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櫃》28|殺青

第30章 《櫃》28|殺青

9月中, 電影開機四周以後,沈度、江沅即将殺青了。

王金發先拍攝的是辛願姚震這一對兒,之後還有老年同志、青年同志的兩對。

辛願、姚震的結局是, 一邊,朱瑩瑩與姚震準備他們兒子的周歲宴,又開始了表演藝術。另一邊,辛願辭職, 獨自踏上到大城市去的列車。

列車上,辛願發現自己對面坐着一個年輕女人。幹爽短發、銀色耳釘、皮夾克、黑T恤, T恤腰間帶着幾個亮閃閃的金屬扣眼,一條黑色綁帶穿過扣眼打出個結,破洞褲、鉚釘靴,五官精致,冷冷淡淡, 下颌骨的線條分明——竟是朱瑩瑩的前女友。

辛願并不認識對方, 可是, 他們兩個卻見到了那一絲絲相同的味兒, 于是二人攀談起來。

辛願說,他戀人的爸爸媽媽并不同意他們一起,于是, 他戀人按父母意思于一年前結婚生子了,他想離開這個地方。而對面的女人說, 她也是,她曾喜歡一個姑娘,可是對方甚至沒跟她的爸媽亮過身份, 自然而然嫁人、生子, 她接受不了。

二人一路聊天兒, 心結漸漸被打開了。他們倆說“新的城市一定會有新的生活”,不知是給對方聽的,還是給自己聽的。

最後,列車緩緩駛入站臺。辛願拉着箱子下車,而後望望自己周圍洶湧着的男男女女,擡臂拍了一張照片:【北京站。】

他把照片給老家的姚震手機發了過去,說:【再見。】【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而另一邊,姚震兒子的周歲宴熱熱鬧鬧。一杯一杯黃湯下肚,姚震夫妻輪桌敬酒。對朋友們“我的女兒還沒對象”“我的女兒非要丁克”等等抱怨,朱瑩瑩的漂亮媽媽大方分享着育兒經:“她打小就懂事、聽話”“她從沒讓我操心過”“孩子還是打一打好,這樣,她才知道是非對錯……哪樣兒好,哪樣不好,爸媽難道不清楚嗎……”

姚震收到辛願短信,舉目望望——“妻子”、媽媽、一群親戚,亂亂糟糟,他突然就開始幻想二人一起在大城市。他很清楚那不可能,便嘟囔“我後悔了……”姚震媽媽無比驚訝,拍他,罵他:“你有孩子了,還不懂事!聽見沒,有人還沒對象,有人還沒孩子……你這日子咱們周圍多少個人羨慕着呢!”王金發說,中國人的家庭關系總能讓人感到震撼——這是一種極其無私、深沉卻又壓抑的感情。

兩邊鏡頭再次交錯。姚震家的歡聲笑語、辛願等人“新的生活”。

江沅知道,在成片中,到這,他們這對也基本結束了。年老同志跟他妻子互相折磨整整40年,這個角色的妻子婚後五年才知道真相,崩潰、尖叫,卻無濟于事,那個年代離婚很難,而且孩子已經出生了。暴露後,妻子還要終日忍受她丈夫的诋毀、侮辱,甚至是暴力。他說她惡心,說她……還說她是自己太笨、自己樂意,她仿佛有一項原罪。他們終日互相謾罵,甚至動手,男人期間還交往過至少五個“男朋友”。他們米、菜是分開放的,衣服是分開洗的,床也是分開用的。他們平時毫無交流,而後,突然因為誰太吵了等等問題大打出手,在孩子面前。孩子終日戰戰兢兢,到後來十分陰沉。

而年輕同志呢,在帶爸媽一同見了心理醫生後,父母還是無法接受,說社會導向出了問題,跟西方國家學了壞的,影響年輕人,他們那輩根本沒有同性戀這種生物。于是主角回了學校,但臨走前,他留下來一些東西,有“同志”“丁克”的紀錄片,有同性戀研究報告——其中的幾本還是九十年代的舊書籍,還有他們老師、同學認真寫的支持信,而最下面的兩封信竟然來自表哥表姐!表哥表姐詳細寫了他“出櫃”的整個過程,還表達了他們兩個的理解,說,他們兩個會一起勸家族裏的其他親戚,維護二老的面子,等等。最後,則是主角寫的“非常幸福”的剖析。

