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分手 (1)
菜肴已經撤了下去。
傅清深端坐在沙發上, 他不習慣留人在身側,包廂內的服務員全都退了下去,四周非常靜谧。
錦鯉擺尾戲水的響動在粼粼水流聲中很清晰, 圍屏背後,有門開又關的聲音。
室內原本萦繞着淡雅的茶香, 忽然便有柑橘蜜柚的冷香闖入,言甜款款走過來, 在他正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幾乎與她出去時一般無二。
一杯沏好的熱茶被放到她面前, 缭繞的熱氣煙霧中,傅清深的聲音仿佛被感染,罕見地帶上幾分溫情。
言甜一怔。
“普洱茶, 不知道你喝不喝得習慣。”他修長幹淨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走神。
言甜向前傾了傾身,她的手指伸向那杯茶。
——卻沒拿起來,而是推離了自己。
她不想再接受他施舍的任何一點溫情了。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言甜平靜地說,精致的面容上未見絲毫紊亂, 仿佛僅是随意聊着天氣, “我不會再來找你。”
傅清深神色波瀾不驚。
“怎麽又突然這樣?”他問,語調之中卻沒有多少起伏, “我們不是挺好的麽?”
言甜擡頭, 看着他。
“你覺得, 挺好?”
倘若是作為走腎不走心的床伴,确實挺好, 肉.體.的高度契合,工作忙時,動辄幾天不用聯系, 從不打擾對方,有着令人舒适的自由。
像雲朵所說,尋求刺激而已,成年人的戀情,連分手都應當很體面。
傅清深找她複合,不過好像只是一個執念。
當年被甩,他丢掉了面子,尊嚴受挫,于是重新再遇之後,他找她複合,是想證明只要他願意,像逗弄小貓一樣地勾勾手指,言甜随時都會回到他的身邊。
他睡服了她,卻沒想和她長遠地走下去。
攔住姜铉,不讓他喊她嫂子。
進組拍攝,背地裏約會陳怡可。
無論說了多少次,也記不住她的過敏源。
連言甜來探班,都隐有不高興的意思。
她想要的不過是那麽一點點。
可是他從來不會給。
想清楚了之後,言甜靜靜地看着他,忽然彎了彎唇角:“沒什麽,我就是覺得挺沒意思的,沒興趣和你再這麽玩下去了。”
傅清深看過來的眼瞳幽寂如深淵,暗不見底。
他掀着眼皮,聲音冷下去,似是譏諷:“很好。”
言甜站起來,低眼看他。
“你還是找別人和你玩這種契約游戲吧,我就不奉陪了。”她淡淡轉身,離開的身影決絕果敢,“傅老師,好好拍戲,預祝你再次登頂影帝。”
----
說來諷刺,言甜千裏迢迢來四川,竟然是為了分手。
“所以,你們真分了?”茉莉在電話那邊咋咋呼呼,不可置信地罵了句髒話,追問,“你還真是千裏甩渣男啊?”
“對啊。”言甜懶懶應了聲。
她一邊連麥和茉莉語音聊天,一邊打開軟件,幹淨利落地訂了張回程的機票,“明天就回去,你要來機場接我麽?我們順便去酒吧,怎麽樣?”
“酒吧?”
言甜面無表情地開着玩笑:“失戀後的例行程序,還是要走完的。”
挂斷電話後,言甜進浴室洗了個澡。
安全起見,她沒有再另外自己去找酒店,而是就住在蔡季幫她找的那個。反正只是湊合一晚,明天就走了,她不在意。
水汽氤氲着漫開,模糊了洗手臺上的鏡面。
放在洗手臺上的手機接連震動了幾下,卻被淅瀝的水聲掩蓋住,她一時沒有發現。
直到言甜洗完澡出來,她才察覺到微信裏有幾條來自傅清深的未讀信息。
她表情淡淡,低眼看完,點了幾下屏幕後,又把手機關機後才丢開,去找吹風機把頭發吹幹。
----
餐廳正門口,阿羅風風火火地帶着蔡季闖進來,低聲詢問前臺:“傅清深先生在哪個包廂?”
