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霍宅。
霍璋手邊放着一只小鐵桶, 裏面裝着新鮮帶血的生牛肉,他拿鐵夾夾起肉塊丢進面前的籠子,黑背喉嚨發出兇狠的嗚呼聲低頭搶肉。
保镖從地下室上來, 袖口沾着血水,将一張皺巴巴的白紙展開放到霍璋眼前。
那紙拿去時還是幹淨的, 此刻被血和涎水浸透, 發出股腥臊的怪味。
上面字跡歪歪扭扭, 韓巴用牙齒叼筆寫下兩個大字——“去死”。
“嘴硬,什麽都問不出來。”
霍璋放下鐵夾,靜靜凝視着惡狗吞肉:“問不出才正常, 他知道我不會放過他, 把小東山的秘密說出來,既讨好不了我還會惹怒烏玉媚,得不償失, 咬死不說我可能留他條命慢慢問,烏玉媚對小東山的事諱莫如深, 會想方設法把他救出去也不一定。”
“聽說他家裏還有父母, 要不要我去——”保镖聲音戛然降低,後半句輕輕吐在他耳邊。
霍璋又朝籠子裏丢了塊肉:“聲勢做大點, 才好叫烏玉媚知道韓巴現在還活着,小東山的秘密離我近在咫尺, 她陣腳一定會亂,無論怎麽看, 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保镖得令離開, 他靜坐了會,聽見遠處道路上駛來汽車的聲音。
一星期過去,何通把趙雲今送到家後一個人回來了。
霍璋神情淡然, 聽他彙報這幾天發生的事。
“第一天晚上打牌,趙小姐就和江易發生矛盾了,她那脾氣您知道,當場就潑了江易一頭水,江易也是個倔的,一禮拜下來,兩人一句話都沒說,我就是想創造機會也沒處下手……”
“趙小姐一直在打理二太的遺物,墳前都清掃幹淨了,紙也燒了,其餘時間就躲在屋子裏睡覺。”
何通觀察着霍璋的表情,并沒有因為他辦事不力加以責怪,那神情玄妙,仿佛提着的一口氣倏然間放松了。他心裏咯噔一下,心想叫趙雲今說對了,霍璋這人心思詭谲,要真如他所願和江易有什麽茍且,那對霍璋而言無異于背叛,下場恐怕不會好到哪去。
霍璋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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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說:“其實這種事何必非要趙小姐來,以她的性子和對您的情意肯定是做不出來的,換個別的女人……”
霍璋說,“在這種敏感時期找個不相幹的女人備孕,大房會信?”
當年車禍後霍璋下肢癱瘓,霍家懷疑過他是否一道失去了生殖能力,霍璋買通醫生作假,又在松川找無數情婦作陪,但那只是用以證明自己身體無恙的虛晃,別說知道霍璋身體狀況如何,那些女人們就連霍璋的家門都未能踏進過。
唯一的例外是趙雲今,霍璋離開松川之前遣散了所有情婦,只留了她一個。
霍璋留趙雲今在身邊,在何通看來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趙雲今無論容貌、手段都是拔尖,她還具備別的女人所沒有的優點——她曾經玩弄過霍明澤,大房對她避如蛇蠍,不可能和她有所牽扯,她是個可以為霍璋保守住秘密的人。
在今天之前,何通一直認為霍璋對趙雲今的感情只是利用,也許那利用中還摻雜了一些對于花瓶美貌的欣賞,但現下看霍璋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放松,他忽然覺得,除了利用和欣賞,或許還摻雜了一些其他的、就連霍璋自己都未必說得出來的情愫。
“江易呢?”
“江易他一直在釣魚,偶爾去山裏走走,沒什麽異常。”
霍璋嗯了一聲,沒有對他這次失敗的任務表态。
何通猶豫着說:“先不論趙小姐的意願怎樣,就算真的懷上了,大房那位也肯定不會相信孩子是您的,老爺子對您的身體狀态也一直半信半疑,他大可以找律師立遺囑,等孩子出生驗過血緣後再做遺産劃分,所以這法子未必行得通。”
“沒什麽人是錢不能收買的,做了可能不會成功,但不做就沒有可能,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還不懂?”
