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私情,國法
沒過幾天,胤禟手上多了串鏈子,白金底托上鑲着花生粒大小的鑽石,陽光下流光溢彩耀眼灼目,一看便知非凡品。
康熙托着看了幾眼,道,“這不是金鋼石麽?”
“嗯,好看吧。”胤禟顯擺着,“我親自畫的圖紙,連夜趕做好的,還行吧。”
挺好,就是不像男人會戴的東西,康熙心裏想想就罷了,當然不會說出來掃胤禟的興致,便贊了幾句。
康熙也不能時時刻刻将胤禟拘在身邊,內務府多少事等着胤禟拿主意呢。
康熙話裏話外警告了一番,不準招蜂引蝶,才放胤禟出門。
胤禟坐着馬車到內務府,他這回倒不是為了看帳,主要是見一人。
江南長得文質彬彬,細眉長眼,二十三歲,官居內務府員外郞。若不是胤禟有意提拔,他以弱冠之齡,絕做不到這個位子。
便是這個溫文少言的年青人,張嘴便用積年庫存坑了人家葡萄牙人五箱子珠寶,這事兒辦得,真叫個……漂亮!
江南抱拳行了禮,胤禟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笑,“坐吧,我雖見你不是很多,跟你哥哥江和卻是熟的。聽說你還會洋文?”
江南坐下,十分恭敬,“回九爺的話,奴才聽說內務府常與洋人打交道,便學了幾句。”
“哦,都會說哪幾國洋文?”
“時間倉促,奴才只學了葡語。”江南道。
胤禟伸手去捏個了茶點吃,笑着建議道,“其實不光葡語,其他如英吉利語、法蘭西語,以後都用得着,我看你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倒是可以多學幾樣,藝多不壓身麽。”
江南垂手應了,眼睛卻在胤禟手腕上的鏈子略微一滞。
胤禟擺出一副老成的臉孔,笑道,“這次的事你辦得很漂亮,想你年紀輕輕,卻如此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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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敢失禮的盯着胤禟瞧,江南卻從兄長的口中知道,九貝勒今年也不過十七歲,倒說起自己年輕來,江南心中覺得好笑,面上也輕松了幾分道,“奴才不過是拾人牙慧,爺用幾斤貢茶便将他們壓箱底兒的寶貝都換出來了,奴才真是佩服呢。”若是他沒看錯,胤禟手腕上戴的就是那幾個洋人死都不肯賣的金鋼石。
“閉嘴,這是換麽?這是朋友間的人情往來,我推辭好久推辭不了,才收下的。”胤禟頗有幾分尴尬,倒也沒怪江南,笑道,“行了,不過來叮囑你一句,再加把勁兒,我還指望着日後同洋人打交道時,你能幫把手呢。”
“是,奴才謹記爺的教誨。”江南正色應了。
努力保持面上的平靜,江南恭謹的告退。回到自己辦公的房間,激動的握緊了拳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
見過了江南,胤禟難免想起江南的哥哥,江和。
江和如今是京城商界名人,九阿哥家的鋪子日進鬥金,與這位大執事善于經營的手段完全分不開…
他有大半個月沒見過江和了,便直接去胭脂鋪子逮人。
江和一見到胤禟,幾乎是撲搶到胤禟跟前,把胤禟吓了一跳,擡袖半遮面,羞羞答答地開玩笑,“大街上不要拉拉扯扯。”
江和站穩了,深深一揖,臉上有幾分憔悴,“九爺,可找着您了,裏面說。”
胤禟同江和到了後院兒辦公室,随意撿了把椅子坐了,翹着二朗腿問,“怎麽了?天塌了還是地陷了,瞧你這着急樣兒?”
“九爺,李衛被抓了,眼瞅着就要斬首了。”江和哪裏有心情開玩笑,眼圈都急紅了。
說起來,當初天然居那塊兒地還是江和挑的,之後的事也多由江和派人打理,李衛在那兒做工抵債也是江和點過頭的。李衛有眼力,人也機伶,江和當時挺看重胤禟,跟胤禟提過李衛。其實在陪康熙去天然居前,胤禟便知道了李衛的事,後來一見面李衛得了胤禟青眼,江和很替他高興,直到現在兩人的關系一直不錯。
胤禟皺了下眉,坐正了問,“慢慢說,怎麽回事?他前幾天才到我府上去過的。”
“是前天李衛邀我出去喝酒,在畫坊上,有人對……對”江和低下頭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不過事關李衛生死,也顧不得許多了,擡頭咬牙道,“有人對我不規矩,李衛是個急性子的,就推了那人一把,結果那人沒留心腳下,掉水裏去了。晚上風涼水寒的,船上人不谙水性,找人撈上來的時候就不行了。”
胤禟還真是刮目相看哪,把江和從頭到腳一番打量,摸着下巴道,“你長得挺一般哪。”又問,“這死了的是什麽人哪?”
