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次太磨人
傅同淡淡對上了女鬼的眼睛。
潛淵刀半漂浮着繞在他旁邊, 蓄勢待發。
女鬼卻還是很從容的模樣,朝傅同作揖後又在玻璃上敲了幾下:“我可以進來嗎?”
聲音很溫柔,話裏詢問的意思很明顯。
仿佛是在用敲玻璃代替敲門。
傅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講禮貌的鬼,聞言挑了下眉:“進來吧。”
女鬼躬身道謝,這才穿過窗走了進來, 身上微微攏着一層光, 在背後夜色的襯托下特別明顯。
那是功德光。
傅同視線在她身上停頓幾秒:“宿宣?”
“是。”宿宣應聲, “大人, 我這次來,是想對您道聲謝。”
“為牌位?”
宿宣這次搖了搖頭:“不,是為攝魂鬼和鬼卵,您……”
她稍稍壓低了聲音:“願意聽聽我以前的故事麽?”
睡前聽鬼故事,也是很可以。
傅同笑了一聲, 抱着狗崽到旁邊坐下,算是默認。
幾秒後,聽到宿宣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和他說了一個一千多年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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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和我的族人們住在癸山山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得說不上多好,但至少也平安喜樂,很是難得,我在族人的照顧下,無憂無慮地過了十八年, 直到有一天,族裏的賣貨郎從外面回來後送給族長一顆白色的珠子,說那是他好不容易才尋來的夜明珠,能辟邪庇佑族人。”
“那顆珠子籠着白芒,觸碰間還有暖意,族長就信了,連夜把它放進了祠堂裏,我和族人們很高興,以為得到了神物和神明的庇佑,結果,我們等來的不是什麽庇佑,而是毀滅。”
“第一個出事的,是族長家最小的孩子,突然就發了瘋,之後沒過幾天便握着石刀親手割斷了自己的喉嚨,再到後來,十個,幾十個,上百個……死的人越來越多,都是瘋癫後自己選擇了死亡,一開始族裏的人都以為那是什麽疾病,四處尋醫問藥,但都沒用,直到最後,一位道長雲游路過癸山時看出了端倪,我們才知道,原來一切的禍端,是那枚被全族人看做是庇佑的珠子。”
宿宣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紅了起來,聲音也随着沙啞裏幾分:“那根本不是什麽能庇佑族人的東西……那是攝魂鬼的鬼卵,而攝魂鬼一旦開殺永無休止,只能用極陽的魂魄才能把它鎮壓封印,道長測算過後,族裏只有我的生辰是極陽。”
傅同眉眼淡淡:“所以你的族人們用你的命換了他們的命?”
“不,是我自願的。”
宿宣笑起來,背後的功德光霎時間又濃郁了不少:“族人們不想拿任何人的命換取安寧,想要離開癸山,但您也知道,攝魂鬼這種根本不是遠離就能避開的,而我本來就是孤兒,承族人百家飯百家衣無憂十八年,自當償還這份恩情,就懇求道長做了法事,再後來的事請,便和那位先生說的差不多了。”
她說的是樊休。
而樊休說,她被生前剜骨,魂魄困于牌位魂鎮惡鬼一千多年。
那種疼痛,不用體會也知道不是誰都能承受起的。
傅同垂眼:“疼麽?”
宿宣愣了幾秒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麽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剜骨時是有些疼的,但那不算什麽,我知道族人們後來都過的很好,而且入殓時族裏的婆婆還給我穿上了嫁衣,一生也算圓滿……我很歡喜。”
她站在那裏,繡着金的嫁衣無風自動,面上眼底滿是溫柔。
傅同的視線這次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你是個好姑娘。”
“您才是特別好的人。”宿宣又笑了,“如今鬼卵的事徹底有了了解,我不必繼續困于墓室,之前因它而死的族人也終于得以安息,我很感謝您。”
說着,她擡手,指尖挨在一起貼着眉心朝傅同躬下了身。
她什麽都沒有,陪葬品也都被盜走了,能給傅同的只有族裏最莊重的禮節。
傅同承了她的禮,沉思片刻後,突然開了口:“你後面有什麽打算麽?”
宿宣眼神暗淡下來:“我……不知道。”
她死的時候才十八歲,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癸山,現在一千多年過去,癸山下再無人跡,她早就沒了能去的地方。
這樣的答案在傅同預料之內,睚眦先生做事向來簡單粗暴,也不說那些有的沒的,直接問:“沒打算的話,你願意暫時先留在妖怪局麽?”
宿宣愣了下:“我,我能去麽?”
傅同沒回答,只漫不經心地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能麽?”
房間裏沉寂三秒。
三秒過後,卧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傅潛淵出現在門邊,目光深邃地朝傅同看了過來。
看起來偷聽的坦坦蕩蕩。
傅同現在已經不會為前男友的厚臉皮程度覺得震驚了,重複問他:“她能麽?”