而主角回到學校以後也時不時發些資料,父母始終不曾回複,直到某天。主角要考研究生了,他說自己可以很好。而後,完全沒有指望會收到回複的主角卻看見屏幕閃了一下,他打開了手機微信,裏面只有一句話而已:【你考一考大城市吧。】這象征着最終默許。

影片結尾,故宮元宵燈節。朱瑩瑩與姚震“夫妻”帶着兒子,貌合神離,燈光映在他們臉上,五顏六色的。還是故宮元宵燈節,辛願自己去看了燈,朱瑩瑩的“女友”也自己去看了燈,他們臉上寫着寂寞,卻又帶着希望,另一處,第三對的兩個主角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王金發的鏡頭會在幾個人的眼裏輪轉,在千年的燈光當中,在光陰的流逝當中,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王金發想說,一切似乎在變好着,很多東西沒那麽可怕。在中國的家庭氛圍下,過去,基本上,男女同志無一例外跟異性戀結婚生子,到後來,形婚這個“直婚”“不婚”的中間帶應運而生,再到後來,“出櫃”也由不是選擇而變成了一個選項,雖然,直婚、形婚依然很多。王金發想利用電影給這群體一些勇氣。

…………

元宵燈節要之後拍。王金發跟另個劇組約定好了蹭對方的景——他沒錢。

不過,雖然還剩最後一場,王金發與制片還是給江沅、沈度辦殺青宴了。他說,“元宵燈節”是個夜場,而且必須人家先拍他們後拍,不适合搞殺青宴,江沅沈度自然是沒意見的。

王金發叫場務定了幾束鮮花,還有寫着“江沅先生殺青大吉”“沈度老師殺青大吉”“xxx女士殺青大吉”等等的蛋糕。

江沅領了花束、吃了蛋糕,問王金發:“王導,咱們這部電影以後參加哪個影展?”

王金發把蛋糕吃完了,正伸舌頭舔奶油呢,聞言擡頭,說:“柏林電影節,競争泰迪熊。”

“嗯?什麽?泰迪熊?”柏林電影節他知道,泰迪熊他不知道。

“對,”王金發向江沅解釋,“Teddy Award,泰迪熊獎是電影節為各單元LGBT題材電影所設置的單獨獎項,1987年是首屆,此後每年都有得主。它由獨立評審團頒發,評審團成員都不是電影節的委員等等。絕大多數的情況下,評審團的成員都是LGBT電影節的組織者。他們觀看全部影片,把獎頒給一部劇情片,一部短片與一部紀錄片。這個也是同志題材電影作品最高榮譽。不過,中國因為一些原因并不報道這個獎項,中國觀衆知道這個泰迪熊的比較少。”

“啊……”江沅說,“原來如此。”

“嗯,哈哈哈哈!”王金發說,“若入圍,我到時帶你們兩個在柏林走一遭兒。”

“好的,”江沅笑,“我期待着。”

王金發又問:“江沅你呢?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我……”江沅想了想,還是對王金發實話實說了,他很信任王金發,“可能簽約新的公司。我感覺……中幟影視不大合适。至于再之後,應該還是磨煉演技、提高自己。”

王金發點了點頭,仿佛什麽都沒意識到,順着往下說:“姜斯選導演,你知道吧?姜導寫了一個新本,電影裏的男主人公……我認為跟你還挺match的——演員必須非常漂亮,尤其眼睛,必須非常漂亮,而且,演員要有一定演技,這樣兒的沒幾個了,你試一試,希望不小的。”

“姜導我當然知道。”中國最大的導演了,五代導演領軍人物。

“嗯,”王金發說,“姜導買了美國作家James的一個本子。他當時到紐約談嘛,電影圈的一個朋友邀請我當同行翻譯,因為我比較懂電影術語,姜導還省機票的錢,我就去了,知道了這個本子。前一陣我參加活動問了姜導項目進展。他說,明年節後遴選演員。”

頓頓,又道:“你叫你的經紀公司想想辦法,試試這個。這機會很鍛煉人的。男主人公腦溢血後只有眼睛還可以動,其他地方都沒辦法再動了,因此,這個角色要求演員只用眼睛表現一切。非常非常需要演技,而姜導又是國際大導,他的指點是珍貴的。如果你把這個角色演繹到了淋漓盡致,其他角色大約只是一碟小菜了。”

嗯……是什麽樣的故事呢?