“滿人,在旗。聽說是三阿哥側福晉田佳氏的侄子,第二天,步軍衙門就派人把李衛抓了,”江和有幾分焦急,搓着手道,“我花了銀子打點,都統衙門裏跟我說,李衛是死定了。”
滿人地位向來比漢人尊貴,李衛便是失手,也難逃一死。
胤禟合計了合計,“李衛是漢人,怎麽會讓步軍衙門抓了呢?先拿銀子打獄中打點妥當,別讓李衛在裏面吃苦。再者,去準備過戶文書,拿我的貼子去佐領那兒辦手續,你讓李衛把字簽了,先讓我入我門下,罪責會輕些。”
胤禟不免安慰江和幾句,“你也不用亂了陣腳,以前該幹嘛,現在繼續幹。我去想辦法。”擡腿就走。
江和都應了,送胤禟到大門口,忽然抓住胤禟的袖子,一臉的心事,道,“九爺,步軍衙門的事,我打聽過,因為事涉旗人,當時由步軍衙門出面處理,便由步軍衙門把人抓了。恕我多嘴,若是能轉到順天府,施大人為官清正,還有可能救李衛出來。”他想到牢裏那些慘狀就渾身發毛。
胤禟點了點頭,拍拍江和有些發顫的手,轉身上了馬車。
步軍都統佟國維,提到這人胤禟就頭疼,康熙的親小舅子,正宗外戚。原來的史書上說這家夥是八爺黨的中堅力量,如今倒不知啥情況。
不過,佟家完全不需要買他的帳,胤禟還是硬着頭皮先往佟家走了一遭。
佟國維不在家,佟家老大佟國綱親自出來接待的胤禟,佟國綱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如待上賓。
“不知九阿哥大駕光臨,臣弟往衙門裏去了,臣這就着人喚臣弟回來?”
“不用了,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胤禟嘆了口氣,“我有個門人,之前與人發生了些争執,被都統衙門抓了起來。不瞞佟大人,身上有功名,我一直很看重他,叫李衛。今天我太心急,做了不速之客,若是佟國維大人回來,請您務必請他稍稍留心,若有閑暇,明日下午我親來拜訪。”
佟國綱也不了解事情的經過,便先點頭應下。
胤禟回養心殿時已經是傍晚,康熙正等着他呢。
“好端端的,去佟家做什麽?”
“有事呗。”胤禟坐了大半天的車,腰都酸了,脫了披風要水洗漱,邊挽袖子邊道,“以前在天然居見的那個小舉人李衛,皇阿瑪還記得嗎?”
“嗯。”
“他入我門下當門人了,今天出去才知道他前幾天跟人打架叫都統衙門抓起來了。”胤禟像同康熙話家常一般,道,“我去佟國維那兒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能不能花些銀子贖出來,好歹是我第一個門人呢。”
宮婢将銅盆跪舉到頭頂,胤禟洗着手,就聽康熙道,“門人?今天才過戶的吧?”
胤禟一愣,拿起布巾擦幹,扭頭看向康熙,“皇阿瑪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
康熙不屑,頗有幾分怒其不争的意味,數落道,“一個漢人,就算讀過幾本書,也沒什麽本事。這種人多的是,你喜歡的話,吏部多少舉子等着實差呢。倒是這個李衛,桀骜不馴,敢殺旗人,你不用去走關系了,朕絕不會允的!”
聽了這話,胤禟一口氣悶在胸口,也沒說什麽。将手中的布巾放回宮婢的托盤中,揮了揮手,兩個宮婢輕聲輕腳的退下了。
康熙坐在炕邊兒笑道,“出去這大半天,還沒用膳吧,朕給你留着呢。梁九功,去傳膳。”
“你又派人監視我?”
康熙将臉一沉,“朕是關心你,暗衛離得遠,又不會打擾到你。”
胤禟捏了捏拳頭,一陣灰心,“不只是我,還有我的鋪子裏,也有你的人吧。明知道我的人出事,你連說都不說一聲!”
“不過是個賤民,也值得你去費心求人!”康熙冷聲道,“若不是有人看着,朕還不知道你要枉法呢?”
胤禟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很古怪的神色,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今天我沒胃口,不吃了,先去休息。”
胤禟轉身走了,康熙氣得狠狠的捶了下炕桌,大好的心情都被攪了!
胤禟早早上炕睡了,天氣漸暖,養心殿也換上了稍薄的被子,熏得即香且暖,很舒适。
康熙在內書房看了會兒書,聽梁九功輕聲輕腳的禀報:九阿哥準備就寝了。這才想着,也別把問題撂過夜,去哄哄胤禟算了。
康熙在門口“咳”了一聲,才踱步進去。內侍宮婢伺候着洗漱更衣後,便各自退下。
兩個被窩兒緊挨着,康熙側身看着面無表情的胤禟道,“別生氣了,朕看你二伯家的保绶也不錯。年紀跟你相當,文武也出挑,你覺得手下沒合适的人,朕讓保绶給你幫忙。”
“皇上不必費心思了,明天我就卸了內務府的差事,不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胤禟道,“是我行事不檢。”
“就為個李衛?”
“是我覺得累了。內務府說起來不過是你怕我悶才給的差事,占着手罷了。難道還真打算讓我做出什麽功績不成?我現在覺得累,想休息,你交給別人也正合适。”胤禟道,“以後別提這些了,我懶得再當差。”
康熙張了張嘴,到底什麽也沒說。
胤禟晚上睡得早便起得早,康熙還未下朝,他便起了,收拾妥當,便命人傳了早膳。
魏珠小心翼翼的問了句,“阿哥不等萬歲爺下朝一起用麽?”
看了看架子上的小座鐘,胤禟道,“皇阿瑪還得半個時辰才下朝呢。不等了,我今天有事。”
四樣饽饽四樣果品四葷四素再加兩樣粥點。
魏珠在一旁布菜,胤禟半個小時也就吃好了,漱了口喝了茶,便出宮了。
康熙回來時正趕上小太監往外擡膳食,進屋問了一句,“九阿哥呢?”
幾個宮婢上前伺候康熙換常服,魏珠十二萬分的小心回禀,“回萬歲爺的話,今兒個九阿哥卯正便起了,想着萬歲爺還未下朝,九阿哥說要出去辦點事,便先用了早膳。”
康熙道,“那你再去傳一桌。”
雖然知道胤禟是為什麽賭氣,可康熙實在做不出因內寵枉國法的事,他也想不出好辦法哄胤禟消氣,便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