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顧忱景正襟危坐。林酌光眼裏聚滿凜冽,鎖定林紀一,目不轉睛。
林紀一:“請問您的名字?”
顧忱景:“顧忱景。”
林紀一:“請問您的生日是哪天?”
顧忱景:“6月17日。”
林紀一:“好的,通過面試。”
他拿起筆,在顧忱景的那份《面試登記表》上寫上了“進入試用期”五個字。
顧忱景愣住了,林酌光笑開了:“我放棄投訴你的權利。”
林紀一照舊給他一個“你随意”的聳肩:“我現在要和顧忱景先生具體談談入職的部門、崗位、薪酬,請你回避。”
“憑什麽?”林酌光不同意,“我必須在場。”
“我司嚴格實行薪酬保密制,作為即将進入試用期的員工,請遵守我司合理合法的規章制度。”合攏兩份《面試登記表》,林紀一單手遞給林酌光,“送去人事部備案。”
顧忱景輕輕推了推林酌光:“你在停車場等我。”
林酌光才站起來,輕聲說:“我就在門口等你。”
林酌光抓過林紀一手裏《面試登記表》徑直走向門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林紀一。
顧忱景和林紀一的面談持續了二十幾分鐘,林酌光在“董事會秘書”銘牌的辦公室外也瞪了二十幾分鐘的眼。
直到顧忱景拉開門走出來,确認過顧忱景臉上沒有不虞之色,他才稍微松了口氣,并且覺得目前這種局面非常值得去吃頓好吃的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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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顧忱景對林酌光提出的吃飯慶祝表示了不認可:“今天不行,我約了喻然。”
什麽喻,什麽然,就不能叫“謝喻然”全名嗎?林酌光忽然問:“你怎麽叫我?”
顧忱景沒反應過來:“什麽?”
“比如你和謝喻然說,今天要和我吃飯,慶祝我們從同學升級為同事,你怎麽跟他說?說‘我和林酌光吃飯’?”
“不然呢?”
“如果換成是秦潇呢?‘我和秦潇吃飯’?”
“不然呢?”
“換成……”林酌光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想不出顧忱景的生活裏還有誰有姓名,他的語氣變得委屈起來,“我就不能在你這裏有比較符合‘最好的朋友’這個定位的比較親密的稱呼嗎?”
“最好的朋友的親密稱呼”,這個定義讓顧忱景為難。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酌光明顯在鬧別扭的模樣,期期艾艾地說:“那……叫你……光……光光?”
“光光”兩個字一出口,林酌光還沒來得及怎麽樣,顧忱景已經忍不住笑起來。
他笑得太厲害,氣息稍微一亂便岔進了喉管。
一邊咳嗽還在一邊笑着的顧忱景讓林酌光徹底沒了較勁的心,他伸出手,順着顧忱景瘦削的背上下輕撫,試圖讓顧忱景好受一點。
顧忱景對他擺擺手示意沒事,慢慢地止住了笑和咳嗽。
“董事會秘書”辦公室外的走廊相對比較安靜,但也不是沒有人經過。林酌光身份特殊,他又一向不講韬光養晦這一套,莫氏上上下下很少有人不認識他,顧忱景這麽一番笑和咳嗽動靜不小,經過的人偷觑幾眼也是自然反應。
于是顧忱景拉着林酌光往電梯裏走。進了電梯,按下B1的按鈕,他說:“飯下次吃。但是必須我買單。”
“買單”兩個字,自從“七萬八”之後就和林酌光很少會敏感的神經有了直接連接,使得他條件反射般地搖頭拒絕:“我來買單。”
然後他才想起剛才在林紀一辦公室前等的時候打算一見到顧忱景就問的問題:“你職位是什麽?”
“品牌事業部,職員。”
“品牌事業部?你不是我的助理嗎?”林酌光問。
顧忱景:“不是,你沒有助理。林董秘說,你也入職品牌事業部,和我一樣,職員。”
既然好歹和顧忱景在同一個部門,林酌光決定暫時不去計較title名分這些虛的:“你工資呢?多少?”
