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小姐

火把在情急之中被風撲滅,四下黑成一鍋粥,好在經過這許多時間,大家已勉強能适應昏暗。

觀亭月手裏抱一個,背後背兩個,把沒人看顧的小孩子全攬自己身上了,她沿着通路朝前跑了一陣,耳朵輕輕一動,發覺到什麽。

“不好。前面有人。”

石善明的大軍反應迅速,他們畢竟人多,抽出一部分進底下探查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婦女們正如臨大敵,就見她掉了個頭,朝着石室的另一處而去,“跟我來。”

這些密道當初是為了更好的隐藏軍械才打通的,彼時官階卑微如石善明還沒有資格接觸,故而面對滿山谷的彎彎繞,他一直不敢輕易深入。

觀亭月于是拖着一幫孱弱的女人跑跑停停,在無數石室裏往來穿梭,将涉足其中的叛軍溜了個暈頭轉向。

但畢竟是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孺,又半饑半飽地關了數日,不多久,衆人便開始體力不支。

為了避免女眷們掉隊,觀亭月只得放緩速度,這樣一來,很快就被江流超了過去。

她人年少,幹勁十足,還不必照顧小孩子,跑起來毫無拖累,渾身輕松地在最前面開道。

片刻之後就模模糊糊看到一點星光。

江流興奮地邊跑邊回頭,“姐,那兒是不是就是出口了!”

觀亭月被從頭挂到腳的小兔崽子們壓着,緩了口氣兒正要說話,忽然間變了臉色,雙目像是瞧見什麽忌諱之物,驀地冷肅下來。

不止是她,幾乎所有人的女人眼底都鋪上了一層惶恐。

觀亭月:“江流!”

話才出口,那少女就迎面撞到一堵肉牆,老天爺可能看不慣她走路不長眼,存心要治治她,這一磕着實狠重,險些沒讓下巴脫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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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給碰了個眼冒金星,伸手捂着側臉抽涼氣,卻莫名發現自己身體騰空了——她被人從背後拎了起來。

觀亭月在十丈外陡然剎住腳。

彼時正值日夜交替之際,是黎明前最沉寂的時候,漫天星辰與弦月成了山林裏唯一的光源。

只見那淡薄的清輝之下,連通山外的洞口被一團烏漆墨黑的影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對方單手擒着江流,緩緩直起背脊,一身玄甲反射出冰冷的月光,照在刀疤縱橫的臉上,連笑容都顯得格外猙獰。

看來者的裝備,觀亭月猜他或許是石善明手裏的一名參将,不上不下的那種,專适合給人當打手。

“還以為是綏狗的鷹犬們找來了,鬧得大家夥兒劍拔弩張,疑神疑鬼的,原來是一群不聽話的小耗子。”

刀疤臉慢條斯理地叉腰。

“真是對你們太好了,有吃有喝地供着,一個不留神,還讓你們找到暗道逃出來。”

雙方實力過于懸殊,那頭的人雖多,到底都是女人,在他眼中就跟送菜的一樣。

“要我說何必搞什麽‘山賊綁匪要贖金’的麻煩事兒,直接捆着人挨個進屋子裏放白骨枯不就行了。早死晚死,反正也是個死,将軍這人啊,哪兒都好,就是太小心了。”

周遭并未瞧見其他士兵,刀疤臉應該是在附近巡守,碰巧聽見聲音才撞上她們的。

“好好告訴大爺。”他上前一步,“男牢裏的人是不是也是你們放走的?”

婦人們眼見他靠近,忙哆嗦着朝後退。

觀亭月擡手将幾個女孩兒掩在自己背後,方晴的手緊緊拽着她的袖子,險些把大半條衣袖扯掉。

她沒功夫理會,餘光卻瞥向洞外,總覺得林間風聲蕭蕭,似乎還有別的什麽人。

刀疤臉對女人們的反應甚是滿意,他的長相不敢恭維,品行比長相還要粗制濫造,是個徹頭徹尾的猥瑣小人,這會兒看一水兒的姑娘都落在自己手中,不禁得意忘形。

“要我說,你們那些漢子個個歪瓜裂棗,弱不禁風的,跟着他們能有什麽好?還不是成天吃糠咽菜,日曬雨淋。”

他借着一星半點的夜色打量面前的女子,視線落在觀亭月臉上,露出一個瘆人的笑容,“以前沒仔細看,原來你們中間也有不少模樣标致的。”

“不如這樣,若有人願意服侍本将軍,現在便站出來,我保證她今後吃香喝辣,更不必關在暗無天日的山洞裏,等着去喂毒藥。怎麽樣,是不是很劃算?”

