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兩只大鷹越飛越快,越飛越快,差不多能和急速射出的利箭有一比。

謝刃被撲面而來的狂風打得睜不開眼睛,寒冷的空氣不斷嗆進喉嚨,他不得不放出兩道減風咒,方才換得片刻喘息的機會。雖說兩人乘大鷹是為了趕時間,但也不該是這種閉眼尋死的趕法,謝小公子先前肖想的“乘鷹而下,惬意賞景”是沒指望了,他此時正被吹得亂七八糟,還吃了一嘴自己的頭發。

“呸呸!”謝刃擦了兩把臉,“後頭那人是要綁它們不成,怎麽命也不要地開始亂飛。”

“八九不離十。”風缱雪道,“不過大鷹的速度太快,估計他追不上。”

“追不上多沒意思。”謝刃看了眼遠處的黑點,“至少也得看看到底是誰,居然和我們同時跑來偷鷹,如此巧合,會不會也與烏留須有關?”

“那你且等等看。”風缱雪道,“看他會使出什麽本事攔截這鷹。”

游山賞玩的好光景雖然沒了,卻新多出貓逗耗子的樂趣,也不錯。謝刃索性飛身落到風缱雪那只鷹的背上,将他的手一牽:“那頭風太冷了,給我……”原本想說給我捂捂,但觸到對方冰涼的掌心,只好将話頭一轉,“我給你捂捂。”

風缱雪往旁邊一看,大鷹在失去謝刃的驅策後,依舊振翅前行,甚至還要更快三分。而兩人目前所乘的這只鷹,因為突然多出一人的重量,速度難免受到影響,很快就與同伴拉開了距離。

身後的追兵也越來越近,再不是一個黑點,面容逐漸清晰。

不過清晰也沒什麽用,因為長得實在太平平無奇了,兩只眼睛一張嘴,穿一身看不出家世的黑袍,丢進普通人堆裏,火眼金睛也難再挑出第二回 。

謝刃問:“見過嗎?”

風缱雪搖頭:“沒有,不過能禦劍追鷹這麽長時間,算有些修為。”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論着黑衣人,黑衣人也看清了他們——不過同樣屬于沒什麽用的看清。因為謝刃已經擠進了風缱雪“千人千面”的術法內,将面貌遮得嚴嚴實實,任憑誰來,都只能見到兩個正在不斷變換容貌的古怪人物。

眼看雙方的距離又開始逐漸拉大,謝刃口中調侃:“行不行啊他,不然我們親自去會會?”

話才說完,便聽前頭傳來一陣慘鳴,急忙回頭去看,就見已經飛遠的那只大鷹竟然又掉頭飛了回來,而且還飛得十分狼狽,滿身羽毛亂飄。

看到同伴受驚,兩人乘坐的大鷹也躁動不安起來,它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神禽有靈,本能地就當空一轉,也随之一起向着來路往回飛。

這一轉,謝刃與風缱雪便雙雙從鷹背上滑了下去。黑衣人眼見兩只大鷹都已折返,卻沒有半分捉鷹的意思,反而祭出一道血劍向着二人劈去!謝刃反手一招擋開,拉着風缱雪禦劍站穩,指着對面:“你偷鷹就偷吧,竟還要殺人滅口,歹毒。”

黑衣人并不說話,再出手,依然是奔着奪命而來。“千人千面”雖能遮掩面容與佩劍,但畢竟只是個喬裝易容法,高深不到連劍術也能一并隐藏的份上,所以當謝刃一個不留神使出紅蓮烈焰時,就見對方眼神明顯一變!

謝刃也很想拍自己一巴掌,居然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反正都暴露了,他剛想着要不要撕破僞裝打個痛快,便見風缱雪淩空一劍,竟然引出了萬丈青光——正是琉璃宗宗主的絕學,滿目碧翠映天生!

再接下來,又是金紅鸾尾如火刃——鸾羽殿的招數。

層層紗衣覆綠苔——織機宮。

反彈琵琶落沙日——敦月堂。

……

就這樣,風缱雪使一招便換一招,看得謝刃目瞪口呆,也殺得對方眼花缭亂,心中大駭為何竟有幻術不僅能遮擋面目,還能将劍術也一并轉換。紅蓮焰、青光、鸾尾、廣袖、琵琶……他被各種繁複劍招打得節節敗退,先前萬沒料到這兩名偷鷹賊會如此厲害,于是轉身想跑,風缱雪又哪裏肯讓,追上一把握住他的肩膀,卻只攥到一團虛無的空氣。

再一細看,黑衣人已逃出數丈之外。他站在大鷹背上,雙手扯着衣襟向兩邊一分,從中竟射出數萬道利箭,組成高牆向兩人壓來!

謝刃一眼瞧出其中古怪,并未躲閃,而是飛身沖上前去,一劍挑破了利箭高牆的幻境。

箭矢碎裂下墜,黑衣人長衫被風吹得揚起,他大大張開雙臂,身體向後一傾,直挺挺地掉入萬丈深淵!

——嘩啦啦!

萬千漆黑烏鴉自深淵騰空飛起,它們帶着幾欲泣血的慘叫,遮天蔽日,烏泱泱消失在了夕陽盡頭。

謝刃與風缱雪異口同聲道:“魏空念!”

