。”

風缱雪用力掐住他的臉。

謝刃疼得差點掉淚:“幹嗎?我要流口水了!”

風缱雪:“說實話!”

謝刃:“嗯。”

“‘嗯’是什麽?”

“‘嗯’就是以後不管什麽事,我都在排在最前面!”

風缱雪好笑:“為了這點小事生悶氣,你今年幾歲?”

“随便吧,你說幾歲就幾歲,反正我不能在別人後頭。”謝刃仗着被拆穿心事,幹脆開始得寸進尺提要求,“記沒記住?”

風缱雪又捏了捏他的臉,這才從袖中掏出一粒糖,拆開包裝紙喂到嘴邊:“這個只你有,滿意了?”

謝刃用舌尖抿了抿,甜滋滋的果子味。

兩人就這麽相互對視,絲毫不顧環境不太合适,能不能出去都還是問題。反正坐在一起,還有糖吃,好像也不算很糟糕。只有何歸在閉目凝神結束後,随口叫了一句“阿刃”,結果謝刃頭雖然轉過來了,但心情與表情都還維持在美好的初戀氛圍裏,何宗主沒有一點點防備地撞進那雙小狗眼中,當場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還以為他是中了邪,結果被反應過來的謝刃一腳踢開:“水妖怎麽還沒上來,你若閑得沒事,不如下去瞧瞧。”

“都冒頭了,還沒上來。”何歸招呼其餘人一道圍上前,合力将水妖拖到岸上。

這一趟勉強可算滿載而歸,因為他渾身挂滿了破破舊舊的乾坤袋,約莫兩百來個,掌心還攥了一大把海藍色的漂亮珠子,晶瑩剔透。

“是鲛珠。”謝刃捏起一顆,“先有鲛人雕像,又有這把珠子,當年失蹤的那三艘大船上,有鲛人嗎?”

“沒有。”璃煥道,“我與墨馳仔細查閱了關于白沙海的所有記載,沒看到有鲛人。”

在被吞噬之前,三艘大船已經在這片海域安然航行了百餘年,從未出過亂子,因為沿

途要經過許多繁華碼頭,所以每回都是滿客。

衆人試着翻了幾個乾坤袋,倒真找出一些日常所需的小物,還有一些保存完好的上品布料,這也符合書中的記載——當時船上有許多織女與蠶娘,她們是準備去參加南洋紡織會的。

風缱雪問:“除了織女,還有沒有什麽有名望的乘客?”

墨馳回憶:“最有名望的,應當就是一名叫天無際的修士了,鶴發童顏行蹤不定,四處斬妖除魔,修為深不可測。直到現在,沿海的許多小村子裏都會貼一張長髯客彎弓射浪的畫像,百姓們很喜歡他的。”

“彎弓?”

“天無際是最好的弓箭手,例無虛發。”

只是這麽一位強大的修士,最後也未能逃脫白沙海的吞噬。

風缱雪挑出一個看起來最新的乾坤袋,倒拎一抖,這回整整掉出了一匹布料,“咚”一下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水面也漾起波紋。

墨馳險些被砸了腳:“哪位織女姐姐帶的貨,也太實在了。”

“不是普通織物,是鲛绡。”謝刃拎起另一邊,與風缱雪合力将其抖開。

掌燈小人們立刻“嘿咻嘿咻”地聚攏,燈火跳動,照亮了上頭的圖案——

鶴發童顏的俊美修士手持長弓,正瞄準着眼前一團黑漆漆的霧氣。

水妖戰戰兢兢地問:“這是什麽?”

其餘人異口同聲道:“九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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