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啓動會後三天的12月31日,是莫氏的年會。

作為自動化制造系統的項目主負責人,林酌光必須上臺發言。

年會當天,秦珍珠早上9:00就沖進了林酌光的辦公室,不甘不願地嚎:“有這麽差嗎?沒有這麽差啊!boss你這是職場霸淩!”

為了寫好這展示石英石自動生産化系統項目的重要性、關鍵性的發言稿,她熬了幾個夜,和年輕帥氣的高工程師還未進入“戀”這個階段的異地情感交流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但她秦珍珠,有身為項目參與者和boss助理的自覺。

從項目遇到英國攔路虎的前夜,到為了立項而進行的艱難甚至艱苦的前期海量數據調研分析,再到立項後以不違反《勞動法》為底線的加班加點,最後到展望可以打開新産業鏈的未來,一一呈現,娓娓道來,恢弘記錄,結果呢?

結果呢!

結果她順了八次稿,林酌光仍然不滿意!

林酌光對着鏡子調整自己的領帶。他今天穿着較為正式,全身衣服頂一間地鐵上蓋小公寓,表也選了恰到好處能閃瞎人眼的星月款,甚至給頭發都做了造型。他自覺精神面貌和以往給人的已經完全不同,桃花眼都變得周正,怎麽看都是一個成熟穩重誠懇上進的有為青年——還特麽的超帥。

調整好領帶,略後退半步,林酌光再從頭到腳仔細打量鏡子裏的自己,越看越虛榮心爆棚。

想了想,他把那副鑲鑽的平光眼鏡架上了鼻梁。

果然,顯得很儒雅。

自我滿足完畢,保持着有為青年的态度,林酌光對秦珍珠的工作成果進行毀滅性打擊:“差。”

秦珍珠無語凝滞。

林酌光:“你的心是不是都放在高工身上了?”

秦珍珠難掩內心悲憤,聲音都顫抖了:“你是不是想找借口扣我年終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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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酌光循循善誘:“我知道你心裏有高工,高工不錯。但是,顧工呢?顧工待你不薄啊。你這發言稿,第一個問題就是全篇官腔,和我的氣質完全不符。這個問題我一咬牙一閉眼,也就算了——但是!對項目貢獻最大,付出最多的顧工,怎麽就沒點體現呢?”

他肅穆莊嚴的總結陳詞,定下了基調:“小姑娘,不能忘本。”

秦珍珠一口老血噴出心口:“你就不能早點跟我說嗎!”

“我怎麽知道你悟性這麽差?”林酌光無辜地攤手,“你能改出來嗎?改不出來我自己上去随意發揮也行,我的文學水平還是可以的……”

“能能能!我改!”秦珍珠趕忙攔住自我感覺越來越良好的林酌光,“您別受累,我來!中午12點前一定完成任務!”

林紀一可是反複叮囑過千萬不要讓林酌光放飛自我的。

林酌光扣不扣秦珍珠年終獎另說,林紀一可是真能管秦珍珠的年終獎的!萬一林酌光上臺去鬧出什麽幺蛾子,她首當其沖就得跪下。

秦珍珠飛也似地沖向了自己的辦公位。

五分鐘後,林酌光打開的辦公室門被敲響三下。

林酌光循聲看向門口,顧忱景一手拿着盒酸奶,一手還保持着敲門的姿态。

在得到林酌光示意“進來”的眼神後,顧忱景走進辦公室,把酸奶遞給林酌光:“你吩咐的早餐。”

給顧忱景發消息讓他幫忙到食堂拿酸奶來22樓當早餐的林酌光,接過酸奶,迫不及待地展現了真實意圖。

他挑挑眉,示意顧忱景正視他有為青年的狀态:“帥吧?”