世間能有如此高妙幻術的大師,除了魏空念,絕對找不出第二人。

謝刃道:“當初他操縱紅衣怨傀為禍,被金蒼客捉回去之後,我還以為要關上三五年,怎麽這麽快就跑出來了,還與我們一起搶鷹。啧,南山三神劍,不會真的與金家有關吧?”

“但他的本事比起上一回,高了不止一倍。”風缱雪道,“可惜方才沒能撕破幻象。”

“他不也沒能撕破我們的幻象。”謝刃伸出掌心,“我剛才一時馬虎,險些又暴露了,來,再給你打一下。”

“先欠着。”風缱雪握住他的手,“先回千丈崖看看。”

兩人依舊乘着同一只大鷹,謝刃道:“方才它也是被幻術吓回來的吧。”

風缱雪點頭:“嗯。”

“不過阿雪,我發現你還挺有做壞事的天賦。”謝刃用一根手指戳戳他,“看到我的紅蓮烈焰,立刻就反應過來用其餘門派的絕學混淆視聽,怎麽這麽厲害啊。”

風缱雪回答:“同二師兄學的。”

謝刃笑:“我還以為你們……都正經得很。”

他中間稍微停頓了一下,明顯是将“仙府”兩個字給咽了回去。反正這層窗戶紙他是不準備主動捅破了,哪怕已經被戳得四處漏風,那也得繼續擋着,至少也要擋到謝小公子更加威名赫赫一些吧。

關于正經和不正經的話題,原本是可以好好說上一說的,但環境不太允許,眼看着距離千丈崖已經越來越近,謝刃拉着風缱雪輕巧躍上絕壁,推開燈火小屋的門一看,果不其然,千丈崖的主人正被繩索捆着,嗚嗚掙紮,十分狼狽。

謝刃撤去他嘴上的禁言符。

對方立刻破口大罵。

謝刃倒是不在意這粗鄙的娘老子下三路,但哪裏舍得讓自家天仙聽,于是又把符咒給貼回去了,文明友好講道理:“大叔,你先冷靜一下,我們是來救你的。”

對方口中還在含糊罵着,隐約可聽“放屁”二字。

謝刃:“……”

風缱雪原也只想過來看看他還有命沒,現在一見對方如此中氣十足,像是能繼續活上兩百歲,便也懶得再管了。只冷冰冰說了兩句話:第一句,先前綁你那人已經逃了,或許還會再回來,你若打不過,就快點躲去別的地方;第二句,借鷹一用。

鷹主人怒目圓睜,你誰啊,憑什麽!

可能就是憑瓊玉上仙又厲害又霸道,沒幾個人能扛得住吧。

總之等他好不容易掙脫身上束縛,跌跌撞撞追出來時,就見方才兩人已經乘着大鷹遠去了,追也追不上,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又是好一番罵。

大鷹展翅掠過萬裏秋林,四野日落月升。

風缱雪問:“有話就說,不要總是看我。”

謝刃盤腿坐在鷹背上,一手托着腮幫子,笑嘻嘻的:“沒什麽,我只想說,先前還以為是我帶着你偷,沒想到現在卻變成了你帶着我搶。”

在鷹主人眼皮子底下明晃晃地騎走了,可不就是搶。

風缱雪皺眉:“他說話難聽,嗓門又大,我不想與他多言。”

謝刃“嗯”一句,心想,強行“借”了人家的鷹,不想同人家解釋就算了,還要嫌棄人家,這青霭仙府教出來的弟子,好像也沒有多講道理……啊,不愧是我喜歡的人,理直氣壯,小臉繃着,好可愛。

于是伸手去摸。

結果被打了。

被打了還很開心。

所以說,情窦初開就是這麽沒有道理。

大鷹飛了三天三夜,終于在第四日的清晨抵達大古翠嶺。

風缱雪替它們各自喂了靈草玉露,又掻了掻腦頂,方才放歸千丈崖。謝刃看着四周高深古木,道:“若烏留須真躲在這兒,那算他會挑地方,有吃有喝又隐蔽,藏一輩子都能活。”

話音剛落,前方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來這裏,可不是為了躲藏一輩子。”

樹林裏走出一隊人,打頭的正是飛仙居的主人,落梅生。

謝刃二話不說,先掏出鏡子照了一下他。

落梅生苦笑:“謝小公子,我就是再沒用,也不至于叫九嬰附身兩次。”

“師父教我的。”謝刃道,“無論遇到誰,都要先照一遍,得罪了。”

風缱雪問:“梅先生方才說烏留須到這裏,不是為了躲藏,那他是為了什麽?”

在面對瓊玉上仙時,落梅生的态度不自覺就恭敬起來,拱手行禮之後,方才道:“移魂。”

“移魂?”謝刃不解,“他要将自己的魂魄移給別人?”

落梅生點頭:“是,烏留須在逃走時,曾被我一掌種下骨生花,一旦花開,神仙難救,若想活命,要麽回來找我,重新以靈玉打造一副新的骨骼,要麽移魂,重新選擇一副新的身體。”

謝刃又問:“這荒僻古嶺,除了我們,看着連個活人都沒有,誰能為他移魂?”

落梅生道:“死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