今天晚上,傅清深是有工作的。
團隊老早就定下來,讓傅清深在晚上九點的時候直播一個小時,作為破億粉絲福利。
因為怕傅清深忘了,今天早上,阿羅就提醒過他,誰知道傅清深做得更絕,不是忘了,也不是遲到了,而是現在都不見人影,整個人直接失蹤。
打電話給他,起先電話還打得通,只是一直無人接聽。
後來再打,索性關機了。
蔡季一拍腦袋,想起來:“深哥不是還在餐廳吧?”
餐廳開在影視城裏,服務員見慣了這些大大小小的明星,非常淡定地引路,把他倆帶到了傅清深的包廂門口。
阿羅推門而入,傅清深果然在裏面。
他端坐在沙發上,靜靜地垂着眼,将洗杯的熱水緩緩淋在茶寵身上,再将紫砂壺中泡制夠了的茶水均勻沏出,确保每一個茶杯裏的茶水都等量多。
鴨舌帽已經被他摘下,傅清深深邃矜貴的眉眼露出。
他的舉止優雅自然,仿佛已經達到了清新淡遠、自然脫俗的境界。
神情也平和極了,和藹的,沒有絲毫戾氣。
……如果牆角處沒有躺着一只四分五裂的手機的話。
阿羅戰戰兢兢地溜過去,撿起傅清深的手機。
——屏幕碎出花兒來,後蓋也搖搖欲墜,完全不能用了。
這一時,傅清深才恍然發覺他們在,掀眼看過來,親自用竹制的茶鑷子夾起茶杯,放到桌沿處。
他的語氣淡然到極致:“要喝茶嗎?”
蔡季雖然害怕,但在傅清深的眼神下,還是溫溫吞吞地湊過去。
他的手剛觸碰到茶杯,就被阿羅攔下,耳邊是阿羅的輕聲提醒:“你清醒一點,這是深哥倒的茶,小心有毒。”
蔡季:“……”
傅清深端起茶杯,自己喝了。
他漆黑的眼睫一頓,這才想起來自己誤了直播,稍顯不耐地蹙了蹙眉:“把直播推到明天吧。”
阿羅答:“是。”
傅清深一直以來都很敬業,從來沒鴿過粉絲,堪稱業界良心。阿羅的公關動作很快,只說傅清深因為忙于拍戲,今晚實在抽不出時間,破億粉絲福利只能推到明天了。
他的粉絲一向聽話,紛紛表示理解,要哥哥專注搞事業。
傅清深戴上帽子,壓了壓,帽檐擋住了漂亮的眉眼,語氣聽不出什麽:“走吧。”
傅清深回到酒店,用卡刷開房門,推門而入。
房間裏有動靜,傅清深動作稍頓,直到姜铉的聲音響起來,他才想起,自己約了姜铉過來幫他對戲。
姜铉迎上來,打了個招呼。
傅清深波瀾不驚地摘下帽子,脫了外套,把手表也一并取下來,扔在茶幾上。
不知怎麽地,力道沒掌控好,手表在光滑锃亮的玻璃桌上不受控制,摔落到地毯上。
磕到桌腿,表盤一下子碎了。
偏生姜铉還聒噪地問:“深哥,我聽說嫂子過來探班兒來啦?”
傅清深在沙發上坐下,垂眼,攏着火點了根煙,淡淡問:“你怎麽知道?”
“陳怡可說的,她說在洗手間碰上了……”姜铉說道,“我們整個劇組剛不是在一塊兒聚餐來着嘛。”
傅清深從茶幾下找了一個陶瓷煙灰缸,磕了磕煙灰,心不在焉的模樣,“她有點事,先走了。”
姜铉不疑有他,搭讪着問:“嫂子是哪裏人啊?”
傅清深冷冷瞥他一眼:“你是來找我聊天的?我不陪聊,滾吧。”
“哪能啊,深哥。”姜铉拿出厚厚的劇本,讪笑,“我是來幹正事的。”
傅清深嗤笑一聲,收斂下心神,接過劇本,專心和姜铉對起臺詞來。
但姜铉老覺得有點不對勁。
要說傅清深的狀态,那自然沒話說,即使是在對臺詞這種事情上,也碾壓自己一大截,姜铉從他這裏學到了很多。
但深哥今天這煙瘾……
未免重了點吧。
不出一個小時,煙灰缸便塞得滿滿的。
姜铉震驚。他和傅清深認識得早,當然知道他抽煙。
但傅清深平日裏的煙瘾不大,也就閑暇時會抽一根放松下精神,偶爾撞見行程忙碌,想不起來抽也是有的。
傅清深察覺到姜铉有點走神,掀了眼皮子,啞聲道:“今天就到這吧。”
姜铉看看時間,是挺晚了,連忙收拾東西。
“好嘞,那深哥你先休息,我明天再來叨擾。”
沒等姜铉走出門口,傅清深又忽的想起一事來,叫住他:“把手機借我用下。”
姜铉不明所以:“深哥,你自己的呢?”
