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027次太磨人
電話是白唐打來的。
小白兔明顯很慌張, 聲音都帶着哭腔。
黃朗和蒼槐記得他的聲音,也知道蒼槐和樊休是誰,聞言一起看了過來。
傅同皺眉:“你別慌,到底怎麽回事?是山裏信號不好還是确定已經出事了?”
“絕對是出事了。”小白兔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妖怪局的軟件有特別設置的聯絡和記錄程序, 為了方便之後歸檔, 他們出任務都是全程直播的, 也不受信號影響, 本來一路都很順利,但進了那座山後突然就黑屏了,後面一個多小時都沒好。”
說着,他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感覺已經快哭了:“他們出過那麽多次外勤, 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再加上那座墓裏是能惹晴天雷的東西,我現在真的很怕他們出事……要是薛野在就好了。”
薛野。
聽起來有點耳熟。
傅同沉默幾秒,想起來當初妖怪舉着幾個人微信加他的時候,驗證消息裏好像就有這個名字。
微信昵稱也很有意思。
城管大隊大隊長。
但傅同從來沒在妖怪局裏見過他。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傅同抿唇:“傅潛淵呢?”
話問出口, 肩膀突然被人從後面輕輕的戳了一下,傅同回頭,霎時間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睛。
是傅潛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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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白唐的聲音也在這個時候話筒裏傳了出來:“不知道。”
真鬧心。
傅同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我看到他了,這樣,湘西那邊我去一趟,你繼續盯着直播, 有消息随時告訴我。”
白唐又吸了吸下鼻子:“好。”
傅同挂斷電話,先去找了陸川。
原因很簡單——請假。
而經紀人先生的內心十分崩潰。
“大佬,你是在開玩笑麽?”陸川腦殼痛到快掉頭發,“這個綜藝初選環節要連着錄制三天,這一點合同上寫的很清楚,你也是看過簽過字的,結果現在錄了一天你就要請假,你是不是想讓我辭職?”
傅同微微垂眼:“我會盡早趕回來的。”
經紀人先生難得剛起來:“盡早是有多早?能在明天開錄之前回來麽?”
傅同剛要說話,旁邊卻有人在他之前給了陸川答複:“能。”
兩個人回頭,傅潛淵站在那裏,聲音低沉開了口:“我陪你去。”
自然是對傅同說的。
傅同本能的想拒絕,但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畢竟這算是傅潛淵的份內事,過去一趟再正常不過,他沒有拒絕的立場和理由。
而想想小白兔剛才的哭腔和還在自己家門外徘徊的倒立鬼,傅同也沒辦法說出那你自己去就可以這樣的話來。
于是睚眦先生只能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現在的妖怪圈裏有規則,所有妖怪都立志做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衣食住行盡量向人類靠齊,不會裸奔,不會茹毛飲血,不會随便找個山洞瞎湊活,也不會用法術四處浪四處飛。
傅同入世九年,九年裏從來恪守規則,偏偏在今天破了戒。
因為車票太慢,高鐵沒有,而機票最早的一般還在隔天下午。
事态緊急,根本不敢這麽耽誤。
半小時後,傅同沉默地看着雲層之下的萬家燈火,心裏情緒複雜極了。
他現在是在傅潛淵的身上,蒼青色的龍隐藏在無邊無際的夜色裏,鱗片卻依舊如同溫玉一般,光澤清潤。
而傅同也沒維持人形,成了一只軟乎乎的白色毛絨團,刀刃一般的尾巴尖垂直着,控制不了的緊繃。
從前的時候,傅同最喜歡和傅潛淵這樣接觸,因為睚眦的傳承裏說過,只有共度一生的人,才能這樣用最真實的姿态帶着彼此四處行走。
這句話,傅同信了二百多年。
然後用一千五百多年的時間,為這種信任付出了代價。
歲月根本抹不去。
傅同擡爪在眼睛旁邊按了按。
察覺到他的動作,傅潛淵回頭,輕聲開了口:“冷了麽?”
