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5

☆、055

男孩按着小雲今給的路線溜進了房子, 剛好碰到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從廁所出來。對方以為他是福利院的小孩,看了眼他破破爛爛的衣裳,給了一個涼薄的眼神, 而後面不斜視從他面前經過。

小江易站在走廊的角落,低頭看了眼自己那雙已經髒成黑色的白膠鞋。

男人走進二樓盡頭的房間, 江易記得小雲今說那裏放着零食, 跟着悄咪咪溜過去, 躲在一旁茂密的盆栽後面。

會客室裏煙味彌漫,男人低沉的聲音傳出來:“孩子們我都看過了,底子好的沒幾個。”

嬷嬷賠笑:“送到這裏來的大多是些棄嬰, 能漂亮到哪裏去呢?”

她忽然想起來, 問道:“雲今在哪?”

福利院的老師在旁提醒她:“還在院裏跪着呢。”

嬷嬷拍了下腦袋,拎起長袍的兩角蹬蹬跑去院裏尋人。另外一個老師朝男人說:“王總,先去樓上看馨馨吧。”

會議室的人陸續離開了, 江易溜進去翻零食,滿桌的薯片甜點散發着誘人的香味。他伸出髒兮兮的小手, 抓了一塊松餅塞進嘴裏, 那一刻甜香的滋味溢滿味蕾,男孩狼吞虎咽, 差點噎着。他吃了一會,警惕心起, 把嘴裏的東西咽下,拎起袋子出去。

走至樓梯口, 他忽然聽見樓上傳來憋悶的哭聲, 聲音不大,但卻痛苦,似乎是距離太遠被阻隔了一部分, 又像是有人正捂着發出哭聲那人的嘴,如果不是像江易這樣豎着耳朵注意周圍動靜的,很難聽到。

江易正要離開,頭上走過兩個女老師。

“嬷嬷去找雲今了,那丫頭跟馨馨她們可不一樣,她是過過好日子的,不會被幾塊蛋糕餅幹哄住。”

“哄不住算了,一個小女孩能掀起什麽浪花?”

“你知道王總這次帶人來給嬷嬷包了多少紅包嗎?我剛才看見好厚一沓,也不知道嬷嬷分我們多少。”

“小點聲,也不怕叫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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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老師像全然聽不見那哭聲似的,有說有笑走過。

江易仰頭朝三樓望,只能看到回旋的木樓梯和建築的圓拱形房頂,吊燈的光明晃晃,刺痛了他的眼。

他站了一會,田鼠藏食般将手裏的零食塞到牆邊堆放的掃把後面,而後蹑手蹑腳走上三樓。傳來哭聲的房間房門緊閉,但窗戶是推拉式的,江易踮腳趴上窗臺輕輕推來一條小縫,黢黑的眼珠子朝裏面望去。

一間孩子住的六人房,上下床,小書桌,滿屋鮮嫩的桃粉色壁紙。

房間中央的空地上鋪着塊墊子,一只肥白的屁股一晃一晃的上下聳.動,男人腿比象粗,肩膀上架了兩只蔥白似的又嫩又細的小腿。女孩的哭聲撕心裂肺,只差把心肝脾肺一起吼出來。

小江易想起江滟柳平日在家裏的所作所為,一陣反胃。

……

嬷嬷牽着小雲今回來,将她安置在二樓的換衣間:“瞧你這一身髒兮兮的,快把裙子換了,樓上有叔叔要請你吃蛋糕呢,嬷嬷去打水給你洗臉,一會就回來。”

小雲今不明白為什麽下午還兇相畢露的嬷嬷一下變得這麽溫柔,但能穿上新裙子能吃到好吃的蛋糕是一件開心事,她站在鏡子前邊哼歌邊試裙子,四周寂靜,她也聽見了樓上的哭聲。

她天性裏充滿對世界好奇和探知欲,于是将新裙子放到一邊,輕輕走樓。

小江易臉色冷漠,關上了窗戶,小雲今低聲問:“誰在哭?”

“一個女孩,叫馨馨。”

“馨馨為什麽哭?”

“有個胖子在對她做惡心的事情。”

“什麽是惡心的事情?”小雲今求知欲爆棚。

小江易神色不耐,蹙起稚嫩的眉頭,他不知道怎麽描述,于是說:“他脫了衣服,在打馨馨屁股。”

小雲今的汗毛一下子豎起來了,江易接下來的話讓她雞皮疙瘩也跟着起來了:“他一會還要打你,老太婆把你找回來就是為了給他打的。”

小雲今那張漂亮的臉蛋一下子變得皺皺巴巴的,像只生在蔓上還未成熟的苦瓜:“我不想挨打。”

“馨馨哭得好痛苦,她一定很疼,我們去把馨馨救出來吧,或者叫那人不要打她了。”