“被我摔了。”傅清深碾滅了煙,平靜地說。
姜铉摸出自個兒的手機遞給他。
傅清深接過,按下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撥打過去。
系統女音提醒: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這時候,姜铉也感覺到一絲不尋常來,問道:“這是嫂子的電話?”
傅清深又撥了一遍,依舊是關機。
“咋的?”姜铉的聯想能力很豐富,一下子就想通了,“你們吵架了?”
傅清深冷冷嘲道:“算是吧。”
“女人嘛,就是要哄,無論什麽性格的,哄就對了。”姜铉一副很懂的樣子,道,“趕明兒等她冷靜下來了,深哥你送點禮物,什麽包包化妝品首飾玫瑰花都給安排上,再說點軟話,肯定能行!這幫女人開啓冷戰,其實就想要男人多關注關注……”
傅清深把手機丢還給他,不太耐煩了:“滾吧。”
姜铉趕緊頭也不回地溜了。
室內重歸一片寂靜。
傅清深慵懶的身影靠在沙發上,他默不作聲地打開煙盒,抽出煙盒裏的最後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
——一天之內抽完一整包煙,這放在以前,是沒有的事。
套間裏還準備了酒。
傅清深拿出一只玻璃杯,倒了點在杯底,優雅地晃了晃。
他的神情平靜得就跟沒事人一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月亮向西沉了,傅清深掐熄了煙頭,走到玻璃窗前,拉開窗簾。
柔和的夜風終于不受任何阻擋,直白地吹入。
他酒量很好,這點度數的酒根本醉不倒他,但此時此刻,傅清深竟覺記憶有點模糊。
言甜告訴他:“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顯得那麽鎮靜,語氣平和,沒有掀起哪怕一丁點波瀾。
傅清深忍不住想,是因為自己最近太忙了,忽略了言甜,她才用這種手段,來表示她的抗議?
就像姜铉所說,她就是想要他的關注和呵護了。
他想到這裏,掀了掀唇角,輕輕一嘲。
他倚着落地窗,靜靜地看底下街道的車水馬龍。
蔡季向他報告過,言甜就住在隔壁酒店的頂層套間,房間號是A25,電梯直達,出來後左轉第三間。
傅清深如果現在下樓過去,也只需要十分鐘。
他過去找她的話,大概……言甜也不會真的把他拒之門外?
待在懷裏的小甜貓亮了亮爪子,軟綿綿的,也沒多大的威力。
歸根到底,就是撒嬌。
傅清深把酒一口飲盡,差點就披上外套出了門。
他拉開把手,眼睛一掃,只見一道俏麗的身影斜倚在門口,扭着水蛇腰,穿修身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清深哥,我有一些問題,想請教下你……”
傅清深的眼瞳漠漠無聲。
陳怡可誤以為他松動了,欣喜地扭了扭腰,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投懷送抱:“人家房間裏的空調壞了,今晚可以睡在你這裏嘛?”
在陳怡可還沒貼上來的時候,傅清深後退一步,讓她撲了個空,踉跄着差點摔倒。
傅清深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白癡一樣,冷冷淡淡,分毫多餘的情緒都沒有。
他直接把門關上了。
陳怡可沒有料到他這樣絕情,差點撞到鼻子,後怕地拍了拍胸口。
——她的鼻子可不是原裝出版,撞壞了,免不了又得出國一趟。
陳怡可讪讪地在門口,手足無措,就這麽離開,她覺得不甘心。
套間裏,傅清深撥了內線到酒店前臺,告訴他們,自己門口有個煩人的傻.逼.,請保安上來把人帶走。
住這種套間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貴,前臺不敢怠慢,很快,三四個人高馬大的保安乘電梯上了來,在樓道裏巡視着。
看見遠遠的有個穿旗袍的女人站着,保安起了點疑心。
他們怕搞錯了,上來搭讪道:“小姐您好……”看清旗袍女人的臉後,保安話語一停,欲言又止道,“哎,您是不是那個……”
陳怡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了戴上口罩。
她連忙慌裏慌張地從包裏摸出來一個口罩戴上,擺擺手否認,低下頭落荒而逃。
保安看着她的背影,撓了撓頭:“……叫陳什麽來着?”
