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

開車回家前晏方聲先去加油站加了油,半路看見人家小孩兒捧着一大袋零食心滿意足樂呵呵,吃得滿嘴是油,晏方聲才驚覺家裏好像沒什麽解饞的零嘴。

他自己不吃,但高中生應該愛吃吧?

晏方聲實在沒有帶孩子的經驗,閱歷匮乏。

所以晏方聲加完油後繞了一圈去了趟超市,從貨架了拿了一堆零食和雜七雜八的東西,也不注意拿得是些什麽,看着可能好吃就拿點,拿到最後有點數量過剩,小推車被放得滿滿當當。

“先生有會員卡嗎?”收銀員快速掃描結算。

手上動作不停,面上也帶着笑容,笑臉盈盈地問。

“沒有。”晏方聲頭一回來這邊的超市。

“那需要辦理一張嗎?”收銀員繼續問。

晏方聲拒絕,“不需要。”

“好的先生,您拿好。”

收銀員将東西全部整理好,給了他最大的塑料口袋,晏方聲提着口袋去停車的地方,又在超市出口買了一小份盒裝蛋糕。

而牧周開門時看見的場景就是一手拿着幾盒錄像帶,一手提着一大堆零食的晏方聲。

他西裝筆挺,臉上好像沾染了從外帶來沒化解的寒氣,眼神頗為淩厲。

牧周趕緊從他手裏接東西,只是在接哪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裝滿零食的大塑料口袋就交到他的手中。

“飯後吃。”晏方聲在東西交接的一瞬間開口。

牧周拿着零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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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給自己的嗎?

沒等牧周開口詢問,晏方聲已經換好鞋進了室內,阿姨做好飯就走了,桌上擺得滿滿當當,晏方聲掃了一眼,看過菜品後說:“喜歡吃辣?”

“還可以。”牧周将手上的東西放到沙發上。

“嗯。”

室內開了空調,很暖和,晏方聲脫了外套,将領帶也解了。

兩人一同落座,牧周照舊會下意識觀察晏方聲,發現對方的筷子從沒伸進有明顯辣椒的盤子裏時,牧周展開話題,問:“哥不喜歡吃辣嗎?”

“修養期忌口了一段時間,”晏方聲解開袖口放在桌面上,将袖子挽高,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養好傷以後就不太吃了。”

“哦。”牧周夾了一塊脆筍叼進嘴裏,遲疑地沒有再接着問。

“想說什麽就說。”晏方聲看向他,牧周被迫與他對視。

将筍嚼了咽下,牧周眨眨眼,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受傷的。”

“騎車的時候。”晏方聲十足平靜,像是早已猜到牧周會問這個問題。

“山地車?”

“嗯。”

牧周複而沉默,又是山地車。

他将筷子斜插在米飯裏,試圖将碗壁一顆脫離了大部隊的米飯碾碎。

可大米很頑強,變着法兒和筷子作對。

牧周心煩意亂,說:“你們難道不覺得危險嗎?”

“摔倒了受傷了流血了……也覺得是值得的嗎?”牧周擡眼,圓弧飽滿的眼睛看向對坐的晏方聲。

“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聞言晏方聲放下筷子,語調平靜。

“想做就做了。”晏方聲道。

筷子觸到內碗,牧周咬唇,又問:“因為想做,所以才會覺得流血受傷也沒關系,你是這樣認為的?”

晏方聲對上牧周探求的眼神,道:“是。”

“那你覺得……”牧周驟然低落,垂下腦袋。

頭頂的發旋又清晰地展露在晏方聲眼前。

“覺得什麽?”晏方聲詢問。

“你覺得我父母有後悔過嗎?在出事的那一瞬間…會後悔的吧。”牧周的聲音隐隐哽咽,晏方聲看不見他是否是哭了。

“不會。”晏方聲十分利落地回答。

快到像是根本沒經過大腦思考。

“你怎麽知道沒有?”牧周擡眼。

晏方聲一看,果然,已經淚眼朦胧了。

“來不及。”晏方聲道,“後悔是經歷過…還能活着回來的人才該有的情緒。”

“那一瞬間他們想到的可能是在身旁的彼此,或者是千裏以外的你,但絕對來不及後悔。”

“所以你現在是後悔的嗎?”牧周眼睛通紅,淚包在眼睑。

“後悔。”晏方聲說。

“後悔不應該去做?”牧周又問。

“不,”晏方聲答:“我從不後悔做這件事,我後悔的是沒能在最有可能的時機征服那道崖。”

倏地,牧周的淚水驟然滑落,他慌了神,将手貼在臉上擦了淚,低頭往嘴裏塞了一口飯。

“我懂了。”牧周不再擡頭,嘴裏喊着東西,說話也很含糊。

但晏方聲能聽清。

“懂什麽?”

“……他們的執著。”

晏方聲聽言,少見的頓了下。

“等會陪我看個片子?”晏方聲将遠處的水煮牛肉推到牧周面前,“時間不會很長。”

“什麽片子?”

“能帶你了解你父母的片子。”

“……好。”

吃過飯後,晏方聲找碟片找了很久的功夫,牧周将碗全部放進洗碗機,又将桌子擦了一遍,做到無事可做後才坐到沙發上。

他能猜到晏方聲想給他看什麽,應該是一些關于極限運動的紀錄片或者是電影?

