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左擎蒼很強,這一點是全江湖的常識,而被他滅掉的門派感觸就更為深刻。
在他當上燭龍教的教主之前,這個如今江湖正道的心腹大患其實已經被滅掉過一次了。當時的教主九裳不愛江山愛美人,被個正道的安路遙騙得賠了伴人又折兵,最後自個兒還自殺了,留下一個七零八落茍延殘喘的燭龍教,沉寂了二十多年。
那次滅教之劫時,左擎蒼才十歲,但由于爹是當時燭龍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明王,所以打出生開始就是燭龍教的一員。他爹左清帶着他逃過一劫,但是一雙眼睛也瞎掉了。為報滅教之仇,左清把自個兒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兒子身上了。左擎蒼就這麽被訓練成了他爹的升級版,冷酷霸道,不怒自威。往那兒一站,不用說話,就能把個膽兒小的吓尿了。
本來是打算尋回前教主的遺子繼任教主之位,而左擎蒼就承襲他爹的位子繼續當天明王就好。誰承想教主遺子也追随着前教主的腳步自殺了,代教主赤簟又是個一級殘廢,沒辦法,只好由他這個教中最強者繼位。
而他也算是不負衆望,雖然才三十來歲,一上位,立馬端掉了七城劍派的天樞和天璇兩座城池。七城劍派的盟主安然當然不答應,率領其餘五座城的聯軍來攻,沒想到竟然被多年來一直隐藏實力的燭龍教殺了個落花流水。
這下兒可把正道給吓着了。七城劍派算是正道響當當的支柱,怎麽能這麽容易就輸了?尤其是盟主竟然被魔教教主打到吐血,要不是左擎蒼故意放人走了羞辱正道,估計連命都要沒了。
不信邪的青衣派也來挑釁,結果這回人家沒留情,徹底地給滅了。之後又陸陸續續懲戒了當初滅教之劫時插了一腳的門派,只剩下瑤山派和出岫城沒有動。
沒動瑤山派是因為這是現如今正道領袖,大魚得慢慢兒下嘴。至于出岫城,那得等找着了才能報仇。
不過左擎蒼現在也不是很着急了。反正正道已經徹底被他吓着,如今正魔兩道再也沒有敢挑釁他燭龍教的。他決定開始着手外交工作,跟其他的邪道門派聯聯誼,不管怎麽說,萬一正道那幫宵小聯手來攻,他孤軍奮戰的話,總是要吃虧的。
光線有些昏暗的燭龍大殿之內,岩洞高遠,仿佛穹窿一般籠罩下來,無數石筍倒挂着,刀刃般鋒利。巨大的天然石柱似乎是從地下長出,連接着地面和穹頂。無數的燈燭在被鑲嵌在岩壁上的蓮臺燈座上簌簌顫抖,映照着石壁上陰晴不定的起伏。
巨大的燭龍之神雕像矗立在大殿正前方,足有五人合抱那麽粗壯的蛇身上覆蓋着層層疊疊的鱗片,犀利的棱角上閃爍着森冷的光芒。一張猙獰的人面張着血盆大口,裏面銜着一枝碩大的蠟燭,明麗的火焰張揚地燃燒着,從來不曾熄滅。
這便是燭龍教的信仰。傳說它栖息在章尾山上,睜開眼睛便是白晝,閉上眼睛便是黑夜,吹一口風便是寒冬飄雪,呵一口氣便是烈日炎炎。也正因為如此,燭龍教才把總壇設在章尾山上。
左擎蒼此刻便站在燭龍之神前面,雙手扶着通體碧綠的海牙刀。他一身素底青花錦服,俊逸卻冷傲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緒,器宇軒昂得像個正義的俠客。
“教主萬壽。”身後傳來低沉卻幽柔的聲音,左擎蒼不回頭也知道是誰。
燭龍教兩大明王之一的地明王雪楓,也是他以前的同事,現在的手下。陰柔妖媚的面容上噙着笑意,一席彩絲繡花長袍,水袖一揚盈盈下拜。
左擎蒼也不回頭,“都準備好了?”
Advertisement
“準備是準備好了……”雪楓說了一半,意有所指地停了一下。
左擎蒼轉過身來,“不過什麽?”
“教主你不會打算就這樣出去微服私訪吧?”雪楓以袖掩唇,微微笑着。
左擎蒼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眉間微皺,“有什麽不妥?”
“這也太招搖了,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教主的武器是海牙刀,您這不是等着正道來圍攻呢麽?”
