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九嬰這次附身的鲛女,身形纖弱得好似一枝扶風柳,哪裏經得住謝刃這震怒一劍,風缱雪看得瞳孔緊縮,險些以為鲛女要攔腰斷成兩截。但幸好,火海在中途便打了個轉,并沒有直接砍向九嬰,而是落在海面上,重重打起數丈巨浪。

風缱雪看出謝刃的怒火,又見九嬰還在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一時也摸不準這老妖怪究竟是在打新的鬼主意,還是窺破了自己的上仙身份,打算語出驚人一番。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他決定速戰速決,也不再留着這顆頭讓謝刃練手了,飛身便沖向九嬰,手中玉劍铮铮出鞘,一路揚出飛花萬千!

謝刃眼睜睜看着風缱雪與自己擦肩而過,想拉沒拉住,心中也是着急!有心去助對方一臂之力,卻又有新一批的人偶圍了上來,一時脫不得身,只好一邊奮力砍殺,一邊大聲喊了一句:“先回來!”

風缱雪聽若無聞,持劍逼着九嬰,與他一道飛向巨浪滔天處。

謝刃拼力揮出一劍,火焰恨不能将整片海都煮沸!他先前也是在廟宇中見過曜雀帝君的,當時還感慨了一句這位尊者果真樣貌堂堂,但現在被數以千計的“樣貌堂堂”圍住,他又只剩下滿心焦躁,怎麽看對方怎麽不順眼,出手也更兇猛三分。不斷有被卸除魂魄的人偶直挺挺倒在海中,它們不會沉底,只會順浪漂浮,遠看就像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鋪滿整片海,陰森如鬼獄。

浪一重接一重,阻隔了遠方的視線,而風缱雪手中的玉劍也逐漸染上寒氣,直到将四周翻湧的水全部凍出冰層。九嬰碾了碾指間的霜雪,道:“天生寒魄,果然是你。”

世人都在傳,天生帶有冰魂寒魄的,唯有瓊玉上仙一人。風缱雪冷冷道:“能認出我,看來你近些年也沒少出去。”

九嬰呵呵幹笑:“你以為這一百餘年,我就只在島上養了區區一萬惡靈嗎?”

風缱雪道:“還有什麽豐功偉績,不妨說出來聽聽。”

“好說。”九嬰用更加露骨的眼神打量着他,不過不為別的,而是相中了對方如玉冰寒的肌骨,可比鲛女好用太多,“将身體給我,我便告訴你我這些年都做過什麽。”

說話間,他張開雙手,巨大的黑劍緩緩出現在半空,一只黑霧惡靈張着深淵血口,正以野獸的姿态攀在劍刃上,濃厚怨氣不斷溢出,尖銳的哭泣慘叫聲更是不絕于耳,邪門到極致。

風缱雪皺眉:“滅世劍?”

史書有載,上古有妖劍,名曰滅世,天性貪婪殘暴,專以屠戮無辜生靈取樂,數年間欠下血債千萬,後被燭照神劍斬為數段,從此消失世間。而眼前這把……風缱雪仔細一看,劍身每一個黑霧纏繞處,皆有一道深深的裂痕,看來傳聞的确不假,斬是斬了,卻被九嬰撿回來修補好了。

九嬰繼續道:“我一直在尋找一把劍,一把能與燭照相抗衡的劍。”

風缱雪道:“原來你以為自己是輸在了劍上。”

“否則呢!”九嬰像是被戳中痛處,聲音陡然拔高,“否則就憑曜雀那點本事,能徒手殺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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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缱雪後退兩步,像是嫌他的聲音太大:“即便如此,這把滅世也同樣是燭照的手下敗将。”

九嬰卻沒有被他這句話激怒,他将滅世召回自己手中,欣賞地看着劍刃上的野獸:“那是因為它沒有遇到一位合适的主人,而現在,它将是這天地間最所向披靡的一把劍。”

野獸自漆黑劍刃一躍而下!風缱雪素手召喚出寒霜飛雪,拔劍攻了上去!他多年追随師父斬妖除魔,自認見過的妖邪數量不少,品種也是應有盡有,但像滅世這樣的上古妖劍,卻還是頭一回。

黑霧并不會被寒霜凍住,相反,裹挾着雪刃的野獸還會更加兇殘幾分!而那把被九嬰握在手中的妖劍,斷痕處也逐漸被冰雪覆蓋,他用手指輕輕磨蹭着劍身上一道道寒冷的白色脈絡,甚至已經想好了要如何處置風缱雪——先占據他的身體,再将冰魂寒魄抽離,用來飼心愛的滅世劍。

風缱雪很快就發現,只要滅世劍仍在,那麽惡靈野獸便永遠也不會消失。于是他騰空一轉,飛身躲過迎面咆哮的血口,持劍砍向妖劍!

“當啷”!

滅世劍紋絲不動,風缱雪反而被震得手腕發麻,踉跄幾步,恰好被身後追來的野獸鑽了空子,一爪掀上肩頭,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鮮血再度染紅了白衣。

九嬰單手拎住他的衣領,滿意地湊近:“我花了整整一百年的時間來修補這把劍,就憑你,也想贏它?”

