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Ⅱ 葉成帷自傳(1)
我叫葉成帷,但在我要說的故事裏,我叫段夜。
我出生在西南的一個小縣城。
更準确的說,我出生在這個小城鎮的勾欄院裏,而我娘親是這家妓館曾經的花魁。
之所以說曾經,試問哪個女子能逃過人老色衰的命運,更何況是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
言歸正傳。
說起來,我是這個妓館裏最突兀的一個存在。因為煙花勾欄,風花雪月,在這裏的男男女女,來這裏的男男女女,誰的心裏都是明鏡一般锃亮,這地方只做一種生意。
而我的娘親,卻偏偏想要我遠離這是非。
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娘親姿容猶存,賺的銀子也不少,便把我送去了城裏的一家私塾,讓先生教我讀書。
可我是妓子生出來的種,這是整個縣城都知道的笑柄。
樸實點的人家看不起妓子,富貴些的人家總踩低妓子,所以他們也唾棄我,包括那位先生。
我來這人世七年,看到的只有世态炎涼、人心刻薄,我憎恨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雖然在我讀了四書五經,念了孔孟之道後,理智告訴我不該遷怒,真正造成我半生悲劇的人,只是我那位爹。
可娘親從不提及,我便也從不知道是誰與我血脈相連。
你問我明明才七歲,為何要說半生悲劇?
呵呵,因為我那位爹,在我八歲那年出現了。而他帶給我的,是更悲涼的日子。
我猶記得那天風和日麗,桃花爛漫,一輛奢華至極的馬車停在了勾欄院門前。
我混在端茶小厮身後,悄咪咪地往門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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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肥胖的臉上堆滿了笑,還以為這是個金主,連連把他往裏頭請。但這見錢眼開的胖女人也不想想,哪有人是在大白天來尋樂子的。
果然,那馬車上下來的男子說:“我家老爺來找一位故人。”
可笑他要找的故人竟然是我,說什麽,我是西南常信王遺落在外的私生子。
直到這時我才恍然,娘親為何給我取名段夜。
夜,諧音同葉。
而她本是想與這個男人一刀兩斷的。
可惜,沒能斷的幹淨。
我就這樣被常信王的下屬接上了馬車,從小縣城一路去往王城。
至于我那娘親如何了?其實我也不知道。
不論我怎樣哭哭哀求,也沒能讓那乘輿的貴人帶上她一起走。所以我猜,娘親大概是死了吧,畢竟葉淮璋是這地的王,又怎麽會讓他的屬民知道,自己曾跟妓女有過一個孩子。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成了王,我帶着自己的王後,又回來過這勾欄一次。向人一打聽,果然,我的娘親死在了許多年前的一個春日。那天,風和日麗,桃花爛漫……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說回我被接到王宮中的事。
常信王不止我一個兒子,但真要排序下來,我應該算是他的次子。但我卻是這群兄弟中,唯一個沒名沒分的。
宮中衆人心中對我的身份多有猜測,但他對外宣稱,我是他故人之子。讓人稱我一聲公子,也依舊名叫段夜。
不入皇室,不得姓葉。
呵,多可笑。我突然就想不明白了。
堂堂藩王,妃子衆多,環肥燕瘦,各有風姿。他當年到底為什麽會幸了一個勾欄院裏的女子,還留下了我這個最最不該存在的孽子。
不過,已經成了既定事實的事,再去探究也沒有意義了。
我只知道,我,段夜,恨這個父親。
恨他對我母親的不負責任,也恨他分明把我接回了宮裏,卻仍舊默許我的卑微,默許宮中人對我的唇槍舌劍。
我還恨那些個所謂的兄弟,不過是投個了好胎罷。胸無點墨,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好在葉淮璋嫌我是從妓館裏出來的,沒有文化,不講禮儀。因此,他給我配了個先生。
這位先生,倒真正是個儒生。談吐不凡,待人謙和,甚至……還有一身不為人知的絕世武功。
我跟着先生學文學武,更加學會了藏拙。
十年過去了,我那剛愎自用的父王和那群夜郎自大的兄弟,都以為我是個草包,因此他們對我毫無防備。甚至時不時逞幾句口舌之快,像我炫耀他們所謂的本領。
我便是在他們的話語中,隐約得知,常信王要反!