傅同沒理。
傅潛淵稍稍垂眼:“崽崽,冷的話就告訴我,我……”
話說到一半,被傅同面無表情地打斷了:“還有多久能到?”
傅潛淵往雲層下看了一眼:“就要到了。”
說話間,他開始緩緩往下降,龍尾卷起來小心翼翼地護在傅同旁邊,像是怕他掉下去。
睚眦是上古兇獸,萬年傳承,騰雲駕霧其實是能做到的,只是速度會稍稍慢一些,這點傅潛淵心裏清楚,但護着傅同早就成了他骨子裏的習慣,他不想改,也改不了了。
傅潛淵知道傅同的緊繃。
傅同也察覺到了傅潛淵那種潛意識裏做出來的行為。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心裏滋味複雜,真真正正的五味雜陳。
三分鐘後。
他們的目的地到了。
傅同恢複人形,打開任務框裏的地圖标指示看了一眼,發現謝安說的那座墳離他不遠,步行不到五分鐘。
兩個人按着路線往那邊走,中間傅同還順便百度了下這座山。
癸山。
這個詞出自易經,是個風水詞,風水羅盤二十四山之一,通常與丁向一起出現。
癸山丁向。
純陰至弱,陰氣極重。
而從百度的結果來看,詞條最多的都是關于這座山的詭事傳說。
曾經的萬骨窟。
山裏藏着無數墳墓。
養屍地。
傳說有許多,而無論哪一個,都說過癸山山名的由來。
它以前其實不叫癸山,叫鬼山,鬧的最兇的時候山裏不知道埋了多少人的屍骨,後來人們覺得這個山名聽起來不吉利,又不敢大改,就取了諧音癸,至少讓它看起來不那麽詭異。
雖然傅同感覺并沒什麽區別,甚至從風水詞上來看還更差了幾分。
這麽想着的時候,手機裏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地标也亮了起來。
傅同收回手機:“就是這裏了。”
這座墳并不隐蔽,因為引過雷,周圍幾米之內都是焦土,最中間則有一個明顯的盜洞,技術很不專業,應該還是謝安和李松當初的作為。
看起來,這座山平時根本沒人來。
傅同把刀握在手裏,剛要進去,傅潛淵突然開了口:“他們不在裏面。”
他們說的是饒涉和樊休。
傅同心裏有數:“但是攝魂鬼的根源在裏面。”
他剛過來的時候就感知過了,裏面并沒有活物和未腐爛屍體的氣息,只是陰寒和詛咒的味道極度濃郁。
攝魂鬼的出現和六欲一樣都需要媒介,傅同能感覺到,墳墓裏面的東西就是那些攝魂鬼最終的源頭。
毀了它,一切就結束了。
傅同的手指緩緩摩挲過刀柄上的紋路,沒再說話,握着刀跳了下去。
墓裏不像有些盜墓小說裏面寫的那樣随随便便就是一座地宮,只有一間墓室,四面牆上都刻着經文,中間的石臺頂擱着一副被鎖鏈懸浮了二十厘米的棺木,棺木刻紋裏添滿朱砂,朱砂外還貼了三層符紙,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也沒褪色。
這樣的布局,不像是正常入葬,也不像是養屍,更像是在——鎮屍。
四鬼八煞。
魂無安日。
傅同皺起眉,慢慢朝着石臺走了過去,棺木的鎖鏈腐蝕斷開,四面貼着的符紙被撕去大半,棺頂也被移開了,墓主已經成了白骨,但衣冠依舊如新,是一身繡工精致的大紅嫁衣。
而白骨懷裏還抱着一顆淡白色的珠子,和骨頭相差無幾的顏色,一眼看過去仿佛長在了一起。
墓裏所有的陪葬品都被謝安和李松洗劫一空,卻唯獨留下了它。
傅同眯了下眼睛,視線一點點轉到了棺木左邊的方桌上。
那裏應該是墓裏除了那顆珠子在最不正常的地方——
上面供奉着牌位。
而牌位這種東西,一般情況下要麽供奉在家裏,要麽供奉在祠堂,就算是邪門的那些,也沒見過放在墓室裏的。
牌位側對着傅同,木身漆黑。
傅同握着刀,慢慢走了過去,在看到上面的刻字後,瞳孔驟然一縮。
牌位黑底白字。
居然是孟歧。
生年公元三五九。
卒年公元二一一九。
正好是他從龍洵山下來的那一年。