野獸用利爪搭着他的喉管,而更多的黑霧也化為觸手,牢牢縛住他的手足。九嬰與他幾乎緊緊貼在了一起,而一顆肮髒的頭顱也自鲛女胸前緩緩浮出,試圖進到對面新的宿主體內。

風缱雪握緊拳頭,他盯着九嬰的頭顱,胸膛劇烈起伏:“不怕我拉着你同歸于盡?”

九嬰的動作停了一下,擡起頭看他:“你會嗎?”

風缱雪答:“你可以試試。”

九嬰想了片刻,又重新回到鲛女體內:“也對,那我便先抽離你的魂魄飼劍,然後留下一具沒有思維的軀殼,再慢慢侵占。”

風缱雪語氣平淡:“我知道的秘密不算少,你當真不進來窺一窺,就這麽拿來喂劍了?”

九嬰用劍刃戳了戳他受傷的肩頭。

風缱雪臉色一白,額頭也滲出冷汗。

九嬰笑得陰森:“既然知道秘密,那我就要好好審一審了。”

風缱雪往他身後看了一眼:“不必審。”

九嬰問:“為何?”

一聲暴怒的吼聲在半空炸開:“你找死!”

九嬰猛然回頭,便見烈焰沖天!火光卷得比巨浪更高,幾乎将整片天穹也燃紅了。謝刃在那頭剛剛殺完惡靈,急忙追來,一眼便看見風缱雪滿身是血,正被九嬰牢牢制住,動彈不得,頓時被無名怒火燒得雙眼赤紅,揚手就是一片火海!

風缱雪也沒料到謝刃一來就是這滔天陣仗,擔心對方在暴怒之下入魔,便想掙脫禁锢回到他身邊,卻反而被野獸一口咬中手臂!九嬰踏浪騰空,野獸與黑霧拖着風缱雪緊随其後,看起來是想逃,謝刃又哪裏可能放手,單手一道火鞭抽過來,卷得雲與浪一道碎裂出金紅的紋!

“謝刃!”

風缱雪看着逼至眼前的瘋狂火海,本能地閉上眼睛,在周身幻出結界!他心中慌亂,一時來不及細想,卻半天都沒感受到異常,耳邊反而傳來野獸痛苦的嘶吼聲。

紅蓮烈焰巧妙地繞過了他,然後再穿透鲛女的身體,将九嬰的頭顱生生逼了出來!

風缱雪一把接住直直向下跌落的鲛女,發現她并未被灼傷分毫。謝刃此時也禦劍趕到:“你怎麽樣?”

“我沒事。”風缱雪按住肩頭傷口,有些不可置信,“你剝離了靈火?”

“是。”謝刃扶起他,“學藝不精,本來想抽空多練練,然後再找個花前月下的好時候向你炫耀。”

先前他揮向鲛女的那一劍,也是想試試靈火是否能剝離成功,将九嬰的頭給卷出來,結果被風缱雪一句“小心”喊得一猶豫,只能反手劈向海面。而謝刃現在也是真的後悔,若是方才就動手,何至于讓他受這莫名其妙的鳥傷。

他道:“你歇着,我去殺了那破玩意。”

風缱雪叮囑:“野獸只是虛形,小心他手中的那把滅世劍。”

謝刃将他放到安全處,自己拔劍攻向九嬰!沒有了鲛女的身體,那顆裹滿怨氣的頭只能與妖劍一道懸浮在空中,而滅世劍卻已經從方才那片火海中,認出了數千年前的老仇人。這回不用九嬰再作驅使,劍刃上的野獸便朝他兇狠地撲來,謝刃想起滿身鮮血的心上人,也對這玩意恨得牙癢,整個人如同一支利箭,帶着能熔化鐵石的火焰穿過野獸,重重砍向滅世劍!

一聲巨響傳來!被九嬰耗費心力修補好的劍身上再度出現新的裂痕,妖劍無懼最嚴酷的冰霜,卻對這與回憶中一模一樣的火海仍有忌憚!九嬰口中發出指令般的聲響,野獸聽到後,立刻攀附回劍身,直直向着九天沖去,想要逃往另一重世界。

謝刃手腕翻轉,又揮出一道火海!

結果整片天都被點燃。

風缱雪驚愕地站起來,看着烈焰在天際滾滾蔓延,而火球也如暴雨一般噼裏啪啦地往下砸,它們落在波濤翻湧的海面上,很快也在那裏引出了同樣的火海。

這一重世界要被焚毀了!

“謝刃!”風缱雪拉着鲛女,禦劍追上他,“叫上鲛群,撤!”

謝刃看了眼遠處的九嬰與滅世劍,終于還是沒有去追。他一手抱起風缱雪,另一劍重重劈向海面!

耳邊再度風聲呼嘯,兩人卻并沒有像先前那樣,順利落入下一重新的世界。四周都是火海,燒之不盡的火海,颠倒的天與地,尖銳的呼喊聲,不斷落下的火球,以及被狂風卷裹的海水。風缱雪被嗆得呼吸困難,手中的鲛女也早就不知落往了何處。謝刃單手死死拽着他的手腕,也沒料到自己竟能一劍燒毀整張鲛绡圖,幾十重、幾百重,或者是更多的世界,他不知何時才能算是盡頭。

只知道在昏迷之前,萬事萬物似乎都變了顏色。

許久之後,謝刃覺得臉上被人拍了一巴掌,而後便是一個十分讨嫌的聲音——

“喂,快醒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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