“古人雲: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先生以外,二者何為先?”我問了先生這樣一個問題。
先生是何其聰明的人,瞬間就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
他回答我:“沒有大辰君王,何來西南常信王。”
我當下便有了抉擇,更何況,我對常信王從來也沒有孝之一字可言。
我逐漸開始親近這位父王,裝作懵懂天真的模樣,時不時向他表明這十年的養育之恩。
果然是剛愎自用久了的人,哪怕我的演技很拙劣,他也對我假意表現出的恭敬,深信不疑。
如此又三年,直到我聽說當朝儲君葉淮允出京巡按,行經桐彭城與陸霞城時,輕易就瓦解了常信王布了多年的局,不由得開始好奇這位襄王殿下究竟是何許人也。
也慶幸這歷經幾位昏君的大辰,終于迎來了一道曙光。
哦,對了,還聽說襄王殿下身邊似乎有個武功極刁蠻的侍衛,如影随形,就連夜裏睡覺也不分房。
這倒是有趣……
不知我日後,有沒有機會能與那位殿下,讨論一番房中秘術。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正站在常信王的書房前,準備上呈這些時日聽政的心得。
但這王宮大殿的隔音效果委實不算太好,我站在門外臺階下,也能聽見常信王在裏頭大發雷霆,怒斥手下是一群廢物,竟然連葉淮允那個才弱冠的毛頭小子都對付不了。
又因聽說他們一行人往峙陽郡去了,常信王便準備派暗衛前去暗殺。
我勾了勾唇角,心底只浮現出四個字:不自量力。
我揣在廣袖下的手握了握,而後整理好儀容,朝殿內走去。我主動向他請命,願意前往峙陽郡,協助暗衛殺了葉淮允。
天知道,我根本不是這樣想的。
我真實的意圖是,幫助那位殿下查明事情的真相,并與他結識一二。畢竟關于兩位男子的房中術,我實在是感興趣的很。
常信王立馬就答應了我的請求,甚至讓巫師送給我幾只黑貓。
據說這黑貓是有靈的,經由主人訓練久了,能夠說話,可以用來傳遞密信。
我随意收拾了一番行禮,就出發往峙陽郡而去。
常信王到底還是質疑我的能力,一路上,派了不少人跟着我一起行動。至于這些人是保護、還是監視,就見仁見智了。
但這麽多年忍辱負重的日子下來,我最擅長的就是曲意逢迎和演戲這兩件事情。因此如何忽悠這些面無表情的暗衛,就不多說了,那些伎倆實在無聊得緊。
而有趣的事,是在葉淮允出現之後發生的。
青衣公子世無雙,外柔內剛。
玄衣公子風飒飒,把酒疏狂。
這是我見到葉淮允和褚廷筠第一眼,腦海中浮現中的形容。那兩人站在一塊兒,人中龍鳳,怎一個般配了得,也讓我越發堅定了自己為忠而滅親的抉擇。
不過想來,關于他們倆的傳奇事跡,大家已然聽過不少。所以我想說說,另一個有趣至極的人。
那少年也不知是被誰人用鬼故事吓了一路,站在客棧門前,看着滿堂食客,竟然顫着雙唇,傻乎乎問出一句:“這些是人?還是鬼啊?”
我從不知道原來在我的潛行為裏,竟然還有捉弄人這一個怪癖。但當看到少年發白的臉色,和不住打顫的雙腿時,我突然就覺得真是有趣極了。
于是我捏了捏嗓子,将聲音放到輕幽空靈的感覺,說道:“是人……”
我還沒說是鬼呢,那少年果不其然,被吓得尖叫出了聲。這驚恐的喊聲之大,險些連我也被驚到。
我心想:真有趣。
從勾欄院到西南王宮,過去二十一年的生活裏,我遇見的每一個人都虛僞至極。唯有這個少年,他好像是真實的一碗白粥,雖味道寡淡了些,但卻有着不摻雜調味劑的喜怒哀樂。
所以,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裏,我都樂此不疲地捉弄他,吓唬他。
只要他閉着眼睛,顫着睫毛,将那最真實的害怕流露,我心情就極其的輕松暢快。甚至會想,以後害怕的時候,能不能躲進我懷裏。就像襄王殿下總是毫無防備地,枕靠在褚廷筠膝上那般。
我驚覺,自己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這個少年,他長得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稚嫩,于是我把和他一樣可愛的黑貓,送給了他。
這個少年,他叫江麟旭,是中原第一武林門派,鸾霄宮主之子。
只是當我知曉他身份之後,又有了更深的困惑。江湖處處險境,那鸾霄宮主怎會養出這樣單純的兒子?
但還沒等我想明白一二,那日傍晚我在逗貓的時候,突然收到了暗衛送來的一封密信。
——葉淮允發現礦洞秘密,現已救活峙陽郡守,正集結官兵前往城外。
密信上的內容,我不算太意外。畢竟礦洞的真相,和峙陽郡守的毒,都是我推波助瀾,引着葉淮允和褚廷筠一步步去發現的。
而常信王在葉淮允身邊安插了內應,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封密信的字跡,竟是如此熟悉,如此像是……江麟旭的字。
我想,我喜歡他,所以他遲早是要知道我身份的。那麽,不怕捅破窗戶紙的早一些。
【作者有話說:第一次嘗試第一人稱,也是我很想去嘗試的一種寫法。
段夜這個人設,其實是我想要好好去塑造的。但在正文裏,我好像沒把他塑造飽滿,于是就又給他單獨開了個番外,算是解釋,也算是給自己一次第一人稱敘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