王金發回答:“主要是講重病患者跟家人的複雜關系。不過,姜導會加非常多的中國家庭的關系。”

“好的。”江沅牢牢記在心裏,“謝謝王導。”

王金發不在意身材,又轉身叉蛋糕了,一邊叉一邊說:“你可以先鍛煉鍛煉,笨鳥先飛嘛!”

“……我不笨。”

“一個意思,”王金發說,“想運用眼神,你可以先了解眼神。”王金發從導演角度講述他的一些思路,“比如,注意注意別人眼神。注意完了,問問,對方剛才在想什麽。是想起了自己家人?還是想起了大堆工作?還是想起了惡心的人?在姜導的電影當中,主角經常獨自回憶,這些眼神非常重要。總之,好好學學。對了,現在還有人工智能的APP識別神态,你試一試。”

江沅說:“好的。”

王金發又轉向沈度,問:“沈度呢?接下來幹嘛去?”

沈度颔首:“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有幾個重要工作,再然後……有一個公益活動。”

“噢噢噢噢!”

“江沅,”沈度突然望向江沅,“公益活動的主辦方對于“明星”多多益善。你……一起嗎?”

江沅問:“我算明星嗎?”

沈度唇角微微一撩:“可以算的。”

“那好,我去。”對公益,江沅也有很大興趣。沈度說的公益活動也應該是十分可靠的。

…………

晚上,劇組又與江沅沈度等殺青的聚餐喝酒,江沅回到他的房間時間已是十一點了。

他洗了個澡。因為不用扮演“辛願”了,他連頭發都沒吹,踢掉鞋子,直接上床,又輕松,又失落。

他也沒跟以前一樣着急休息,而是窩在被裏玩兒手機。

結果,玩兒着玩兒着,攝影師把今天殺青的照片發他微信上了。

“嗯……”江沅一張張看。

跟王金發的、跟制片人的、跟……

翻着翻着,手停住了。

還有一張偷拍照片。

照片上,他正捧着玻璃杯子,垂着眸子,喝着冰酒。沈度坐在他的旁邊,側着臉,轉着眸,正靜靜看着他。沈度面前的桌子上同樣放着一杯冰酒,沈度修長的指尖兒正輕輕劃過杯沿。他們身後是一盞昏昏晃晃的吊燈,還有一扇大玻璃窗,外面是璀璨星河、萬家燈火。

這并不是今天的照片。江沅記得,當時,劇組的人在酒店的一樓喝酒,他另一側其實還有王金發等好幾個人。

看來,這張照片是攝影師覺得兩人氛圍不錯,偷拍的。

“……”江沅想起他吊威亞前對沈度的“不舍得”,膽子忽然又大了些,把它給沈度發了去,說,【我在練習王導說的“注意注意別人眼神。”他說,注意完了,問問對方在想什麽,好好學學。是想起了自己家人,還是想起了別的東西?王導還說了,在姜導的電影當中主角經常獨自回憶。】

【剛才張攝發了照片過來。】

【正好,這張符合王導要求。那時候你在想什麽?我能知道嗎?】

江沅知道沈度當然明白這個“學學”只是借口,他只是想問一問沈度當時在想什麽。

發完,江沅挺緊張地等。他一會兒拿起手機看一看,過一會兒再拿起手機看一看。

過了大約七八分鐘,江沅手機跳出提示。

江沅連忙點進聊天框兒,看見沈度果然回了:

【當時嗎?】

【“好可愛。”】

“…………”江沅把手機塞到枕頭下邊,抓着被沿,先翻到左邊,再翻到右邊,一連打了好幾個滾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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