“我是擔心一旦敗露,薛美辰會揪住不放為難您。”
霍璋冷笑:“她為難我的日子還少了?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大房不是好糊弄得住,我一個人應付起來确實吃力。”
他思量片刻,眯了眯眼睛:“聽說明澤要回國了,是為了雲今嗎?”
他自言自語,屈指揉了揉眉心。
何通站在一邊,開始沒懂霍璋話裏的意思,反應過來後,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江易在回油燈街的路上下了車,一個禮拜的假期說長不長,說短也絕對不短。
那晚過後趙雲今再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只是在他下車時輕飄飄撂下一句:“七天過去了,還沒想好嗎?”
她等了一會沒聽到江易的回答,也沒再逼問,搖上車窗離開了。
……
晚高峰是西河最嘈雜的時候,街上的車流,步履匆匆的行人,還有推車叫賣的小販擁擠錯落,熙熙攘攘倒也熱鬧。還未走到巷口,遠遠看着,油燈街的炊煙就已經袅袅騰空了。
霍明芸将豪車停在隔壁大廈的停車場,對着手機導航走到了盡頭,可眼前卻還是片差不多的樓,繞來繞去差點困在小巷裏。路邊米粉攤零星落座了幾個客人,老板坐在燒鍋前玩手機。
她走過去,嘴裏嚼着口香糖:“江易住這嗎?”
老板看了她一眼,漂黃的長發上戴頂棒球帽,牛仔褲、露臍T恤,很潮的打扮,看起來不像油燈街的女人。
“不認識。”他在這賣了十幾年米粉,當然知道江易是什麽人,但是來找他的少有善茬,他不想惹麻煩。
霍明芸敗興而歸,走出街道時卻一擡眼看見江易的身影,又瞬間活絡起來,她招手:“唉,江易,這兒呢!”
江易沒給她什麽反應,徑直路過她身邊,霍明芸拉住他手臂,自來熟地問:“我叫你呢,聽說霍璋讓你去度假了,玩得開心嗎?”
她攔在路前,江易停下來,拿冰冷的眸子直視她:“放開。”
霍明芸松開手:“我找你有事,今晚我朋友組局,大家都帶了男伴,就我沒有,你要不要陪我去玩?”
“不去。”
“交個朋友而已別這麽拘謹嘛,玩一玩總會熟的,你去外面問問,我霍明芸最喜歡交朋友了。”長公主拿她那獨有的充滿優越感的驕矜笑意望向他,“我上個月剛和那玩樂隊的軟飯男分手,現在空窗期,之前的事我知恩圖報,可以以身相許讓你當我下一任男友。”
她笑得甜美十足,仿佛“霍明芸男友”這一頭銜是多麽尊貴的東西。
可江易顯然沒把這東西當回事,冷淡說:“你要真是知恩圖報就挪一下,別擋我回家上廁所的路。”
霍明芸:“……”
魅力還不如一個茅坑大。
“真不當?”霍明芸沒氣餒,“你可別後悔。”
“救你是霍璋的要求,你的感謝別用錯人了。”
“無論是誰的要求,你把我從韓巴手下救下是事實,你嘴上說是因為霍璋,但哪怕沒有他的命令,我相信你也不會見死不救。”
江易挑眉:“知道油燈街什麽人最多嗎?慣偷、混混、瘾君子和逃犯,等天一黑,像你這種家境好又沒腦子的女人就是最好的獵物,如果你非要把我塑造成善良的聖父,那你大可以在這待一個晚上,看看這次你被人打暈帶走,我還會不會救你。”
他嘴裏吐出的話字字涼薄:“經過上次的事後,我以為你多少會長點腦子。”
霍明芸眉間一凜:“你罵誰?”
