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謝刃提劍指着九嬰:“就你那副破破爛爛的尊榮,竟也好意思說別人不堪入目,還不快點從人家姑娘身上滾出來!”
“阿妹!”此時柳氏主人也禦劍趕到,與之同行的還有璃韻,身後數十名高階弟子浩浩蕩蕩組成劍陣,璃煥與墨馳亦在其間,鋒利劍芒映出火光,圍出一道銅牆鐵壁。
九嬰卻并未将衆人放在眼中,他眉頭皺着,正在不滿意這回侵占的身體,因為腦中紛亂旖想實在太多,多到令他頭痛,也有些費解這千年來修真界究竟在忙着做什麽,為何像是人人都一門心思沉溺私情。而當九嬰環視一圈,将目光落在璃韻身上時,這種費解就更被放大幾分,不懂為何一個如此寡淡無味的小白臉,竟也能惹得數十高手為他争風吃醋、大打出手,于是又僵硬地重複了一遍——
“不堪入目!”
但真相其實是柳姑娘在火焰峰待的這些時日吧,身邊沒有別的美男子可看,唯有璃韻還順眼些,腰也細,所以就在找頭之餘給他安排了許多心上人,比如說琉璃宗的霸道宗主,比如說金光門的冷酷護法,再比如說百花谷的斯文神醫,甚至還拉來了惡名昭著的天涯旅人裴與同,在故事中充當第一反派,在大婚之日将人劫走囚禁虐待,總之曲折得很。
謝刃側頭疑惑:“他是不是只會說‘不堪入目’四個字?”
風缱雪叮囑:“莫傷柳姑娘。”
“放心,小丫頭挺可愛的……不是,比你差遠了。”謝刃握緊劍柄,補一句,“三界九霄,你排第一。”
他這句話說得極輕,但還是清晰落入了九嬰耳中,這種公然的藐視簡直使他勃然大怒,于是喉嚨裏發出低沉怒音,雙臂緩緩擡起,骨節發出堪比錯位的“嘎巴”聲。
謝刃率先舉劍攻了過去!
九嬰飛身閃過,雙掌一合,烏黑煞氣霎時向着四周散開,先奔騰卷入火焰,後又“砰砰”釘入地底深處,喚醒了那些盤踞在他身側許多年的濃黑怨靈。它們掙紮着破土而出,以一種僵直詭異的人形行走着,一個、十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粗粗一觀,數量竟與璃柳二氏的弟子不相上下。
“阿煥。”璃韻沉聲吩咐,“下去幫忙!”
“是!”璃煥答應一聲,與墨馳折返主峰,共同率領兩派弟子對抗怨靈。而在天穹頂端,璃韻長劍橫掃電光,冷冷道:“你為惡多年,今日竟然還敢冒頭,修真界豈能容你這敗類繼續為禍!”
九嬰譏笑一聲,口中含混嘲諷:“連你這四處招蜂引蝶的淫蕩媚娃都能混成半個家主,倒也有臉面說我。”
璃韻:“?”
風缱雪道:“我先不插手。”
“好。”有了方才的經驗,謝刃的底氣也足了許多,他再度一劍引來靈火,如高牆傾覆砸向九嬰!其餘人也紛紛上前相助,一時之間,只見漫天火光融着劍光,與暗黑煞氣緊緊咬合。風缱雪負手退到戰鬥圈外,目光始終落在謝刃身上。此戰雖說有了幫手,卻并不比白沙海的那場更加輕松,火焰峰又名萬屍坑,算是個大型亂葬崗,反倒給了九嬰便利,煞氣像是焚燒不盡一般,不斷從地下湧出,腥臭冰冷。
柳氏主人率先不敵,與一衆弟子共同被打落在地。璃韻祭出數千道雷電靈符,飛身一劍架住九嬰,扭頭喝道:“你還在等什麽!”
謝刃眉梢一挑,雙手握緊劍柄,豎直劈了個天崩地裂!靈焰在柳辭醉血脈內滾滾燃過,她面容痛苦,雙手向後虛空一抓,正好被璃韻扭住,一掌劈向後背!
九嬰的頭顱被迫凸顯,謝刃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拽了出來!璃韻将柳辭醉丢入她兄長懷中,再一回頭,卻見那黑霧還纏在謝刃手上,并且不斷向前嘶吼掙紮着,像是要鑽入他的身體!
風缱雪:“阿刃!”
謝刃狠狠一錯手,竟是将那顆頭顱生生撕裂!殘破的骨骼呼嘯墜向烈焰,又在半空重新被煞氣拖起,黏合成了一個更加巨大古怪的怪物。
而在火焰峰頂,璃煥正被一股煞氣纏得死緊,無計可施時,對方卻突然自己散了,墨馳沖上前扶起他,兩人倉惶站穩,環顧四周,吃驚地發現所有黑霧都開始向上蒸騰,它們擰成一股又一股的粗繩,源源不斷沒入雲端。山頂上的弟子也紛紛爬起來,大家茫然地看着身邊正在迅速遠去的煞氣,這是……打贏了?