“保密原則……”顧忱景遲疑了一下。
“你跟我保什麽密。”林酌光瞪眼,“莫氏什麽秘密我不知道?我連莫氏董事長銀行密碼都知道。”
林酌光說得過于在理,顧忱景也不得不同意。
“試用期月薪是轉正後月薪的80%。各類保險和公積金滿檔購買,加班有餐補、車補和加班費,加班費按時薪200%計算。”顧忱景說,“莫氏挺正規的。”
“正規是應該的。”電梯到達B1,提示音響後電梯門平滑無聲的敞開,林酌光邊走邊追根究底他最關心的問題,“所以月薪到底多少?”
顧忱景:“轉正後一萬,半年一次評估加薪。”
“什麽?”林酌光氣結,“一萬?一萬還沒有你開網約車一個月掙得多吧?”
小奶黃解鎖的車燈閃光和林酌光的擔心同步:“你夠不夠用?”
“夠了,網約車現在沒有什麽補貼,這個月薪和開網約車的月收入差不多。”顧忱景面色自然地拉開小奶黃副駕駛室車門,“除了每個月固定轉六千八給我媽之外,我用錢的地方也不多。”
林酌光腦海裏立刻閃現出畫面:淩晨幾乎無照明的破敗小區,潮濕黏膩的樓梯,感應燈不是壞了就是照明不足的樓道,和小小的茶幾玻璃都破掉了也還在用的顧忱景的小窩。
每個畫面都讓林酌光心裏繃出一片酸澀。
看着站在駕駛室邊不上車的林酌光布滿複雜而難以形容的表情的臉,顧忱景嘆了口氣,帶着真實深切的同情越過車頂安慰他:“你一個月一萬确實不太夠。”
“我沒事。我被董事長包養着,衣食住行都是刷他的副卡。”林酌光刷地一下拉開車門,腿一邁坐進駕駛室,一邊下意識地系安全帶,一邊對和他同步坐進了副駕駛室的顧忱景說,“不過……你那塊浴巾要用久點,我爺爺這次肯定打算治我,估計轉正前我都沒有機會弄到贈品了。”
顧忱景眼底浮現出笑意:“好。”
林酌光啓動了車子。一腳油門剛踩下去,他像是又想起什麽,立刻踩了剎車。
小奶黃發出急剎車自帶的尖銳聲響,在停車場兩輛沉穩黑色轎車和六輛色彩斑斓跑車之間停下。
顧忱景不知道林酌光為什麽忽然踩剎車:“怎麽?”
林酌光的傲嬌、不甘不願、尴尬混雜在一起,情緒錯綜複雜:“你……和謝喻然,約在哪?”
“我到站前路,坐地鐵過去。”
林酌光下意識想說送顧忱景到目的地,但看到顧忱景眼睛裏沉澱的一抹無可奈何,他也只能說服自己,不能限制朋友去交朋友的自由。
朋友……朋友?林酌光忽然想到了另一個意義上的“朋友”。
“小獅子……你知道……謝喻然他……”他嗫嚅着說,“你知道他……”
“嗯?”顧忱景下意識地微微靠近,想把林酌光的話聽得清楚些。
話要說出口,林酌光又遲疑了。
秦潇說,謝喻然向顧忱景表白過。
秦潇這個人雖然插科打诨滿嘴跑火車看起來不靠譜,但作為發小的林酌光一直都确信,秦潇一旦把具有實際意義的話說出口,就都很靠譜。
既然謝喻然已經明确表白過,顧忱景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謝喻然對他懷了什麽念頭。
不管顧忱景是拒絕還是不拒絕,畢竟謝喻然是同性,即使自己以好朋友身份關心顧忱景,但貿然提起這件事總之不是很合适。
朋友有交其他朋友的自由。朋友也有戀愛的自由。
加上顧忱景這個“好朋友”的位置,還是林酌光單方面宣布的,他總覺得自己底氣不足。
“沒事了。”
在心裏默念“友誼是有邊界的”,林酌光終于不甘不願地松開了踩緊的剎車,催了一腳油門。
性能卓越的小奶黃低低咆哮着,離開了莫氏。
回到公寓,洗完澡,林酌光挑了塊和送給顧忱景同一個品牌同色系的浴巾,擦着頭發走出浴室:“小智障,幾點了?”