女孩想,嬷嬷已經罰她跪了一晚上,現在還要打她,這真是太說不過去了。她咬了咬軟薄的小唇,氣憤地罵:“那個老壞蛋早就看我不順眼了,可我就是不想待在這,也不想聽她的話,老師們對我不好,食堂的飯也不好吃,我想爸爸媽媽了。”

江易生在油燈街,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但年齡使然,使他無法明白屋裏正在發生的事情背後的真正含義。在他的認知裏,妓.女=脫光了衣服被人打屁股=打一次屁股換幾碗米粉回來吃。

江滟柳就是如此,她“挨打”時也會痛苦呻.吟,有時還會滿嘴告饒大喊救命。

從前小江易被她勒令待在門口寫作業,聽見她的求救聲沖進去抄起掃把朝那男人身上揮。男人驚慌失措跳起來,罵罵咧咧抱着衣服離開,江滟柳賣力一晚上沒拿到錢,把氣全撒在江易身上,扯過他狠狠扇了幾個耳光才罷休。

自此,江易明白了一個道理,別人“挨打”時是不可以随便打擾的。

“要去自己去。”江易摸了摸口袋,确認蛋糕還在,他冷淡地說,“我沒空陪你。”

“好吧。”趙雲今若有所思看着他,“但你說過蛋糕要分我一塊的,拿來吧。”

“那是你自己說的。”小江易掏出蛋糕,一邊吃一邊下樓,看樣子是要事後賴賬。

他剛走到樓梯口,二樓傳來嬷嬷的聲音:“雲今?雲今去哪了?”

嬷嬷在二樓轉了轉,扭頭朝三樓走來。

江易連忙躲進一旁的小雜物間,小雲今跟着爬進來。男孩語氣惡劣地說:“滾開,別擠我。”

女孩冷靜地說:“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不要吵了,再敢兇我,我就大吼這裏有小偷,我因為撞破了你偷東西,所以被你要綁架到雜物間來。反正我也是要挨打的,拉一個人做墊背也不虧。”

她思路明确,條理清晰,江易一時無言以對。

女孩滿臉悠然,揚着精致的小下巴:“讓開一點,你踩到我的裙子了。”

小江易有氣無處發,朝旁邊縮了縮身子。兩個小孩擠在一起,皮膚相貼,在這潮冷的夜晚有些暖洋洋的。小雲今伸手去勾江易的口袋,手指伸到一半被他攥住,男孩惡狠狠說:“敢偷我的蛋糕試試看。”

小雲今指頭被他捏疼了,一聲不吭縮回手,氣鼓鼓噘着嘴。她嬌小可愛的鼻頭動了動,聞到一股濃重的汗味,小江易敏感地察覺出女孩的想法,惡狼撲食似的目光盯着她,就等她說出口好找她麻煩。好在小雲今家教很好,最終沒能把那句“你好臭”說出口。

狹小的空間令她覺得眼前的男孩距離似乎近了近,沒有那麽冷漠和不可接近。

她小聲問:“你叫什麽啊?”

江易不答,她又問:“我八歲,應該比你小,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閉嘴。”男孩冷酷得不近人情。

小雲今乖乖閉上了嘴。

嬷嬷找遍了所有房間都不見小雲今的蹤跡,把屋裏的男人引出來了。

“我沒見過什麽小女孩。”胖男人氣喘籲籲,不耐煩地說,“倒是剛才在樓下看見了一個小男孩,渾身髒兮兮的,一臉苦大仇深地盯着我,像我撬了他家祖墳似的。”

嬷嬷愣在原地,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我們福利院哪有什麽小男孩啊?”

嬷嬷和老師們去院子裏尋人了,整個三樓只有男人和馨馨還在,江易心心念念着他藏在二樓的零食,推開一條門縫,悄摸溜出去。

小雲今也跟着爬出雜物間,裙子蹭滿了灰塵,小臉也像花貓一樣粘了好幾道髒污。

馨馨哭得更痛苦了,雲今原本想跟在江易身後下去,邁出去的腳又縮回來。跟大人是不能講理的,打馨馨的叔叔一定會叫嬷嬷回來,然後再和嬷嬷一起打她,小雲今站在樓梯口思考了幾秒鐘,一回頭看見走廊的地上擺着許多花盆。

……

樓上“砰”得一聲巨響,江易飛速掏出藏匿的零食朝樓下奔去,在嬷嬷們帶着老師跑回來前翻窗跳了出去。他沿着來路爬牆離開孤兒院,雙手剛攀到牆頭,褲腿被人拉住,他回頭看,是滿手沾血的小雲今。

“放開。”

“我殺人了。”女孩聲音發着顫,但面容還算平靜,“哥哥,你帶我一起走吧。”

“放開。”

“這牆太高了,我腿短爬不上去,你拉我一下。”

“叫你放開。”江易蹬了蹬腿,但還是沒能踹掉女孩的手,他冷漠地說,“我褲子要被你扯掉了。”

……

江易腿長,在前面走得飛快,小雲今吧嗒着小腿緊緊跟在身後,生怕被他落下了。

“別跟着我。”男孩滿臉不耐煩。

“可我沒有地方去。”小雲今跟得更快了,“哥哥,你家離得近嗎?可不可以讓我去睡一晚?”