璃煥最先覺察出異樣:“糟了,它好像要對付阿刃!”
兩人急忙禦劍趕往高處,此時殘破的九嬰周身已蓄滿煞氣,他幻出虛無的雙手,當中隐隐可見黑丹流轉!璃韻暗中左移幾步,擋在了一衆小輩身前,他曾斬過無數大妖,自然清楚這黑丹妖邪的厲害,便輕聲斥道:“你們來做什麽,下去!”
璃煥握緊佩劍,自不肯離去。墨馳看着不遠處翻湧的煞氣,後背有些冒汗:“這玩意要怎麽打?”
璃韻答:“用你所有的本事去打。”
而更多的弟子也追了過來,此刻天色已大明,朝陽初升,漫天卷雲被照得金紅鑲嵌,壯闊恢弘。而就在這份恢弘之中,近萬人整齊列隊,風吹得他們衣袍飛舞,腳下火海翻湧,胸腔豪情萬千。
璃韻道:“殺!”
一語既出,所有人便如脫閘猛虎般一舉攻上!九嬰左手一展,立刻有一道漆黑繩索自他掌心生長蔓延,揮舞橫掃一圈,引得慘呼不斷!璃韻揮劍卷住黑索,讓藍紫電光順劍身炸開,打得九嬰掌心微微一麻。他惱羞成怒,猛然發力一扯,璃韻頓時被帶得如同風筝跌落,眼看百餘條細小的黑霧已似毒蛇纏向他的身體,幸有風缱雪一把将人兜住,放到了安全處。
九嬰的注意力全在謝刃身上,熟悉的紅蓮烈焰,卻比千年前更加來勢洶洶。
他緩緩開口:“燭照。”
脖頸還殘留着被斬落時的灼燙,目光相接時,千餘年前的仇恨被一并喚醒,濃厚不散的煞氣便“轟”一聲張開血盆大口,如巨獸滾滾吞噬!
璃韻看在眼中,正欲上前相助,身邊卻已閃過一道清寒白影。風缱雪一劍縱雪,能掀翻天地的狂風在半空卷出一只冰獸,揮爪兇悍拍向煞氣!
而在同一時間,謝刃也淩空接住了心上人,将他順勢摟在懷中後,另一只手猛地翻轉,掌心虛空一攥,竟是帶得山下大火再次燃向天頂,似反挂瀑布燒紅了整片雲。
風缱雪毫無防備看到這一幕,一把急握住他的手腕:“不可勉強!”
謝刃卻不肯就此放棄,他牙關緊咬,雙目緊緊盯着前方,幾乎使出所有的修為,引得萬丈火海灌入挂穹,幸而這回燭照劍魄極為配合,不僅沒有橫沖直撞,反而像是将積攢千年的力量一并借給了他,靈焰道道貫穿紅雲,直燒出一片白色雨霧。
九嬰被困在大火之中,痛苦地蜷縮掙紮着,煞氣在烈火中不斷飄落消散。
璃韻找準時機橫貫一劍,将那裂成兩半的頭顱重新高高挑起,砍了個七零八落。
而謝刃也終于支撐不住,卸力渾渾噩噩倒向前方。
意料之中的,跌入了一個微涼懷抱。
…………
夢境長的沒邊沒際,還沒什麽意思,做到後面都煩了,想醒卻又被夢魇牢牢束住,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于是在半夢半醒之間,謝刃暗自焦躁,此時倘若來個妖邪,自己豈不是只有白白被吃的命,結果木門還就真的“咯吱”一響,沒過多久,臉頰上又傳來一陣痛。
謝刃心想,咬得不算疼,看來這妖怪嘴不大。
風缱雪掐住他的臉:“你還不肯醒來嗎?”
聽到心上人的聲音,謝刃終于反應過來,開始着急了,他胡亂往上一踩,驚魂未定地睜開了眼睛。
風缱雪坐在床邊,用指背蹭去他額頭薄汗:“我還當你要睡到下月。”
謝刃的心仍在空跳着:“我……這是哪兒?”
“這是火焰峰外的一處客棧,你昏迷了三天。”風缱雪道,“璃氏已經帶着九嬰首級先行折返長策學府,璃煥與他們同行,墨馳原本打算留下照顧你,卻被柳姑娘拉過去,說要向他請教機關法,也一起走了。”
“所以這裏就剩了你與我?”謝刃松了口氣,向後靠在床上,“過來,給我抱抱。”
風缱雪皺眉:“下回不可逞強。”
謝刃态度良好:“嗯。”
風缱雪又戳了一下他的胸口:“還有哪兒不舒服?”
“哪兒都不舒服。”謝刃繼續張着手,“快來。”
風缱雪搖頭:“你得長些教訓,免得下回又以身犯險。”
“行,我得長教訓,那你打我一頓呗,或者罰兩天不吃飯也行。”謝刃攥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将人拉進自己懷裏,想要抱緊卻覺得有些硌,于是往胸前一摸:“什麽東西?”