“主人,晚上好。今天是十一月十四日,周五,現在時間晚上十九點五十六分,今日天氣,晴……”
把智能管家的絮絮叨叨當做背景音,林酌光拿出手機,想給顧忱景發個微信。
但發什麽,他又沒有頭緒。
胡亂翻着手機,把各個APP打開又滑走,林酌光腦中靈光一現,打開了新聞APP,認真看了會各種新聞,反複斟酌,卻還是沒有找到合适合理合時宜給顧忱景發微信的理由。
直到一條“你可能不知道,申請勞動仲裁的費用要多少”的新聞标題出現,林酌光終于福至心靈,快速地給顧忱景發了微信:【上班時間是上午九點。】
繼續看了十分鐘新聞,林酌光再沒找到第二條适合展開思路的新聞,也沒得到顧忱景的回複。
氣呼呼地把電話扔在沙發上,林酌光拿起浴巾擦了擦頭發,才發現頭發都已經幹了。
林酌光煩躁地把浴巾扔向沙發扶手,看着它滑落向地毯。
懶得去理墜落的浴巾,林酌光打開通話界面,直接給顧忱景打電話——提醒新同事注意上班時間是企業關懷的一部分,理直氣壯。
電話響了五聲才被接通。沒等顧忱景說話,林酌光已經說:“上班時間是上午九點。”
應該還在吃飯的地方,所以顧忱景的聲音有着因為在公共場所而明顯的壓低:“好的,我知道。今天林董秘跟我确認過了。”
林酌光沒有挂電話的意思,他問顧忱景:“謝喻然他知道你到莫氏工作嗎?”
“我們沒聊這個。”顧忱景停了停,問,“要告訴他嗎?”
沒聊工作,那聊的就是私生活呗。林酌光脫口而出一句:“随便。”
感覺到這句話裏有着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怨氣,林酌光趕緊說:“我挂了。”
顧忱景應了聲,等林酌光先挂電話。
林酌光沒挂電話,聽着顧忱景的淺淡呼吸聲,他小聲說:“小獅子。”
“嗯。”顧忱景又應了聲,輕輕的、微慢的尾音上揚,柔和而綿軟。
“到家了,給我發個消息。”
“好。”
謝喻然的聲音煞風景地在聽筒遠處響起:“你好像又瘦了,多吃點。”
林酌光忽然想起顧忱景笑到咳嗽時自己輕撫他脊背時的手感。
顧忱景确實偏瘦了。
雖然對象讓林酌光異常不爽,但顧忱景能好好地去吃一頓飯,也好。
直到晚上九點三十二,林酌光的手機才終于收到了他期盼的消息:【到家了。】
林酌光正在輸入,顧忱景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周一見。】
林酌光停下輸入消息的指尖,看着“周一見”三個字,感覺懸了太久的心終于踏實地落到了胸腔裏——顧忱景和他已經是同事了。
他不會再反複發送微信,卻總是和虛空對話了。
不是因為沒有被人這麽對待過所以産生了勝負欲,他是真心的想找回顧忱景這個舊時好友,
也真心的想幫這個朋友一把。
雖然方式方法不是顧忱景特別接受和喜歡的,但是林酌光就是這麽虎。
林酌光删除了輸入框裏的【周一見】,給顧忱景打去了電話。
林酌光近期的電話運不是太好——遇到電話撥通後響鈴直到挂斷也沒有人接聽的頻率,着實高了點。
睡了?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林酌光疑惑:睡得也太快了吧?
如果顧忱景已經睡了,那還打不打電話呢?
糾結了十分鐘後,顧忱景給林酌光回了電話:“我剛洗澡去了。有事嗎?”
“那個……地鐵擠嗎?”
顧忱景:“你是問我去吃飯的時候,還是剛才回來的時候?”
林酌光:“……”
電話裏傳來顧忱景尾音上揚的輕笑:“回來的時候不怎麽擠,還有座位。”
“哦……”林酌光給自己的問題找立足點,“早高峰太煩了,我也想試試地鐵。”
顧忱景:“嗯。畢竟試用期月薪只有八千,你那小奶黃,油費都不夠。”
知道自己過于神經粗,總是不留神就踩到顧忱景的敏感區域,林酌光不想多談錢的話題。他問顧忱景:“你洗頭了嗎?”
顧忱景:“洗了。”
“用了贈品嗎?”
“正在用,手機開的免提。”顧忱景輕輕笑,“挺好用的,謝謝。”
林酌光也輕輕低低地笑出了聲。
他低下頭,看到自己随手扔在沙發扶手後落在地毯上的浴巾,伸出手撿了起來。
“晚安。”他笑着說,“小獅子。周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