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飯也吃了夜也深了,姜墨九已将所有收拾妥當,自去睡了。

眼見着天邊泛出魚肚白,蕭七言仍在床上輾轉反側,忍不住唾罵一聲。他實在很想睡着,可是腦海裏想的念的都是裴翊雲,他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不去想,裴翊雲依然在他的腦海中沖着他笑。

笑的他心內發癢,恨不得沖到裴家,即刻見到裴翊雲,只要能望着裴翊雲一直笑下去才好。

但礙眼的白桦,總會不受控的沖入他的腦海中,攪得他心煩意亂,恨不得沖過去打死白桦這只擾人的蒼蠅算了。

但如今自己身負着傷,法力不足,實在不能與白桦動手。

即使如此,他便沒什麽好畏懼的,既然是自己心之所想,他從來不是不争取的。

況且一個白桦而已,何足畏懼。

蕭七言努力控制着什麽都不去想,許久之後才能睡去。

火…

火…

火…

漫天的火光無窮無盡,沾染了鮮血的戰衣仿佛在嘶吼,吼叫着所有的不甘心和怒火。

臨死前的驚呼,死後消散的星辰點點,蕭七言好似被什麽迷了眼睛,怎麽眼前都是星點,看不清楚。

努力的想要擦掉眼睛上的異物,卻驚覺手上的觸感,不禁困惑不解,怎麽哭了?

蕭七言怔怔的望着雙手,無法反應。

妖族被追趕着狼狽不已,變回原形想要奔走逃生,天族依舊不放過,毫不留情的步步緊逼,一一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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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聲裂肺的呼喊,臨死前不甘心的呼喊,所有的求饒期冀換取逃生,聲聲入耳,無一可免。

滿目瘡痍,卻是掩面救不得。

蕭七言恨透了自己的無能為力,似乎四肢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場又一場的殺戮。

一對夫妻護着懷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想要躲避,偏偏又要顧忌着襁褓中的孩子,不能肆意閃躲。

蕭七言驚覺回眸望去,白桦放肆的冷笑着将弓拉滿,對準了毫無知覺的夫妻。

你們快閃開啊!

白桦,白桦你不可以!

白桦!

蕭七言想要救他們,想要喊聲音,不!

不!