----
第二天清晨天未亮,傅清深就坐保姆車到了拍攝場地。
休息室的門虛掩着,傅清深走過去。
晨起的大家都還混混沌沌,幾個工作人員擠在一旁拉着電線,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陳怡可昨天晚上去爬深哥的床了!”
“操,你怎麽知道的?”
“網上都爆出來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沒戴墨鏡口罩?”
“哎,誰知道呢,可能戴了也被認出來了吧。”
傅清深直接把門推開了。
工作人員一看當事人來了,臉色一變,忙收聲幹活。
“深哥,這是剛拿過來的新劇本。”蔡季剛從副導演處回來,取出一本新打印出來的文件給他。
傅清深接過,随手翻了翻新劇本,看标紅的地方。
他臺詞早記熟了,只是因為編劇臨時有一兩句改動,才另弄了份新的。
《回到那一天》的男主角是個人渣。
也就是傅清深演的這個角色。人渣是十足的纨绔子弟,靠着一張漂亮的皮囊四處玩弄感情,走腎不走心的代表。直到女主角被傷透了心,醒悟後把人渣給甩了,人渣才後悔不疊,一再挽回,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女主角結婚生子,家庭美滿,開始新的生活。
他今天的戲份演的是個失戀被甩的情節。
編劇改動的新臺詞很簡單,卻把人渣的自大狂妄體現得淋漓盡致。
【人渣:我都哄你了,順臺階下來,成麽?】
傅清深看清楚這句詞後,面色一沉,把劇本合上。
他們今天來得早,場地還沒布置好,只能等着。
保溫杯裏泡着羅漢果,蔡季掏出一次性紙杯,倒了杯水給傅清深。
這幾天的戲份都是張力很強的爆發點,對嗓子的損傷很大。
傅清深就坐在沙發上,低垂着眼,慢慢地喝水。
見蔡季還在身邊亂轉,傅清深掃了他一眼,問:“你怎麽還在這裏?”
蔡季迷茫。
有誰能告訴他,他作為助理,不在片場候着,應該在哪裏?
傅清深的手機被摔爛了,不能用了。
蔡季昨天晚上就連夜開車出影視城去給他買了個新的,這會兒終于想起來,蔡季忙把新手機拿出來,裝上SIM卡,開機後遞了過去。
傅清深接過手機,直接扔在一邊,說:“你走吧。”
蔡季:“……”
欲哭無淚。
深哥心情不好的時候,話也少了起來,心思根本猜不透。
誰可以明示一下他,去哪裏?
此時,副導演跑過來招呼可以去換衣服了,傅清深站起身,把空的紙杯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
見蔡季還一臉茫然,傅清深低了低眼,說:“阿羅查到,她今天的飛機回江城。”
聽到江城二字,蔡季試探着問:“是言小姐?”
傅清深又說:“你開車去送送她,這裏不好打車。”
蔡季點點頭:“好。”
光替已經在燈光中心幫忙走位了,傅清深瞥了一眼,把手機拿上走了。
走出兩步,他又倒退回來,囑咐:“別讓她知道,是我讓你去送她的。”
蔡季小心翼翼地帶上車鑰匙離開。
傅清深換完衣服出來,姜铉已經在化妝間了,他的造型難弄,最少需要一個小時才能弄完,因此需要早動手。
姜铉攔住傅清深,問:“深哥,嫂子今天來片場探班不?”
