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驚心

到了這日, 秋意更濃, 滿城桂花飄香,正是秋闱放榜之時。

甫一張榜, 榜下就被人一擁而上,圍了個水洩不通,好不容易擠進去了看明白了, 便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而後消息便一傳十十傳百。

徐府倒是喜歡看熱鬧,青桃幹活來回走動, 也聽了一耳朵, 回來于舒學:“小姐, 聽說這次奪了甲榜第一的解元, 是一個叫言柒的人呢。”

于舒聽了神色一動, “言柒?”

沒想到那少年年紀不大, 知識學得倒挺牢靠, 一考就考了第一名,真争氣。

放榜的同時,順和皇帝為顯愛惜人才, 特令不必再禁止宴飲歡慶。自此二皇子一暗的緊張氣氛散去大半, 整個京城便一掃陰霾,大街小巷都恢複了往日繁華熙攘的景象。

新鮮出爐的舉人更是歡天喜地去參加朝廷舉辦的慶祝宴會,文鹿鳴, 武鷹揚,群英荟萃,人才濟濟, 熱鬧非凡。

宴上,原本籍籍無名的解元郎言柒自然大出風頭,正可謂“一朝成名天下知”。

而這位解元年方十四,眉目之清隽,氣度之從容,簡直令人驚豔。言行之間又謙遜有禮,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主宴禮部官員暗暗贊賞,心道此子非凡,将來必有大作為。

可惜酒力淺薄,夜幕降臨便告辭歸家。

離開了鹿鳴宴,那少年解元郎神色冷峻,雙目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他回房換好夜行衣,持劍在案邊坐下,倒水緩緩磨墨。

而後,便将漆黑的墨汁均勻地塗抹在清如秋水、光華流轉的劍身上,蓋住了那些微不可查的紋路,也掩去了森冷的劍光。

此時燭光照在漆黑的劍身上,皆被悉數吸入,再也反射不出半點亮光來,與夜色融為一體,便不易在黑夜中被人發現。

楊峰站在他對面,臉色十分沉凝,再次出聲勸道:“主子,您身份尊貴,不可身陷險境啊。”

燕染把塗遍的龍吟劍放在桌上,等它墨跡幹透。

“我必須去。”他眉目不動地說,還是那句話。

他必須要殺了秦景元。

秦景元該死,早在七年前就該死了,他殺了她,卻還茍活了七年。

不,更早以前他就該死了。

當年他誘騙小皇姑姑,讓她把全副心思都交給他,如此信任他。他卻把她的愛護和信任化為利刃,狠狠地撕開了大燕皇室的心髒,而後便是屠戮,殘暴,屍山血海。小皇姑姑是皇室珍寶,千嬌百寵,最後卻淪為階下囚,被送給他的父親秦伯瑜,被折辱踐踏。

他甚至不知道小皇姑姑是什麽時候香消玉殒的。

後來便是她了。

一個心死,一個身死,秦景元殺了她們兩個。

讓屍骨落人仇人手裏,死後也不得安寧,是他的錯。即便知道如今她已經換了軀殼死而複生,那小皇姑姑的屍骨也不該落入那人手裏。

秦府一家滿門惡臭,怎堪燕氏亡魂栖身。

他恨自己弱小,恨自己成長得太慢。如今秦景元又要踐踏她。

他不會再等了,他要在今晚砍下秦景元的頭顱,用來祭奠小皇姑姑的屍骨和 ……她曾經的死。

燕染清透的眼底逐漸暗沉,翻滾着瘋狂的恨意。

楊峰知道勸不住了,只好沉聲道:“主子決意要去,好歹帶上人,不要孤軍奮戰!”

燕染搖頭,“不必,人多反而容易暴露。早已探聽清楚,今晚他會獨自一人,我有勝算。何況——”

他轉眼一看,巨大的黑豹正靜靜蟄伏在旁,仿佛一尊不離不棄忠心耿耿的守護神。他聲音不由緩了半分,“還有墨雲陪我。”

“那好歹讓屬下護衛在旁!”楊峰實在放心不下,這可是燕氏獨苗!

“我意已決,不必再說。”

***

夜深人靜,裝備整齊的于舒悄悄推開窗子翻出去,站穩後先擡頭看了眼夜空。

天上星子黯淡,月隐雲後,正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她一路疾行,悄無聲息地翻入秦府,直往目标方向而去,落腳不發出一點聲音。

到了地方卻覺得有些不對,裏面竟然有打鬥的聲音。難道被人捷足先登了?

要看并沒有引來旁人,她透過薄窗,決定先靜觀其變一會兒。

看着看着,突然發現有點不對,那位黑衣人手上的武器眼熟。

那把劍?

雖然裏邊燭光灰暗,于舒還是看出了那人手裏的武器,就是她上輩子殺了秦伯瑜之後順走的那把。

那劍材質特殊,并非凡鐵所鑄,工藝又十分精細,有次她抽.出來不小心落在地上,直接陷進地裏一半,其威力并非一般長劍可比。特征也較為明顯,故而雖然劍身被謹慎地塗了墨汁以防反光,但于舒還是很快認出來。

不過那把劍不是最後交給小女孩了嗎?怎麽會在這個人的手裏?他是什麽人?

她眼睛左右查看,很快旁邊黑暗處一雙碧瑩瑩、冷冰冰的獸瞳,她心裏猛地一跳。這詭異的熟悉感,難道是......