猜想着,牧周從身後摸了個抱枕摟在懷裏,開始專心致志地等待。

幸好晏方聲并沒讓他等太久,只是他再從房間裏出來時已經坐上了輪椅。

拆掉假肢了?

牧周看着他将碟片插入DVD。

“本來去墓地的時候就想帶給你,但當天不是從家裏出發,所以遺漏了。”

牧周聽言有些不解,帶給他?為什麽要把碟片帶給他。

但很快,牧周的不解就了然了,因為他在碩大的屏幕上看見了父母的身影。

鏡頭一閃而過,取景器中出現了很多張人臉,很快,牧周察覺鏡頭中出現的場景和人都極其眼熟,他驟然起身,從貼身的兜裏摸出錢夾裏的照片,拿着照片沖一旁的晏方聲詢問:“是戈壁騎行?!”

晏方聲看了眼他手裏的照片,點點頭。

牧周得到肯定的答複,失魂般跌坐在沙發上,雙眼持續停留對着電視屏幕,鏡頭搖晃,聲音吵嚷,鞋底碾過幹燥碎石發出的動靜以及歡快的人聲。

随後鏡頭一轉,對準了落在隊伍最後的兩人。

牧周父母都推着車,他們在往山頂爬。

瞧見鏡頭,兩人同時比了個“耶”。

“不至于這麽有默契吧。”攝影師的聲音很年輕,由于收音很近,牧周聽見了他放大的呼吸聲。

兩人沒回答,繼續笑容滿面地推車。

牧周的視線恨不得黏在屏幕上,每當鏡頭轉開沒有父母的蹤影他就會生出一股焦躁。

“時間很長,”晏方聲說:“你父母的鏡頭很多。”

牧周這才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

“抱歉,我只是…太想他們了。”

“除了這個碟片以外還有其他的錄像資料。”晏方聲說:“等你看完,我一并找出來給你。”

平淡地給牧周送了一份大禮,牧周幾乎都快被驚喜砸暈,他不知道怎麽開口致謝,因為好像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都很無足輕重。

他原以為能看到一個視頻就足夠幸運,沒想到晏方聲還能給他更多。

“謝謝。”最後牧周還是只說出了這兩個字。

發自肺腑的。

此前沒有任何一句“謝”能比現在更誠心。

推車上山并不輕松,尤其是在坡度較大接近七十度的山地。

戈壁太陽炙熱,鏡頭掃過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汗如瀑下。

正當拍攝節奏步入正軌,攝影師突然再度出聲:“你踩好線路了?”

随着他的聲音,鏡頭也跟着轉動,牧周瞧見了屏幕上出現的人。

是正坐在他隔壁的晏方聲。

他戴了副墨鏡,頭發比現在的模樣更長些,着一身運動裝,從頭包到腳,除了臉,其他部位全都嚴絲合縫地被衣料包裹。

“嗯,有三條下山線路,目測都可以試一試。”

“你要先去玩一玩嗎?”旁邊有人問了一句。

晏方聲答:“可以。”

将手套的粘貼捏緊,鏡頭開始跟随晏方聲,而鏡頭外的晏方聲操縱輪椅,從茶幾拿了遙控器。

只是剛按下快進,牧周就阻止他。

“我想看看。”

“這段很長。”晏方聲道。

“沒事。”

除了父母,牧周同樣好奇晏方聲。

牧周好奇他在鏡頭裏會是怎樣的狀态。

晏方聲将視頻退回到開始的位置,果然如他所說,鏡頭開始追随晏方聲,上到頂端時,晏方聲摘了墨鏡,戴上騎行專用的護目鏡,牧周父親上前,躬身攥了一把沙土。

“土質問題不大,應該好騎。”

“一會兒見。”晏方聲扭頭坐上山地車,雙臂伸展把緊龍頭,重心前移,只聽“唰”的一聲,山地車驟然向下奔馳而去,鏡頭迅速切換成空中俯看的視角,曠大的黃土面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急速前進,沙土在每一個轉彎時飛揚,松散幹燥的灰礫被高速行駛的山地車帶起,黑色山地車車後像是跟了一團風暴,帶着迫人的氣勢急下。

牧周從未如此直觀的看到山地車下行,緊張的bgm幹擾了牧周的情緒,使他血液跟着鏡頭的轉換一起噴張。

高空俯瞰的鏡頭實在太過于驚心動魄,這陡峭無規律的岩石堆積時刻幹擾着晏方聲的方向轉換,一道寬闊下行路面後很可能接着一處落差超兩米的小崖,也有可能會擠入兩道岩石堆砌擁擠的窄小通道。

牧周大氣都不敢喘,心髒繃緊了去看,随着山地車迅速移動,終于,黑色山地車沖刺到了平面。

見晏方聲取下護目鏡沖山頂招手示意,牧周終于得以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

他平複心緒,不再緊張後才發現自己将抱枕攥地死緊。

感動身受的驚險,感同身受的刺激,感同身受的顫栗,感同身受的敬畏,感同身受的興奮……牧周驟然發現,他明白了父母一直追随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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