“帥。”顧忱景不怎麽熱情地回答,“秦州重工剛傳了個數據……”

“我發言的時候,”林酌光強制顧忱景跟随他的思維,“你記得給我拍照。”

“莫氏年會,有配置攝影師。”顧忱景認真地說,“專業的。”

“你拿我手機給我拍,我馬上就能發朋友圈。”林酌光理直氣壯地說,“閃耀一下。”

他把酸奶的吸管拆下來,怼進酸奶盒,吸了一口,一臉滿足。

冬日的朝陽斜照進落地窗,打在林酌光的側臉,給睫毛鍍上一層輝光。他明明穿得很成熟正式,顧忱景卻覺得,依然少年氣十足。

他輕輕笑:“你什麽時候都是最耀眼的。”

林酌光自謙:“比不上顧工的盛世美顏。”

不和林酌光在這種無謂的吹捧上浪費時間,顧忱景拿出手機,點開收到的秦州重工的數據,和林酌光說起工作來。

林酌光收斂了自我滿足,仔細打量了一會顧忱景,忽然走近,俯下身來,認真端詳着他的臉。

這個角度讓顧忱景自然地微微仰起了頭:“怎麽?”

林酌光取下自己戴着的平光眼鏡,不由分說地戴在了顧忱景的鼻梁上:“今天各子公司的小姑娘都會來,得遮一遮你的盛世美顏。”

透過平光眼鏡,他成功收獲顧忱景帶着薄嗔的眼神。

“哎喲,”林酌光沒移開視線,“怎麽辦?顧工的盛世美顏遮不住啊。”

鏡架上還帶着林酌光的溫度,沿着顧忱景的皮膚落下一片蔓延開來的熱。極快地把眼鏡摘了下來,顧忱景遞回給林酌光:“你就老實戴着吧。”

指尖和指尖相觸,眼鏡又回到了林酌光手裏。他輕松地把眼鏡架回自己臉上,又俯下身靠近顧忱景:“怎麽樣?好看嗎?”

“好看。”顧忱景真心實意地說,“特斯文敗類。”

斯文敗類在年末最後一天的早晨,感覺身心舒暢,非常愉快。

可惜顧忱景接了個電話。

林酌光一眼掃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謝喻然”三個字,就覺得好心情都喂了狗。

顧忱景接完電話,林酌光斟酌着詞句,卻也沒忍住要一問究竟的心:“他找你又有什麽事情?跨年約吃飯?今天年會晚宴你不會不參加吧?”

顧忱景放好電話:“有一個問題,我其實一直都想問你。”

“別轉移話題,我問你呢。”林酌光不依不饒。

只是這不依不饒在顧忱景堅執的眼神前敗下陣來。

林酌光不情不願地哼哼:“你要問我什麽?”

安靜了幾秒,顧忱景擡起眼角,正視林酌光:“高三的時候,我們……發生了一次……争執,你記得嗎?”

“當然記得。之後你就失聯了。”

回憶起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摔課本走人的行為,林酌光略有慚愧。

“那個時候,女生們一調侃我和你,你就發怒。”顧忱景垂下了視線,“你是……真的那麽不想和我聯系在一起嗎?”

“不是!”林酌光忙忙解釋,“她們又不是只調侃我,她們還調侃你和謝喻然。”

“她們開玩笑的時候,你總是冷着臉很不開心的樣子。”林酌光委屈地撇嘴,“我不想看到你那個樣子。但是你雖然冷着臉不開心,也還是會給人留餘地,所以只能我來發脾氣,我發了脾氣,她們多少就能收斂一點,你就沒那麽煩了。”

顧忱景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怎麽?是不是很感動?”林酌光戲谑道,“要不要報答我?”

顧忱景擡起頭,依舊正視着林酌光:“我要辭職了。”

什麽鬼?林酌光措手不及,戲谑的笑還在嘴角,眼睛卻震驚地瞪大,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

不是在聊高三的事情,聊報答嗎?忽然冒出來的辭職又是哪一出?

這才消停了三個月,顧忱景怎麽又提離職了?

這和謝喻然剛才的電話有沒有關系?把謝喻然從顧忱景生活裏拉黑有沒有用?

“我媽……”顧忱景臉上神色如常,“我媽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

安排了一門親事。這帶着濃濃封建殘餘的表述讓林酌光心裏極度不爽。

“你拒絕啊!”正義的林酌光摘下礙事的眼鏡,拍案而起,“你不能為了你媽媽犧牲下半生的幸福吧?你上半生都還沒過一半呢!”