風缱雪推開他坐直,取出一個布包:“柳姑娘送你的禮物,以謝救命之恩,還有,她說來年五月的秦淮花燈會,邀你我也同行。”
“好啊,要是有時間,咱們就去湊熱鬧。”謝刃打開層層手帕,抖出來一本書,看着封皮上《春日香》三個字,就覺得隐隐不太妙,再打開一看圖,當場“啪”一聲合上,受驚不淺:“不是,她為什麽要送我這個?”
風缱雪答:“不知。”
“你說好好一個漂亮姑娘,這也忒……”謝刃組織了半天措辭,沒組織成功,便幹脆不管書了,随手一扔,又将人摟回懷中捂住眼睛,“算了算了,沒看到。”
風缱雪一語戳穿:“我怎麽覺得你其實挺高興?”
謝刃面不改色:“我沒有,我不是,別瞎說。”
“那給我。”風缱雪靠在他胸前,伸手,“燒了。”
謝刃被他一臉正經逗樂,低頭湊近:“說實話啊,倒也不是不能燒,但燒了這本,書鋪子裏還有千八百種別的,我若真想看,你怕是管不住。”一邊說,一邊順勢在那瑩白的耳垂咬了一口,順利換回一記重肘,打得又呼痛又想笑,眼睛亮閃閃的,衣裳敞得随意,真有幾分街頭小無賴的意思。
而風缱雪也拿這無賴沒辦法,只有将手邊的靠枕扔過去,自己攏好衣襟:“将來你怕是要聲名大噪。”
謝刃:“嗯?”
風缱雪提醒:“在火焰峰時,近萬人看到了你毀天滅地的紅蓮烈焰,事實上也不用等将來,現在客棧外已經圍了不少人,連小二都對你格外殷勤。”
謝刃試探:“那這算好還是不好?”
“總比你先前靠着打架放火闖出的名號要強。”風缱雪道,“但聲名鵲起後,你肩上要扛的責任也會越重。”
謝刃點頭:“我懂,你放心。”
風缱雪問他:“放心什麽?”
“放心我不會不務正業,步入歧路啊。”謝刃信誓旦旦,“也放心我一定會潛心修習,至少下回不能打完妖邪就當衆昏迷,給你丢人。”
風缱雪笑:“貧。”
“沒,真心話。”謝刃将下巴架上他肩頭,心想,我現在都聲名大噪了,那是不是距離青霭仙府就稍微近了一些些,便又接着問,“我們接下來該去哪,你可有打算?”
“齊氏傳來木雀,他們已順利取到了猿哀城的首級。”風缱雪問,“你想不想去怒號城看看?鸾羽殿似乎還沒動靜。”
“嘶,鸾羽殿。”謝刃搖頭,“我不喜歡金家那些人。”
更重要的,何歸現在應該已經埋伏在了怒號城,等着坐收漁翁之利,自己若是過去了,豈非又要攪黃他一樁大事,罷,要養活血鹫崖那麽多弟子,還有一群白胡子老頭天天登門鬧事,也挺不容易的,姑且放一馬吧。
風缱雪道:“若你不願去怒號城,另外兩顆頭顱暫時又未現世,那我們要麽去春潭城找落梅生,看他有沒有将南山三神劍的下落查明,要麽就回長策城,看竹先生是否還有別的安排。”
謝刃當場拍板,去春潭城。
總之離怒號城越遠越好,省得又惹一身騷。
晚些時候,小二送來飯菜,果然如風缱雪所說,格外上心。窮鄉僻壤,也難為店家還能找到鎏金碗盤杯盞,由老板娘親自端上來,滿臉堆笑地問:“二位小仙師,家中可有婚配啊?”
謝刃張口就來:“有,孩子今年剛滿三歲。”
老板娘一噎,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另一人。
風缱雪道:“沒有孩子。”
老板娘心花怒放。
風缱雪繼續道:“但有心上人,非他不娶。”
老板娘:“……”
不是,這看着才多大,怎麽就被人占了呢?
她放下托盤,悻悻地走了。
謝刃糾正:“我娶,你嫁。”
風缱雪提腕倒酒:“娶要聘禮,嫁的話,不收錢。”
“那也得是我娶你。”謝刃在這方面相當堅持,“不就是錢嗎,大不了先欠着,以後我賺的都給你。”
風缱雪問:“那你能賺多少玉幣?”
“你別看不起人好不好,我還是有些家底子的。”謝刃替他剝蝦,“張嘴。”
就這麽一連喂了十來個,才勉強将聘禮與嫁妝的話題轉移到別處,沒辦法,謝小公子目前只有杏花城裏的十幾畝地,但娶天仙這件事,一聽就很費錢。
風缱雪調了杯甜滋滋的蜜酒給他:“試試看,若喜歡,下回我問師父多讨一些,這是他親手釀的青雲巅,不算太烈。”
謝刃稍微一嗆:“你——”
青雲巅,這個名字,是不是過于明晃晃了。
風缱雪笑:“那你問我啊。”
謝刃撇嘴:“我偏不問!”
風缱雪勾起他的下巴,整個人湊上前,稍稍一揚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