左擎蒼低頭看着自己最寶貝的武器,覺得确實是招搖了點,于是命人去找了個刀套來。至于身上的衣服倒沒什麽異樣,富家的老爺大少都是這麽穿的。
此次本來是與邪道四大門派約定好在大蒼山琉璃崖上會面,締結聯盟。左擎蒼許久沒有出過燭龍教了,就想借此機會沿途微服私訪一下燭龍教的各個分舵,順道當散心。
打點好一切,左擎蒼被簇擁着,擡步沿着燭龍教的洞窟向大門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排在兩側密密麻麻的教衆們如潮水一般跪拜下來,齊聲高喝,“恭送教主!”震天的喊聲在錯綜複雜的洞窟和各處宮殿中經久不滅,被回聲一圈圈放大,在整個章尾山的山體內轟然回響。
百丈高的洞窟大門處,現任天明王齊飛宇正恭敬立候,雖是相貌平凡但氣質卓然,年紀尚青卻已經有了高手風範。
見左擎蒼駕到,他躬身行禮道,“恭送教主。祝教主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左擎蒼在他身邊停了下,眼睛微轉,看向他,冷聲道,“燭龍教這些日子就交給你了。若有差池,為你是問。”
“屬下定不負教主厚望!”
此去半月河畔的大荒山,路途遙遠,難保會遇上什麽突發狀況。左擎蒼一行人僞裝成了大戶人家出行的模樣,他是老爺,雪楓則僞裝成他的伴人,兩人坐在車內。所有随行的教衆都裝成仆人家丁,護送在前後左右。
左擎蒼鮮少坐車,就算出行也都是騎馬。這回可把他給憋屈着了。狹小的車內空間,他是怎麽坐怎麽別扭,更何況還擠了一個雪楓。
眼見左擎蒼眉間皺得越來越厲害,雪楓笑着安慰道,“忍忍吧,馬上就要到桂香鎮了。”
左擎蒼冷着臉,說了句,“等到了,去弄匹馬來。”
“可是大戶人家的老爺都坐車啊。”
“本座偏要騎馬!”
眼見教主大人毛了,雪楓也不再逗他,連連應承下來。
桂香鎮位于章尾山以南五百裏外,人丁興旺,酒館食肆一間挨着一間,集市上也是摩肩接踵,熱鬧非凡。燭龍教的馬車停在一家悅來客棧前,左擎蒼率先下車,然後回身将雪楓扶下來。他二人一高大俊朗,一溫婉嬌媚,出衆的外貌頗為引人側目。
店小二一見他二人衣着高雅華貴,便知道是有錢人,連忙滿臉堆笑上來迎接,“哎呦,歡迎老爺,請問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此時旁邊扮裝成管家的夏護法上來代為答道,“住店,天字號一間,地字號兩間,人字號五間。”
交了定金,屬下便将行李拿去他二人的房間安置,左擎蒼和雪楓選了處桌位坐下來,讓其他教衆也找地方坐下休息,不必伺候。此時小二來問要不要去包間,左擎蒼沒吭聲,雪楓明白他的意思,便淺笑着對小二說,“無妨,我們坐這裏就好。有什麽好菜都上來一點吧。”
雪楓本就長得豔麗,雪白的皮膚,微微上揚的眼角帶着幾縷魅色,這一笑更是颠倒衆生般銷魂,看得小二直犯傻。
左擎蒼見這小二還不走,冷冷地一記眼神就橫了過去。堂堂燭龍教教主的眼刀豈是一般人承受得了,小二一下子被凍醒了,還以為是自己唐突了人家的伴人才會讓大老爺這麽生氣,忙讪笑道,“小的……小的只是有句話,想跟這位公子說一聲……”
左擎蒼看了他一會兒,才哼了聲,“說。”
小二覺着眼前這位客官雖然也長得俊朗不凡,但是氣勢實在是太吓人了,就跟要殺人似的,忙哆哆嗦嗦地說着,“我……我們這片地域最近出了個采花賊……專挑漂亮的公子下手……所以……所以小的就想告訴這位公子一聲……希望老爺別……別生氣……”
雪楓一聽人家是在為自個兒的貞操擔心呢,便笑得花枝亂顫起來。往日只有他采別人的份兒,今兒居然讓人家擔心起他來了。
不似雪楓,左擎蒼一向不喜沾染這些情愛之事,便有些不耐煩,“你可以滾了。”
小二立時一溜煙跑遠。
雪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用長水袖擦了擦眼角,“哈哈哈……你看……人家擔心我會被采了呢……哈哈……”
“哼,長了一副小倌的樣子,難怪。”左擎蒼哼笑一聲,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雪楓用手支着臉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認識多年的友人,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那是你這塊大冰疙瘩不解風情,燭龍教教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大處男,說出去誰信啊~”
左擎蒼眯起眼睛盯着他,“信不信本座這就拿你開葷?”
