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兩邊的心情
死人還會做夢嗎?
其他死人不知道,但自己這個死人确實是做夢的。
朱利安睜開眼,血族的視力讓他能夠清楚的看見周圍的一切。這裏是一個地窖,在他周圍坐着一個個不喘氣的死人,或者應該說他們都是朱利安此時的同族——不是所有血族都能夠享受舒适的棺木的,像他們這樣剛剛獲得初擁的下級小兵,只能擠在地窖中,坐着睡覺。
朱利安站起來,小心的躲過睡着的其他人,慢慢的走出了地窖。地窖的出口在一座古堡裏,這裏是血族在這座城市裏駐地。他知道外邊是白天,陽光雖然不會殺死他,但卻會讓他瞬間變成冰冷的屍體,除非夜晚再次來臨。作為仍舊在考察期的最低級的血族,如果被發現在白晝出逃以至于昏迷,等待着他的八成就是釘穿心髒。朱利安還有想見的人,他不會做傻事的。所以他只是找了一個漏出陽光的窗子,然後靠着一根柱子坐了下來,看着那幾縷射進來的光發呆。
走廊的另外一頭響起了腳步聲,朱利安聽到了但他沒有躲,而是仍舊坐在那,一直到那個“人”走到他的跟前。
對方穿着黑色的禮服,戴着白手套,黑面紅底的大披風随着他的腳步而飄蕩。看到這樣的裝束,朱利安不得不站起來了。這是個貴族,血族裏的貴族。
來者看了一眼施禮後退在一邊的朱利安,從他的衣着上就知道這是一個血族的新人。不過能到這裏來,說明他已經過了第一關——食血。
“在看陽光還是在看人?”
“看人。”
“那邊有人等着你?”
“是的。”
貴族冰冷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一開始都是如此,‘不想死’所以活着,但實際上我們又已經死了,可當你重新見到等你的人時就會發現,一切早就不同了。”
“你是在和我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我說的,難道就不是你想的嗎?”
朱利安看着這個一臉貴族式假笑的……貴族,終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當然知道一切早就不同了,我也從來沒有心存僥幸,認為有一天一切能夠回到從前。現在的我,只能行走于黑暗中,以人血為食,違背了所有我曾經的信仰和良心,我想要的只是再見他一面,然後,死在他懷裏。”
“你認為事情會如你想象的這麽簡單嗎?”貴族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淡漠平板的臉上露出了興趣,“我不知道那個‘他’是誰,但是在你為了不被‘處理’而努力學習做一個血族的這段時間裏,他可能早就死了。就算沒死,就算有一天幸運的你們出現在了同一個戰場上,千軍萬馬之中,你能認出他來嗎?他又能認出你來嗎?就算你們認出了彼此,你認為他真的會那麽溫柔為你解脫痛苦?那些自以為是的聖神的信徒,看着我們這些死者,露出的只有厭惡、仇恨和恐懼!天真的小家夥,你的願望不會實現的。”
“或許。”
貴族看着朱利安的表情,他很平靜,波瀾不驚,即使口頭上最後示弱,但實際上他并不是認輸,只是懶得繼續和自己争辯下去而已。貴族在去做自己該做的事之前,最後看了這個和自己有着巨大相同點,但是又明顯不同新晉血族一眼,邁步離開了。
在他身後,朱利安重新坐在了地上,專注的看着漏進來的陽光,想着那個人是不是現在也沐浴在陽光下。
塞缪爾赤着上身,趴在床上,背上有三道從左肩直拉到右胯的在爪痕。半個月前,大隊人馬進入了塞缪爾他們發現的那個山谷。四分之一最為精悍的人馬散出去打獵,四分之一開墾荒地中下他們一路上發現的可以種植的作物,剩下的人馬除了傷兵和祭司之外,都加入了建房的大軍。誰也沒想到,那看似平和無害的山谷,竟然也隐藏着危險。來自水中的危險,那是一種形似水獺的黑色魔獸,體型巨大行動迅速,已經有十幾個夜間巡邏或取水的士兵成了它們的食物。