傅清深一哂。
姜铉莫名感覺到後背一股寒浸浸的冷氣。
傅清深瞥他一眼:“冷戰呢。”
姜铉道:“那你打電話讓她來呗。”
傅清深:“她不接。”
姜铉出主意:“那就微信,不行就短信,她總能看到吧。”
給姜铉化妝的化妝師動作一頓,饒是他有良好的職業素養,聽見這種八卦,也免不了有點興奮和震驚。
圈裏不可一世的傅清深,竟然被一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化妝師內心深藏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姜哥說得對。”化妝師幫腔道,“傅老師,您就發個微信哄哄吧。”
這化妝師不開腔還好,一開腔,傅清深少得可憐的耐心忽然就被消磨沒了。
他想起來,昨晚上發給言甜的微信,她至今還撂着臉沒回複呢。
他想起來人渣的那句詞兒。
【我都哄你了,順臺階下來,成麽?】
臺階都替言甜搭好了,可她那邊沒個動靜,看樣子是不想下。
“不哄。”他蹙了蹙眉頭,冷聲道,“慣的她。”
傅清深扔下這麽一句,直接頭也不回地走了。
傅清深走後,姜铉回過神來,眼神悠悠地看向自家化妝師,咳了咳道:“小潘啊,深哥這件事……”
“姜哥您放心,這點職業素養我還是有的。”化妝師在嘴巴上拉緊了拉鏈,“傅老師的戀情,我不會洩露出去的。”
那邊,傅清深坐在椅子上,配給他的化妝師彎着腰,在幫他補點眉粉。
不得不說,傅清深在電影裏的角色,和他現實中的樣子有很大的相似之處,一樣的斯文敗類,骨相俊朗。這就少了很多繁瑣的變妝程序。
更何況,傅清深底子好,駕馭得住很多造型,化妝師少費了很多心。
傅清深低着頭,在看手機。
他登上微信,找到言甜的微信頭像,點開對話框。
滿屏都是他綠色的聊天氣泡。
言甜一句都沒回。
傅清深的手指在鍵盤上靜止了很久,他也沒想出來該用什麽樣的話題去搭讪。
化妝師用噴霧定完妝,說:“傅老師,可以了。”
傅清深擡起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
化妝師随着他的目光,也在打量自己的作品。
傅清深演的是個浪蕩的纨绔子弟,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女主終于忍無可忍,決心一刀兩斷。今天拍的戲就是他倆分手的場景。
傅清深穿着純白色襯衫,領口的扣子沒扣好,松松垮垮地漏出精致的鎖骨來。為了符合斯文敗類的人設,挺直的鼻梁還架着一副銀邊眼鏡,卻更襯得他眼窩深邃,目似朗星。
化妝師由衷地稱贊:“傅老師,您這個造型絕了。”
傅清深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随手拍了張照片。
他打開言甜的微信,把照片傳給她。
一個紅色感嘆號跳出來。
下面還有一行小小的系統提示:甜小仙女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發送朋友驗證)
傅清深眼神阒黑。
……他又被删除好友了。
----
傅清深一整天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他本來能很快入戲,一條過是常有的事,但今天不知道怎麽了,拍出來哪哪都不對勁。馬老爺子戴着老花鏡,坐在監視器前,嘆了口氣說:“先保一條吧,休息半小時,待會再繼續。”
和傅清深演對手戲的演員接過外套穿上,笑問道:“傅老師今天是怎麽了?”
傅清深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走下場來。
阿羅忙抱着保溫杯過去,倒了水給他。
阿羅來了有一陣子了,四處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蔡季的身影,不禁疑惑道:“蔡季那小子不在片場候着,跑哪去了?”
傅清深淡淡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低下頭看手機,打了個電話,也不知道是打給誰的。
阿羅叨逼叨着也覺得沒趣,默默閉上了嘴,不多會,又被監制拉走去商量事兒。
這時候,外場上一群來探班的粉絲人群中,蔡季一面作揖一面撥開衆人走了進來。
“深哥,我已經把言小姐安全送到機場了。”蔡季壓低聲音,報告道,“還送她過了安檢,才回來的。”
傅清深嗯了聲。
蔡季跟在他身邊多年,知道這就是滿意的意思,正想走開,傅清深忽然又叫住了他。
“深哥,您還有什麽吩咐?”
傅清深看看時間,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半小時。傅清深道:“你手機呢,拿來借我。”
蔡季看看傅清深手上那個白色大屏最新款,愣神道:“這——”
“你打個電話給她。”傅清深吩咐道。
蔡季問:“我說點什麽?”
傅清深說:“随你,找話題聊。”
蔡季欲哭無淚。
他和言甜哪能有什麽話題能聊,不就是聊聊深哥。但現在這兩人都分手了,他再在言甜面前提深哥,可不尴尬死了。
蔡季在傅清深的注視下,手指顫抖着按下撥通鍵。
言甜那邊倒是很快接起來:“蔡助理,還有什麽事麽?”