傅同無意識地後退幾步,而幾乎是在他動作的一瞬間,周圍的場景突然變啊,陰森森的墓室消失不見,眼前盡是雪,和雪後的雲霧與日出。
這是龍洵山的山巅。
傅同眼神晦暗,面無表情地提起了刀,剛要落下,突然看到遠處有一只白色的毛絨團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模樣很狼狽。
是當初被那只窮奇追,誤打誤撞跑進龍洵山裏的他。
傅同手一頓,慢慢放下了刀,站在那裏沉默地看着,就像是局外人看縮卷殘影一般,看完了曾經的所有事。
他跑進龍洵山,撞進傅潛淵懷裏。
和傅潛淵一起在龍眠澗午睡,看日出,堆雪人,軟綿綿地對他撒嬌。
送給傅潛淵花,又收到他的花。
他們一起過年,一起剪紙,一起包醜到看都不想看第二眼的餃子。
他成年時傅潛淵的表白和當時欣喜又深情的眼神。
他們的第一個吻。
林林總總。
溫情總是很多。
傅同看着那邊眉眼深邃的人和神情柔軟的小崽崽,慢慢笑了起來。
可沒多久,眼前的畫面突然變了。
明明還是龍洵山,還有龍眠澗,還有日出,還有雪,還有花,但卻不見了傅潛淵,只剩下那只崽崽,孤零零的待在那裏。
傅同看着他等,看着他把臉埋在爪子裏面哭,看着他張皇地找傅潛淵存在過的痕跡,看着他從怕到連刀都拿不穩變得能面無表情地把刀送進別的妖獸的心髒,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和眼神越來越麻木,看着他在石頭上一遍又一遍地刻傅潛淵的名字,看着他到最後在傷心的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
再看着他,在一場痛哭之後,頭也沒回地離開了龍洵山,
歡喜,溫情。
煎熬,掙紮。
麻木,絕望。
這些畫面過的很快,從開始到現在不過十幾分鐘,可孟歧這一生裏最好和最煎熬的歲月,都在裏面。
沒了那一千五百年的時間緩沖,它們緊緊挨着出現在傅同眼前,對比太強烈,傅同捂着心口,突然覺得那裏特別疼,比之前所有的疼來的都要強烈。
他閉了下眼,再睜開時,那些畫面突然倒回了最初,然後用比之前快好幾倍的速度,不斷在他眼前循環起來。
而與此同時,一道空靈的聲音也在墓室裏沙啞地響了起來。
“痛苦麽?”
“煎熬麽?”
“你看看你的從前,再看看現在的模樣,心裏是什麽感受?”
“想回回不去,想忘忘不了,是不是特別難受?”
“孟歧,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憐。”
“……”
話越來越尖銳,每一句裏都仿佛藏着刀,傅同痛極了,捂着心口一點點彎下腰,眼睛緊閉。
那聲音的主人明顯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停頓片刻後,再次出了聲。
“世間就是如此讓人痛苦,不過沒關系,我可以幫你忘掉這一切,來,跟我走,然後你會擁有最好的歲月,那些不好的讓你煎熬的東西,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你身上,好不好?來吧……”
這次的聲音被壓的很低,也略微沙啞,輕輕地,仿佛靈魂深處的自我蠱惑。
傅同閉着眼睛,慢慢直起了身,姿态僵硬,像是被控制一般。
背後的聲音低低地笑了一聲:“對,就是這樣,來,轉過身,睜開眼,來……”
傅同随着他的話轉過身,一點一點睜開眼。
然後在看清面前那只東西模樣的同時,面無表情地提起了刀。
作者有話要說: 攝魂鬼:“來看我給你洗腦。”
阿湛湛:“他是主角。”
攝魂鬼:“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