“剛出過事,還能晚上獨自來油燈街這種地方,這不是沒腦子?”江易冷笑,“霍明芸,我不是什麽好東西,收起你那小女生心思,別來招惹我。”
他絲毫不留情面,霍明芸面子上過不去,也生氣了:“誰稀罕招惹你!我他媽算個狗屁的長公主,沒見過哪家長公主上趕着用熱臉去貼人冷屁股的。這事怪我,忘記您是爹了。牛逼,您是易爹,我是芸芸,算我不開眼惹了您,我走行吧?”
她話音剛落,發現江易用冰涼的眼神看着她,他眼裏的光冷遂,盯得她起雞皮疙瘩,憤怒下意識壓了回去:“……看我幹嘛?芸芸是我小名,我生氣罵個人發洩一下都不行嗎?”
江易沒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趙雲今外出這段日子,家裏的花草一直都是雙喜照料。
她回到家裏,雙喜剛給她陽臺的薔薇澆完水,正在院子裏給她種的小蔥松土施肥。
他殷勤無非是為着兩點,一是希望趙雲今大人有大量忘記早前的得罪,二是盼着趙雲今能在霍璋面前美言幾句,給他謀個更好的職位。趙雲今每每見他辛苦地跑前跑後總是對他大加誇贊,然後嘴上許諾一定會提拔他,她空頭支票開得不少,卻從沒見實現,也就是雙喜人傻,換別人早撂挑子不幹了。
“趙小姐,這是前幾天送來的信。”雙喜遞給她一個郵政信封。
趙雲今笑眯眯說:“你好細心啊,這都記得幫我收着。”
她随口誇人毫不費力,雙喜倒挺受用,美滋滋地笑了半天。
趙雲今打開信封,裏面裝着張白紙,紙上寫着一串電話號碼,她将紙折起來,明白這是賀豐寶給她查到的永裕釘廠老板的電話。
“雙喜。”趙雲今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忽然叫他,“你跟江易是不是很熟?”
雙喜刨地熱了滿頭汗,随手擦了擦,點頭:“對啊。”
“我有件事想問問你。”她笑靥如花,看起來單純無害,“江易這幾年都在做什麽?怎麽好端端于水生的幹兒子不做,卻跑來給二房辦事呢?”
雙喜尴尬地笑了笑:“這還用問嗎?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阿易是九爺派來打探消息的卧底啊。”
趙雲今噗嗤一聲笑出來:“現在卧底的門檻這麽低嗎?打探消息?什麽消息?”
“我也不知道。”雙喜老實地說,“來之前九爺也沒說明白到底打探什麽,就說老老實實在二房做事,順便盯着霍璋,有風吹草動和他彙報,可具體是哪方面的風吹草動,他沒說阿易也沒問,這都來好幾個月了,也沒見他主動找過阿易。”
“至于阿易,他這幾年倒也沒做什麽,打打零工看看場子,就這麽稀裏糊塗過了。”
“他一直這樣打零工?”
“那倒也不是。”雙喜說,“四五年前吧,有一陣子他打了雞血似的同時做了很多份工,他說是因為談了個姑娘,想攢錢買房,但他嘴巴緊藏得嚴,那姑娘長什麽樣子誰都沒見過,私下裏全都在猜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他收心。那陣子阿易挺不一樣的,看着幾乎像個正經人了。”
趙雲今托着下巴,饒有興趣地問:“那後來呢?”
“後來分了呗,他不肯說,但肯定是人家把他甩了,畢竟我們這樣的混混,有幾個好人家的姑娘看得上?阿易還因為這個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呢。”雙喜巴拉着手指頭數了數,“我記起來了,是四年前的五一假,他原本要去約會,九爺卻臨時給他安排了一個油水挺多的活兒,他為了賺錢就去了,結果半夜淋着雨回來,衣服全濕透了,眼神直勾勾的,問他什麽都不說,把自己關了整整半個月。”
“我猜是為了給九爺辦事遲到,所以姑娘生氣跟他分了,畢竟那天下着那麽大的雨,是誰被放鴿子都受不了啊。”
他一席話說完,趙雲今嘴角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