她周圍的環境很嘈雜,不停有系統廣播的聲音傳來,提示乘客登機,想來應該是還在候機大廳。
蔡季明知故問:“言小姐,您登機了麽?”
言甜頓了一會,才回答:“還沒有,有什麽事,您直接說吧。”
言下之意就是沒興趣陪聊,趕緊把正事說完好挂電話了。
蔡季硬着頭皮找話題:“言小姐,您、您吃飯了麽?”
言甜:“……”
言甜在電話這邊沉默着,忽而,又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傅清深把手機接了過去,聲線低沉着道:“到那邊,飛機落地後,你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
言甜:“……”
言甜沒說話,直接把電話挂了。
聽筒裏傳來一陣冷漠無情的忙音。
幾個小時後,飛機在江城機場降落,茉莉來接她。
茉莉本來只是想帶言甜去雲江路美食街吃頓大餐,說滿足食欲就能忘記煩惱。
但言甜死活要去喝酒,茉莉實在拗不過她,只能掉了個頭,把車開到了簡歡的酒吧那。她們這次沒要卡座,而是開了個包廂,要了一打紅酒。
茉莉找來幾個玻璃杯,用開瓶器拔出蓋子,剛想倒酒。
言甜看了一眼,把杯子放在一邊:“我不用這個。”
她昂起頭,直接對嘴喝了。
茉莉皺着眉頭,勸道:“你這麽喝,會很快就喝醉的。”
“醉了不挺好的。”言甜搖了搖食指,興致盎然,“要玩游戲嗎?搖色子?輸了的,要不就玩真心話,要不就喝酒?”
茉莉想着玩游戲能轉移下她的注意力,忙答應下來,拿來兩個色盅,遞了一個給她。
兩人面對面坐着,搖完色子,開盅一看。
“我輸了。”言甜眯着眼睛笑了笑,“我選喝酒。”
她一口氣喝掉了半瓶,喘了口氣道:“再來。”
又是她輸。
還是她輸。
……
一分鐘一個回合,接連的都是言甜輸,茉莉來不及勸阻,言甜就擺擺手,又喝掉了大半瓶。
“甜甜,你要不要選真心話啊?”茉莉擔憂地看着她,“你喝得太多了。”
一打酒,整整十二瓶,被言甜喝掉了三分之一。
茉莉自己只喝了小半杯。
“好啊。”言甜放下酒杯,從善如流。
茉莉打量她的神色,倒不像是難過的模樣,但也不像是開心的樣子。
言甜理了理裙擺:“我又輸了,你問吧。”
茉莉問:“你們還會在一起麽?”
“誰?”酒意漸漸發酵上來了,言甜朦胧着看她,盈盈一笑,“我和誰在一起?”
茉莉:“別裝不知道。”
“……不會。”言甜挽了挽頭發,懶懶道。
“我真的放棄了,不會再喜歡他了。”趁着醉意,她迷茫卻認真地說,“天底下的男人那麽多,我肯定可以找到更好的,沒必要死拉着傅清深不放。”
“但是今天就讓我難過一晚上吧。”言甜眨眨眼,俏皮地開了個玩笑,“就當是祭奠我那死去的愛情。”
茉莉抖了抖:“太非主流了。”
兩人相視一笑。
一打酒喝完,茉莉用手機預約了個代駕,準備把言甜送回去。
茉莉雖然意識還很清醒,但沾了酒精,也不能開車。
到路邊去等代駕的時候,茉莉接到代駕的電話,說自己臨時有事,來不了,麻煩她取消訂單,預約一個新的。
言甜醉得搖搖晃晃,低着頭,倚着酒吧門口的一根羅馬柱,漂亮水潤的眼睛半睜着,顯得迷迷糊糊。
茉莉挂斷電話,一雙黑色锃亮的皮鞋已經出現在眼前。
“你們在等人?”簡歡道。
茉莉擡起頭,看向他。
簡歡今天的衣服和他往常的風格大不相同,茉莉差點沒認出來他。
簡歡注意到茉莉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溫和道:“我剛剛參加了個會議,需要穿得正式一些。”
茉莉:“什麽會議?”
簡歡回憶了下,回答:“結構、催化和調控國際會議。”
什麽東西?
茉莉一頭霧水。
茉莉問:“去哪裏開?”