一直到昨天,衆人才總算發現了水獺的老巢,它們的族群并不多,大大小小只有十幾只,但因為它們大半時間在水中生活,就算是數量遠超它們的聖騎士應付起來也頗為困難,甚至十幾個聖騎士都受了輕重不等的傷。而塞缪爾就是那十幾個倒黴蛋中的一個,畢竟他的戰鬥經驗最少,水中的戰鬥經驗更是少。而且這些水獺的爪子裏有古怪,祭司已經為他施展過神術了,但傷口卻只是止血,卻無法愈合。
于是塞缪爾得到了難得的休假,也見到了這段時間躲他躲得更兇的男人。
埃裏克端走了滿是血水的瓷盆,掃淨了一地的染血紗布,擦幹淨了桌椅,打來了溫水。不過他做所有這一切的時候,都是背對着塞缪爾,甚至當房間變得幹淨清爽之後,他仍舊不看塞缪爾一眼,而是發了一會愣之後,再次拿起了放在角落裏的破掃帚掃地。
威爾斯當初那段話的意思是,讓塞缪爾拿出魄力來追求埃裏克。其實這段時間來他也不是沒試着去“追”,但結果就是見到人之後,他傻站着不知道該說什麽。埃裏克則往往接着他發呆的時候逃之夭夭,結果他就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現在埃裏克總算沒法跑了,塞缪爾看着惶惶不可終日的埃裏克,突然覺得有點好玩,他的臉上也露出了失去朱利安之後的第一個微笑,不過埃裏克并沒有看見。
又趴了一段時間,雖然背上的傷口仍舊一跳一跳的疼,但聽着埃裏克掃地時發出的聲音,塞缪爾的意識還是漸漸陷入了迷茫之中……
埃裏克聽到背後的
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深沉,終究忍不住扭了一下頭,結果看見塞缪爾就那樣趴着睡過去了。埃裏克小心的走過去,拉高了塞缪爾原本僅僅搭在臀上的薄被,雖然現在是夏日,但是剛剛受傷,失血過多的人,還是應該小心着涼。
杵着掃帚站在床邊,埃裏克複雜的看着塞缪爾。他的家園一夜之間毀于亡靈之手,只有父親和他僥幸逃脫,但之後父親為了報仇也丢了性命。那個時候埃裏克是痛苦,也是迷茫的,身在小山村裏的獵人少年,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沒人給他依靠,也沒人告訴他剩下的路該怎麽做。
就在他的茫然無措中,塞缪爾找來了。美麗而強大的見習聖騎士,就像是教堂壁畫上的天使收斂了羽翼,走下人間。他對他伸出了手,埃裏克充滿感激的握住了。
現在想起來,那應該就是少年人的一見鐘情——塞缪爾從來沒想過他對于一個并沒有見過多少市面的少年有着多大的吸引力——不過說是愛情又有些不對,他對塞缪爾應該是感激、傾慕、敬佩等等複雜的感情糅雜之後形成的另外一種複雜得多的情誼。
一直站在塞缪爾的背後,直到死的那天。曾經埃裏克認為這就是他最完美幸福的人生,可是忽然,他們來到了瓦倫塔爾,更忽然的,朱利安死了……塞缪爾彷徨中的一轉頭,看到了他。
威爾斯說對了,他是個自卑的人。但威爾斯也說錯了,他拒絕塞缪爾,并不是自卑,而是因為他知道塞缪爾現在追求他,就像是那天在他肩頭上哭泣一樣——并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他恰好在那。如果埃裏克答應了,那麽當有一天,塞缪爾真正從痛苦中清醒過來,以他的為人不會抛棄埃裏克,但是一對已經沒有了牽絆的伴侶,還會是伴侶嗎?
不過他怎麽也沒想到,這次竟然會被調來照顧塞缪爾傷時的飲食起居。埃裏克嘆息一聲,不知道在這段時間裏,他能不能一直狠下心來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總之……三角戀啊,三角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