“哈哈哈,行啊~你敢就來~”
“你這種濫交的人,本座還怕染上病。”
“哎,你這話可就說得太讓我傷心了~怎麽說也是同窗數載,一日結伴還百日恩呢~~~”雪楓故意把“窗”字說得跟“床”一樣,口氣幽怨可憐,搞得好像左擎蒼始亂終棄似的,附近幾桌客人紛紛側目。
左擎蒼早就習慣了對方這種無賴行徑,蛋腚地一碗茶就潑了過去,幸好雪楓閃得快,才幸免于美人變成落湯雞的慘劇。
“哎呀呀,這位兄臺,你這麽做可就不對了。美人是要用來疼的,可不能如此粗魯啊~”忽然插入的一道聲音,清澈悅耳,仿若山中一方清澗。
左擎蒼一轉頭,就見對桌一個似乎剛剛才坐下不久的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每天對着雪楓這麽一個絕色,左擎蒼一向對美人免疫,但如今看到這個人,還是不禁要贊嘆一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幾句用來形容這個人再合适不過了。象牙白的皮膚,柔和卻不冷冽,與烏黑直順的長發形成強烈對比,一雙黑玉般的眼珠裏帶着幾分純真無辜,卻又有一點狡黠點得整個人都靈動起來。他一席銀紅雪籠長衫,手裏一把折扇輕搖,扇面上一枝桃花色澤如血。
就坐在附近的教衆們眼見有人膽敢冒犯教主,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手按上自己的武器。客棧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所有客人都吓得僵在原地。
大約是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引出這麽大動靜,這位大約二十多歲的公子有些驚訝地用折扇擋住嘴,“哎呀,我只是随便說一句,兄臺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嘛。”只是那黑眼睛深處,卻不見慌亂之色。
左擎蒼不想鬧大,沖教衆們擡了下手。
衆人依令收起敵意,坐了回去。
氣氛終于緩解下來,但還是有幾桌怕惹事的客人趕忙結賬走人。
照平常來說左擎蒼是懶得多看這些平常人一眼的,不過這回不知怎麽的,多看了對方幾眼。大概是因為很少有這麽貼切地符合他審美觀的人出現吧。
這紅衣公子也不見外,自來熟地端起酒杯,“剛才冒犯兄臺,自罰一杯賠罪啦。”說罷,将酒液一飲而盡。左擎蒼注意到對方仰起頭時修長的頸項上喉結微微地上下滑動,不知道為什麽喉嚨覺得有點發幹。
今天自個兒有點不對勁,左擎蒼不動聲色地也拿起酒杯,“不必。”然後也一揚頭飲盡。
坐在對面的雪楓察覺到左擎蒼難得地對一個人有了興趣,便巧笑倩兮道,“這位公子可是本地人嗎?”
“不是,在下是從南方來的。”紅衣公子說着,走到左擎蒼二人的桌前,看了看一側空着的椅子,“可否?”
左擎蒼點了下頭。
雪楓心裏樂壞了,看來這個不開竅的左擎蒼終于有春心萌動的時候了。這回私下的時候可有了調侃的憑據。
紅衣公子翩翩落座,沖兩人一抱拳,“在下唐煜,今日有幸認識兩位。”
雪楓微笑着,報出出行前就想好的假名,“在下薛楊,這位是我的伴人左末。”
“幸會幸會~”唐煜笑吟吟地看着他們二人,手裏折扇揮了一下。
這一揮卻揮出一縷暗香,幽幽地徘徊在鼻間。不似一些豔麗的男人會用的那種甜花香,只是暖暖的,說不出的好聞。
“兩位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們是從北方來的,去鷺洲做生意。”
“鷺洲啊,離這裏很遙遠啊……”
雪楓和唐煜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此時小二把飯菜都端了上來,左擎蒼仍然不說話,默默地拿起筷子用餐。很快地解決溫飽問題後,便站起身,對雪楓說了句,“記得吩咐人去買馬。”然後就上樓去了。
唐煜看着離去的高大背影,仿佛很困惑似的,“我是不是冒犯到他了?”
雪楓暗道你哪有冒犯他只不過我們冷傲無情的教主有點兒不好意思了而已,面上仍然淺笑着,“不用擔心,他一直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