而傅潛淵自然不會讓自家的崽崽失望:“能,先留作編外人員,其它的可以慢慢考,只是待遇會差點。”
傅同又看向宿宣。
女鬼小姐根本不在乎什麽待遇不待遇,聞言再次躬身:“多謝大人。”
這事就算是這麽定下了。
而這個時候,牆上的挂鐘已經指向了十一點。
傅同下午連着錄制了七個多小時,眼底的疲色稍稍留意就能看得清楚,傅潛淵覺得心疼,于是難得有了眼色,離開時還順便把宿宣也帶了出去。
被這麽一打岔,傅同後面也再沒心思去胡思亂想,洗漱後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很快睡了過去。
夢裏一片安穩。
毛絨絨的白色小崽崽站在白雪皚皚裏,歪着頭朝他笑。
**
傅同說到做到,隔日清晨便帶着宿宣去了龍都大廈。
第十三層的結界緩緩打開,傅同進去,剛走了兩步,突然感覺妖怪局裏的氣息有些不對勁。
一股濃重的煞氣正源源不斷地從裏面往外延伸,陰冷森寒,擋都擋不住。
但鎮魂鈴半點反應都沒有。
傅同戒備地眯了下眼,慢慢走向門邊,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門,看到饒涉和樊休今天居然沒趴在自己桌上補覺,而是和小白兔一起待在前面,和一個穿着黑色半袖的人說着話。
傅同剛剛感受到的煞氣,就是從這人身上溢出來的。
他推門進去,那邊聊天的幾個人聽到動靜後回過頭,瞬間笑了起來,聲音前所未有的整齊:“同哥!”
傅同嗯了一聲,視線停在最中間那人身上:“這位是?”
那人還沒開口,旁邊的小白兔先出了聲:“同哥同哥,這是薛陵,前不久到四川出外勤,剛回來。”
話音落下,薛陵往前走了一步,朝着傅同稍稍躬身:“同哥。”
他是那種很英氣的長相,眉眼銳利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再加上那一身濃重到無法掩藏的煞氣,看起來真的比黑社會大佬還大佬。
而且這種畫風,說實話和那個我的棺材板壓不住了的微信昵稱一點都不搭。
薛陵不是話多的人,說了那兩個字後就沒了聲音,白唐怕他和大佬打不好關系,接着開始解說:“同哥,薛陵就是這樣的性格,話不多但是人特別好,你和頭兒沒來之前他是局裏武力值最高的人,主外勤,是塊修行了三千六百年的鎮墓碑。”
鎮墓碑。
怪不得煞氣這麽重。
鎮墓是一種從古時就流傳下來的風俗,稍微有些名望權勢的人都會在墓裏設鎮墓明器,護佑埋骨地和魂魄不受侵擾,其中最常見的是鎮墓獸,最少見的是鎮墓碑。
前者以木石陶骨雕刻,佐以獸相經文,而後者是以人骨為底,在人還活着的時候剜骨磨灰融進銅水,最終刻制成碑。
被融骨之人,枉死的怨氣還未消,從此魂魄便要困在一方銅碑裏鎮墓,受四方惡鬼侵擾,承擔墓主所有的罪業。
經受過這些,還能過鬼道以銅碑為身修行化形,很不容易。
傅同垂下眼,這個時候,饒涉突然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宿宣,愣怔着問了一句:“大佬,你背後的那位……是你認識的嗎?”
傅同這才想起宿宣,聞言稍稍往旁邊錯開一點:“你們也認識的,她是宿宣,以後就是你們的新同事了,暫任編外,饒涉待會兒記得把牌位還給她。”
宿宣?
牌位?
幾個人一愣,齊齊朝着宿宣看了過去,被看的人眉目輕緩地笑起來,聲音也是溫柔的:“你們好。”
四周突然靜了下去。
一秒。
兩秒。
三秒。
……
三秒過後,除了薛陵,那邊幾人的畫風突然變了,瞬間從深沉成了沒完沒的叽叽喳喳。
“同哥,宿宣以後真的是我們的同事了?不會變了吧對不對?”
“同哥,宿宣以後住哪?員工宿舍安排在我旁邊行嗎?”
“同哥,你怎麽找到宿宣的?她找你的?你知道她比較喜歡什麽嗎?”
“……”
傅同面無表情地握住了刀。
幾個人瞬間噤聲,縮在那裏巴巴地看着傅同。
仿佛被欺負了的小奶狗。
傅同:“……”
傅同有點頭疼:“你們有什麽問題自己去問她不行麽?”
“我這不是不好意思麽?”樊休默默抱緊了自己的書,“我都好幾百年沒這麽近距離的和異性接觸過了。”
白唐跟着點頭:“我幾十年。”
饒涉也舉起手:“我兩三年。”
那聽起來是挺慘的。
傅同腦殼痛,但又拿他們沒什麽辦法,剛打算提刀用武力鎮壓,耳邊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聲音。
“當——”
是鎮魂鈴。
傅同一頓,擡頭看了過去,薛陵緊随其後,片刻,聲音沉沉地開了口。
“……天師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