哪裏來的粘人精,小江易頭疼,心想她怎麽絲毫不知道臉皮和害怕為何物,第二次見面就敢跟人回家。他這樣想,但在小雲今眼裏,他只是個穿得破破爛爛臭烘烘的小男孩,雖然兇了點,但還沒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剛剛為了拉她上牆,江易不小心把手裏的零食掉進了牆內,遠處有人正在朝這邊走,想跳進去拿已經來不及了。在他心裏十個女孩也比不過一包零食的分量,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女孩剁吧剁吧切碎送去油燈街巷口的包子鋪做餡料,以彌補他失去零食的損失。他惡毒地想。

女孩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爸爸說後腦是人身上的要害,那裏受傷的話很容易死人,所以我打的是他頭頂,可他還是流了好多血,馨馨也吓暈了。怎麽辦,我殺了人,警察叔叔一定會把我關起來的。”

她這話倒提醒了江易,他問:“他死了?”

“我不知道。”

江滟柳經常在晚飯時看法制節目,小江易偶爾也會聽一耳朵。社會上存在着許多無法偵破的重案要案,這時候警方會發布懸賞,向廣大群衆征集破案線索,一般會對提供有效線索的人獎勵幾萬到十幾萬不等的人民幣。

這女孩殺了人,又沒地方去,正好落在自己手裏,可以拿她去換錢。

哪怕只是幾萬塊,也夠他和江滟柳吃很久了。

小江易心裏為自己這靈機一動沾沾自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我家沒床給你睡,但我可以給你找個地方住。”

……

油燈街別的不多,無人居住的爛尾樓倒是成片。

江易對這裏再熟悉不過,他找了一棟僻靜的荒樓,将小雲今安置在裏面。女孩蔫頭耷腦,不知是累了還是困了,全然沒有剛才的精神勁,她窩在避風的角落裏,靠牆休息。

“這幾天你就待在這。”小江易故作老成,提醒她,“警察一定滿世界在找你,你別偷跑出去,當心被抓到。”

女孩不說話,他走過去踢了踢她的鞋子:“喂!”

“哥哥,我好冷。”小雲今費勁地睜開眼睛,虛弱地嗯了一聲。

他彎腰摸了摸她額頭,溫度燙手。她今晚在涼風裏跪了一夜,又受了驚吓,發起了高燒。

“我的玩具小馬還在福利院。”

“死了這條心。”男孩絕情地說,“我不會回去拿的。”

女孩沒有提出過分的要求,要他回去拿給自己,只是用鼻音極重的聲音呢喃着:“那是媽媽送我的。”

江易怔了怔,過了會,他離開爛尾樓。

深夜的油燈街一個人影都沒有,一眼望過去,還有許多戶人家門檐上挂着燃燒的油燈。江滟柳房門前的油燈也亮着,表示她今晚還沒接到客人,而她接不到客是不會睡覺的,江易打消了回家的打算。

他在樓下逛了一圈,順走了不知誰晾在外面的毛毯。

他一路走回小雲今栖身的爛尾樓,忽然看見遠處巷口那家24小時的藥房還開着門。

小江易蹲在巷口的路燈下玩了會石子,嘴裏嘟囔:“死了就死了,關我什麽事?”

手裏的石子沒有握住,啪嗒滾進一旁的水溝。

女孩因為高燒而泛着紅暈的臉頰和稚嫩的聲線又反複出現在腦海。

“哥哥,我好冷。”

“我的玩具小馬還在福利院。”

“那是媽媽送我的。”

江易已經邁上了回去的路,又停下來回頭看。

他眉間滿是糾結和煩躁,最後咬了咬牙走向藥房。放在平時他才不會管她死活,就像路邊撿到小貓小狗一樣,不會為它浪費一點心思,但現在的女孩是搖錢樹,是他要捧在手心的寶貝,要是她燒死了,他就一分錢都拿不到了。

我是為了錢,只是為了錢。

小江易反複在腦海裏這樣告訴自己。

……

門上風鈴響了,藥房員工擡起頭,看向面前那個衣衫破爛,滿臉寒色的小男孩。

“我妹妹發燒了,媽媽叫我來買藥。”他神情沉穩,冷靜地說道。

“幾歲?”

“八歲。”

“吃兒童退燒藥吧,一共三十七塊五。”員工拿了一盒藥遞給他。

江易黑漆漆的小手接過藥,瞥了幾眼藥盒,确認這确實是用來退燒的。

“三十七塊五。”員工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現金還是刷醫保卡?”

她話音剛落,男孩抓起藥盒,又抄起架子上放的礦泉水,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等她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男孩已經跑入油燈街深邃的黑暗之中,看不見影子了。

“兔崽子!”女人氣憤地大喊,“敢偷東西,別讓我逮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的糖好好磕,再寫十幾章我都可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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