簡歡道:“Q大。”
“所以,你是Q大的學生?學霸啊這是。”茉莉嘆為觀止,“開酒吧是你的副業?”
Q大是江城最好的大學,在全國也是雙一流,是無數學子向往的高等學府。
簡歡沉默了下,告訴她:“我是Q大的教授。”
茉莉:“……”
簡歡看了看半倚着柱子,半被茉莉攙扶着的言甜,有些無奈地問:“你們在這裏幹什麽?等人還是打算回去?”
茉莉心累道:“別問了,代駕鴿了我們,我這正預約個新的呢,一直沒人接單,急死我了……”
簡歡說:“我送你們回去吧。”
茉莉再三謝過簡歡,先把言甜扶上了車,把包放在言甜身邊。自己則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系好安全帶。
簡歡開車很穩,不急不躁的,車窗半開,夜風湧進來,清涼撲鼻。
言甜支着頭,半阖着細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落着扇形陰影。
簡歡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
喝醉了也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像只貓,慵懶地倚在靠背上,表情冷淡。外頭的霓虹燈光映進來,襯得她眉眼獨秀,膚色白皙似雪。
實在是漂亮,讓人一眼驚豔的那種。
茉莉讓簡歡送她們到模特工作室那,那裏有一間足夠二人居住的卧室。
到了工作室樓下,簡歡穩穩把車停了下來。
茉莉向簡歡道謝後,又道:“你把車開回去吧,我明天去你那開回來就成。”
簡歡點了點頭:“好,要我送你們上去麽?”
茉莉搖搖頭:“不用啦。”
說完,茉莉扶着言甜下車,刷了門禁卡,兩人一起走進了寫字樓的正門。
簡歡看着電梯門關上,才回到駕駛位,正準備離開。
車後座上忽然有鈴聲響起。
簡歡回頭一看,一個套着葡萄紫色手機殼的手機正在嗚嗚震動,有人打電話進來。
簡歡伸出手,把手機拿起來。
來電顯示的號碼沒有備注。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锲而不舍,自動挂斷了就再打,一定要等到接通才罷。
簡歡無奈,只好接通:“喂?你好。”
那邊卻是沉默。
緊接着,一段忙音傳來,電話被挂斷了。
簡歡只當是打錯了,并未放在心上。
他沒有門禁卡,進不去,也沒有和茉莉交換聯系方式,聯系不上她們。
他在車裏等了會,不見茉莉下來尋找手機。
這時候他接到Q大院長的電話,要他盡快把今天他在會議上的講稿傳上內網,簡歡沒有辦法,只好先開車離開,準備明天再把言甜的手機還給她。
----
成都影視基地裏,劇組紛紛收工。
天公不作美,下午天氣還好好的,晴空萬裏,到了傍晚,忽然就下起大雨來。外景沒法拍了,只好轉內場,先拍其他戲。
傅清深這場沒戲份,很快換了衣服,跟車回到酒店。
酒店的最高一層都被劇組包了,沒有陌生人。
酒店的餐廳就在同一層,傅清深來這裏吃飯。
負責這塊區域的服務生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一看是傅清深,臉上立馬堆出幾分讨好的笑意:“傅老師,今天的甜點非常不錯,您要不要嘗一下?”
服務生在平板上一點,電子菜單翻到了甜點那一頁。
芒果雪媚娘,巧克力慕斯……
傅清深忽然想起言甜。
她就是對這兩樣東西過敏,一丁點都碰不得,碰了就要起疹子。
以前漫不經心沒記住的,現在倒是記得牢牢的,忘都忘不掉。
“不用了。”傅清深随便勾了幾個菜,打發走了服務生,“先這樣吧。”
後廚效率很高,不多時,菜被傳上來。
傅清深拿起筷子,看了看半桌子的菜,驀然覺得顏色過于和諧了。
他拿起打出來的單子,看了看菜名。
剛剛,他心不在焉,随便勾的菜分別是——
蘸水兒菜、果仁菠菜、西蘭花炒蝦仁、涼拌莴苣。
餐廳今日提供的是猕猴桃汁,盛滿綠色果汁的玻璃杯就放在他的手邊。
一水兒的綠色。
傅清深:“……”
傅清深興致缺缺地放下筷子。
這時候,蔡季出現在餐廳門口,一見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