刀疤臉這話貌似是叫人自願,但事實上也知道不會有哪個瞎了眼的肯搭理自己,于是自娛自樂了一會兒。

“沒人吭聲?那我可自己來點了——”

他忽然想起手裏逮住的小崽子,便把江流往上提了提,拎到眼前。

“我瞧着,這女孩兒就不錯,嫩是嫩了點兒,長得還挺清秀的嘛。”

方晴擔憂地驚呼出聲。

他卻像挑揀瓜果菜肉般将江流上下品評了一番,繼而伸手去摸他的面頰,“啧啧,十五六歲的姑娘皮膚就是滑,倒可以再養上幾年,說不定也能長成個貌美佳人……”

一衆小女孩見狀都吓壞了,連觀亭月也微微颦起眉。

石善明手下的将士駐紮在這大山之中,想來日常起居不會細致到哪裏去,這刀疤參将也不知多久未曾好好洗涮自己了,渾身一股難以言喻的味兒,熏得江流直犯惡心。

他摸完臉還不算,發現對方反抗不怎麽激烈,手指越發無恥地滑進了衣衫裏,眼角眉梢全是一副下流之相。

幾個婦人實在是看不下去,又苦于無能為力,急得直咬唇。

“小姑娘叫什麽名字?告訴哥哥,哥哥我會疼你的……”

刀疤臉正肆無忌憚地調着情,忽覺指尖手感有些不對,他好似摸到一塊圓中帶硬的物體,十分有弧度。

參将疑惑地拿到眼底下一看——掌心裏躺着個灰不溜秋的饅頭,可能歷經過不少風吹雨打,此刻已經快幹成餅了。

“這是什麽?”

他頗有求知欲地認真專研起來,江流趁此時機,驟然發難——她雙腿借力一撐,勾緊對方的脖子,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出平生力氣打了個旋,愣是将刀疤臉的頭活生生扭到了背後。

只聽見“咔”的一聲脆響,後者甚至哼都沒哼出音,便捏着那個幹癟的饅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滿地的煙塵都讓這魁梧的大塊頭濺起三寸來高。

江流輕輕巧巧地落到地面,順手把懷中的另一個饅頭也掏了出來,惡狠狠地往他臉上一摔。

“老子是你爺爺!”

他将适才被這王八蛋弄亂的發髻扯開,索性麻利地紮成一把,胸前一馬平川。

說來也怪,他束發後身姿忽然就挺拔起來,襯得五官棱角分明,盡管還是穿着女裝,瘦弱的四肢卻越瞧越有些堅韌的味道,反而不太像冷漠秀氣的女孩子,更像個清俊少年。

後面的婦人皆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招驚呆了,驚完了又盯着地上兩團馊掉的馍馍,腦子半晌沒轉過彎。

觀亭月适時輕咳一聲,“給大家介紹一下。”

“這是江流,我男扮女裝的弟弟。”

她有意頓了頓,頗為好心地留時間讓衆人消化,“事出突然,沒來得及解釋,還望各位見諒。”

“……”

除了方晴,對面的小姑娘們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一路上甚為靠譜的小姐妹當場變成了大兄弟,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索性江流倒不是很在意,松了松腿上的筋骨,一面往回走,一面用手使勁兒地搓自己的臉——讓那色胚摸了兩把,可把他惡心壞了,若不是顧念着這張皮長了十幾年不容易,他非得将半邊臉都卸下來。

“姐。”

觀亭月伸出手輕輕在他肩頭拍了拍,“怎麽樣,沒事吧?”

“沒事兒。”少年努力掩飾着隐約抽筋的小腿,故作鎮定道,“小意思。”

這會兒也顧不得細究他另類的癖好,一衆婦人見江流全須全尾的并無大礙,皆松了口氣,紛紛湊上前問他有沒有受傷。

可惜她們這口氣還未能吐一半兒出去,洞外便順風傳進來一聲粗犷刺耳的大笑。

對方嗓音渾厚如洪鐘,在群山環抱的谷地之內不斷回蕩,愣是營造出千萬人狂笑的詭異情景。

不論那刀疤臉是偶然堵到她們,還是刻意拖延時間,耽誤的這些功夫已經足夠叛軍找上門來了。

石善明雖然稱不上什麽名将,這點機警還是有的,否則他麾下的兵也不會在朝廷高壓之下撐到現在。

女眷們才放寬的心登時又懸了起來,漲潮似的大起大落。

借朦胧的夜色望出去,外面是小塊疏朗開闊的草地,視線平坦無餘,唯有一棵孤零零的榕樹突兀森郁的立在不遠處。

樹下模模糊糊站着個五尺高的黑影。

江流當即戒備地一挫身,低低問:“誰在那兒?”

黑影迎着月色揚起頭,周身厚重的盔甲像裏三層外三層的金鐘罩,顯得十分安全。

“我一路上都在奇怪,這群大字不識的村夫俗婦,怎麽會知曉伏首山谷有密道的事情,就算是偶然發現,也未免太巧了點兒,還能順利尋到出口。

“我險些懷疑在自己的部下中出了內鬼,好一番緊張呢……”

話說到這裏,來者嘴角勾起一縷似是而非的笑。

“原來是有您在指點迷津。”

石善明此人,身形出了名的矮,相貌又平平無奇,是能與“武大郎”肩并肩的人物,因此早些年入軍營就沒少受冷遇。

他注視着前面漆黑的洞口,貌似在耐心地等待什麽。

果不其然,耳邊很快便聽見一段細微而輕淺的腳步聲。

在那片仿佛深淵似的黑暗中,一個挺秀纖細的人緩緩現出形貌。

她原本生得就高,利落的長裙襯得人更加高挑了,眉目間端得是四平八穩,不動如山,很有些荊釵布裙難掩傾城國色的意思。

石善明微微眯起了眼,一字一頓:

“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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