她情緒的波動影響了呼吸,呼吸一亂就被發現了。

兩人一豹都将她當做敵人,一齊殺來!于舒只能應戰。

不過很快,那個黑衣人就不針對她了,黑豹也跟着停下,繼續警惕外面。

秦景元左手抱着一個壇子,右手估計是袖箭還是連發弩。不知道是因為哪個,黑衣人有些顧忌,才沒有第一時間拿下他。

而且不知道這黑衣人幹了什麽,秦景元更記恨他,武器都是對着他。

于舒眼中只有那個壇子,沒想到那人對壇子更執着,不管不顧地要上去奪,秦景元更是瘋了一般護着,連放冷箭。

于舒不能讓壇子落入他人之手,也跟上去上,但是她搶不過那人,反而錯身的功夫,替他擋了一箭。

她真·一口老血吐出來。

她雙目發紅,管不得骨灰不骨灰了,她現在只想讓秦景元死!

如果被殺兩次都報不了仇,那還是何等的恨?!她死前也要拉秦景元陪葬!

這個想法讓她使出最後的力量甩出手上的辮子,精準地繞上了秦景元的脖子,又咬牙發狠地往前一扯!

可惜,以她現在打了折扣的力量,怕是勒不死他了。

還好,那個黑衣人回過神來,仿佛知曉她心中想法一樣,趁秦景元被勒得脖子前傾,飛身上前,手起劍落,砍下了秦景元的首級。

黑豹飛身接住那個壇子,沒讓它摔碎。

于舒欣慰地倒下了。

那個人接住了她。

他好像有輕功,很快帶着她離開。

他們回到一處宅院,于舒被放在床上,她渾身痛得快要麻痹了,汗水和血液一起浸濕了黑衣,她感覺自己的體溫随着血液的快速流失而流失。

那一箭剛好射中了她的心髒,她之所以還頑強地沒有咽氣,全是因為心中還有太多疑惑。

她感覺到抱着她的人一路都在顫抖,比她還厲害。

她費力地擡眼看他:“你是誰......”

他拉下了蒙面的黑布,是那位眉目清隽如冷玉般的少年。

山中佛門後院曾一起度過中秋,他說他叫言柒,他還是這次秋闱的解元。

于舒看見他的面容,竟然也不覺得太意外。

她看着他從黑豹那兒取過那個壇子,放在地上,發出輕輕的磕碰聲。

“這、是什麽......”她問。

“骨灰。”他啞聲說。

她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她猜也是,只是不明白。

“你為什麽.....要偷......這個......?”

“因為是你的,”他低低地說,仿佛在壓抑着什麽,“你上次的……”

他聲音啞得厲害,于舒不知道他是因為哭了,還是突然進入青春變聲期了,明明上次見他的時候,他聲音還是清潤清晰的。

不過這個不重要了。

“你怎麽知道,你妹妹……告訴你、嗎?”

“對不起,”他哽咽地說,聲音顫抖着,“我騙了你,我就是當年那個被你救了的小女孩。”

她勉力牽了牽嘴角,事到如今,她也隐約猜到了。

于舒感到一滴水珠落在了自己臉上,涼涼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覺錯了,畢竟她現在渾身發冷。鮮血汩汩流出,也帶走了她的體溫。

她仿佛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你是女裝大佬。她心道。

他擡頭來看着她,看她雙眼快阖上,顫抖着說:“別死,求求你。”

于舒心道,我也不想死啊,可是心髒破了一個窟窿,能不死麽。誰叫她總是這麽倒黴。

也許穿越的人不為這世界所容,所以她每次都活不久,虧她還癡心妄想,呵。

“你別死,你睜開眼睛,你別死......別死,于舒。”他泣不成聲,最後喊出了她的名字。

于舒聽到自己的名字,眼睛亮了亮。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叫過了,久地她都快忘記自己的名字,是用來給別人叫的了。

為此她意識恢複一絲清明,竟然回光反照一般,又努力睜了睜眼,嘴角露出一絲堪稱欣慰的笑容,聲音低不可聞:“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

他連忙點頭,哽咽着說:“我記得!我記得的,不止你的名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你讓我拿起武器,我這些年一直把龍吟劍帶在身邊;你讓我練武強身,我練了,我也不是病弱之軀了。唯獨……”

唯獨總是令你深陷險境,不能保護你,還要連累你。

他的眼淚又無法抑制地滾落下來,滴滴落在她染血的臉上。

時間過去了七年,他以為他長大了,可是并沒有,他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無能為力。同樣哭得像個孩童。

于舒看着他,不想再說什麽了。她覺得也許這次真的玩完了。

而這次她竟然沒有上次死前一樣憤慨了,她也不明白為什麽,也許是一回生,二回熟?

天哪,熟悉地令自己都心疼。

“別哭了......”

她看着這個泣不成聲的男孩,有心想安慰幾句的,比如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哭是沒有用的。

但是她沒力氣了,她到底還是寬容地,斷斷續續地說出臨終遺言,眼神逐漸渙散:

“你……小心,以後、說不定……再沒有……”

以後再沒有這樣的好運,遇着人給你擋刀擋劍了。

于舒到底沒有說完這句肺腑之言,她耗盡了血力,破碎地喘了最後一口氣,就徹底地阖上了眼睛,再沒有了呼吸。

只有口中還緩緩溢出鮮血,與慘白的臉色對比,叫人看得驚心。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滿臉殺氣:作者你過來,你讓她一趟一趟死是什麽意思?是覺得我拿不動龍吟寶劍了?

作者無辜地甩鍋(bushi):可是那群看文的都盼着她死啊!

男主轉眼看向屏幕外,眸底逐漸冰冷,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龍吟寶劍。

(你們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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