蕭七言滿頭大汗的驚醒,嗓子中殘留的驚呼仍舊響徹耳際。

顧不得擦拭滾落的冷汗,蕭七言捂住眼睛,低聲笑了起來,他怎麽,又想了起來。

幸而幸而,雖然那對夫婦沒有救下,但他們的孩子們僥幸得以脫逃了。

他因沒能是及時從天界戰神手中救出那對夫妻而極其惱火,繼而與他打成一團,殺紅了眼睛,不準他再去戕害他人。

那時,白桦不過是一只鞍前馬後的狗而已。

想起來的蕭七言,心內恍若有石頭落地,他雖是有許多做不到的,但這件事做到了,他便是問心無愧了。

只可笑,滿天神佛,諸天修羅。

全部一副自以為正義的臉孔,說着那些恐怕自己也不明白的大道理,便是高尚了起來,能得萬人敬仰了。

所謂的人性,所謂的神,所謂的佛,所謂的罪惡。

血洗般消除什麽。

消除異己,還是消除成魔的罪惡。

而魔族究竟是何原罪。

天族同魔族的摩擦一直存在,存在許久,大約久到從有了魔族同天族開始吧。

初時,他不過是魔族中的幼年少年,無憂無慮,整日裏沉迷在花界與妖族玩耍,偶爾樂不思蜀,在妖界不願回來。

後來,年紀漸長,老魔主看他骨煉清奇,有心栽培,親自對他傳道解惑。

自那之後,他以守衛魔族為己任,片刻不敢怠懈,再不複少年心性,一轉眼便是幾千年。

他日日勤修苦練,嚴防死守捍衛魔族,曾以一當百,憑借一己之力,打退來犯的天族數十天将。

一時傳為天下佳話,無人再敢輕易招惹魔族,妖族心悅誠服來拜,旨在期望魔族羽翼下得以保全。

他帶着魔族全衆,兢兢戰戰,片刻不敢懈怠,只恐被滅族,于世間再無存活之地。

可後來發生了什麽?發生了許多事情。

多的蕭七言無法一一記得,也不想要想起,但偏生都在腦中喧嚣的叫着,惹得他日日心煩意亂。

後來,老魔主年歲日漸大了,在一次大戰中受了重傷,久久不能痊愈,支撐着魔族多少有些心力不從。為了與妖族共同抵抗天族,迎娶了妖族女帝,想要護衛魔族同妖族。

天族心生畏懼,魔族一時風光無兩,那的确是段安穩快活的日子。

但妖族內總有些心懷鬼胎的不安份的妖孽,悄悄的投奔了天族,女帝知道後,大為動怒,與叛徒動手的過程中,動了胎氣。

小魔主誕世了。

因為早産,女帝的身體傷着了,因為叛出者對待族中事物心思也懶怠了,将妖族妖族事物托付與了妖族長老打點,再不過問。

那段時日,世間風雲莫測,波密詭谲,局勢格外的看不明白。

最初是天族動蕩,發生巨變,天界易主了。

本該是一句反擊的好時候,但那時,女帝與魔主身體都日漸差了,對于天界的變故,魔主并不以為意,從不在乎外界發生了什麽,他只想着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便好了。

可哪裏這樣簡單呢。

天族蠢蠢欲動的心思,埋藏了這麽多年的心思,豈能淺嘗擱置。

尤其是新主上位,急需立威。

近千年前的那場大戰,總是萦繞在蕭七言心頭。

那場戰役改變了太多的東西,重新書寫了後來的世間的規則以及許多。

好似從天際燃燒而來的紅蓮業火,好似包圍了整個世界,再看不到希望,點燃了戰争的序曲。

聲聲鼓號,響徹耳邊,好似在道貌岸然的宣揚着什麽正義。

蕭七言身披戰甲,緊緊握住手中兵器,站在前方止不住的冷笑。

他時常能在夢中夢見那些死去的戰友,亦或是他親手殺掉的那些生命,他以為自己都是忘記的,但還是記得。

每一張臉不停的在他腦中閃着,一張張麻木的臉,眼神空洞,不過都被血色浸染。

蕭七言并不敢直視,不敢一一分辨。

那些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戰争過後,他經常夢見那紅徹天際的烈火,夢見人們的哀嚎,四散奔着慌不擇路的絕望。

族中婦孺無助的哭喊,響徹耳邊。

蕭七言急紅了眼睛,不是說過不傷及婦孺的嗎?

可他分身乏術,并不能動。

魔族其實并未做錯過什麽,他們族中也有老弱婦孺,又怎會欺辱。

當成王敗寇之時,做對的也是做錯的。

是了是了,這世間哪有什麽規則,哪有什麽,輸者的規則。

從那一刻蕭七言便明白,這不過是輸者的代價。

可恨,他竟然在此刻才明白其中道理。

戰争爆發的并不突然,也并非沒有訊號,只不過被忽略了而已。

女帝死了。

老魔主也死了。

四散奔逃長,誰也顧不得誰了,他帶着人護着小魔主跑了出來。

自那之後,妖族魔族散落各地,再不得聚。

他是成不了佛的魔族,只能這樣下去,自己努力克制罷了。

自從千年前的仙魔大戰後,魔族已經被打散了,分落人間,現在的魔宮魔殿不過是個空架子而已,并沒有什麽魔了。

這是蕭七言不能言說的心頭最痛。

魔族自此沒落,妖族再次分離出去,閻魔執掌人間,世間的秩序被重新書寫了。

小魔主一入世間,便如魚回大海一般,缥缈無影,任誰都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他曾見證過魔族何等輝煌,而今要他親眼見到魔族如此落敗,并且日日面對接受事實,蕭七言要如何接受呢。

但是也只能硬生生逼迫自己接受,咬緊牙關恍若無事發生一般,然後小心翼翼的游走在人世間,唯恐為殘存在世間的魔族餘衆惹出什麽事端,招來什麽災禍。

雖然他也是躲出來的,仍有些心灰意冷,但想着昔日繁華,總會有些不甘心。

自從他把一半法力分給了小魔主之後,唯恐天族知道現如今魔主的能力,唯恐魔主成患對魔主大肆追殺。只有自己小心的隐藏實力,不想被人發覺。

他雖是希望魔主能夠借此自保,但總是存了些光複門楣的念頭。

可天族對于魔族的追捕,雖然在表面上停止了,私下裏卻從未停止過。

不想要再想過去的事了,蕭七言盤腿坐着,口中念念有詞,努力的想要平心靜氣,清心修煉,終究是不可能的。

看着床褥之上,噴出的點點血跡,猶如梅花怒綻,蕭七言慘淡的笑了,他如今和廢人又有什麽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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