顧忱景平靜的節奏沒有被林酌光打亂。他冷靜地說:“我要結婚了。不會留在淩北。”

林酌光徹底無語,他腦子裏亂哄哄的,顧忱景要辭職、顧忱景要結婚、顧忱景要離開淩北,一起嗡嗡嗡打轉。

“她家會把債務平了,再給我媽開新的公司。”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顧忱景的平靜像古井無波。

“你……喜歡她嗎?”林酌光幹澀地問。

“我媽發過照片給我。”顧忱景自嘲地笑了笑,“我當時删了,沒細看。說是低我們兩屆的學妹,高中時就挺……欣賞我的。”

“可是你不是一直抗拒這種捷徑嗎?顧忱景,你的底線呢?”

其實林酌光心裏清楚,在不傷害其他人的基礎上,雙方自願達成價值相當的協議,其他人無權站在道德高地去指責評價。

但顧忱景不一樣,他的三觀和這樣的利益交換,天然就有着不可協調的鴻溝,這樣的撕裂造成的,一定是顧忱景的痛苦。

“我是不喜歡。”顧忱景說。低下頭,沉默了一會,他小聲說,“但是我不能不管我媽。”

“她自己要作死。她作死的時候,想過你沒有?她還要拉着你陪葬。你就不能割裂掉這種所謂的親情,自己去求生嗎?你怎麽會答應這麽俗套可笑的事情?”

林酌光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但他沒法不上頭。被感情捆綁的顧忱景讓林酌光心裏同時點燃了一萬個燃燒瓶,還有往炸藥庫發展的趨勢。

“俗套,但是不可笑。這能救我媽媽的命。你知道,我媽回不了頭了。她其實……挺可憐的。”顧忱景苦澀地皺眉,“我也想過放下她不管,讓她自己清醒過來。但是我做不到。”

“那你就可以去……賣身?”

“林酌光……”

顧忱景的聲音軟下來,他看着林酌光,眼睛裏是第一次在林酌光面前流露出的軟弱、迷惘,像被遺棄的幼童一樣慌到絕望,卻又殘存着一絲讓人心碎的天真希望。

林酌光心跟着軟了下來,一萬個燃燒瓶被澆熄,留下一片斷瓦殘垣的白地。

他在顧忱景身邊坐下來,用手揉自己眉心,感覺異常疲憊:“我都還沒去和親呢……你倒先去了?”

顧忱景的聲音帶着啞:“其實你永遠不用和親,不用勉強自己。好好的找個真心喜歡的人。”

“我也可以幫你。”放下用力揉眉心的手,林酌光堅定地說,“讓我幫你。如果你要用自己去換你媽媽,你跟我換。”

張牙舞爪中二兮兮的林酌光,其實一直都很溫柔。

顧忱景最怕的就是林酌光的這種溫柔。

“你幫我……我沒法以身相許。”他故作輕松地拍了拍林酌光的肩膀,甚至還輕笑了一聲,“我們是朋友,我最不想欠的,就是你。”

林酌光的手又回到了眉心,更用力地按住,指甲深深嵌入皮膚,留下兩道銳利的痕跡:“小獅子,我們可以講講道理嗎?我不會輸的那種道理。”

顧忱景不說話。

空間裏安靜了下來。良久之後,林酌光無力地嘆了口氣:“你什麽時候離職?”

“2月。”顧忱景說,“到春節放假,回去過春節,就不來了。”

林酌光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麽快,又要過年了。去年過年的時候,顧忱景還會回他微信,和他聊工作。

今年呢?

“我走了。”顧忱景站起來,試圖散掉房間裏這濃濃壓抑的離愁別緒,“得去做年會準備,我今年還有節目呢。”

“是嗎?”林酌光不怎麽配合他的積極,“你不是對這些沒興趣?”

“本來沒興趣的,但是想到是第一次也是最後在莫氏參加的年會……”

話題又繞回到這上面,顧忱景放棄了努力:“我回6樓了。”

關上的門甚至沒有發出碰撞聲,林酌光卻覺得心裏裂開了。

顧忱景真的要離職。

他會和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女孩子、基于一個不光明正大的理由而締結契約,成為命運共同體。

林酌光清醒的知道,顧忱景一定、一定、一定,會斷聯。

他再也不會來淩北市,甚至,他再也不會見林酌光。

不知道顧忱景在把人生奉獻掉之後過得好不好,會不會遇到問題,遇到危險時自己不在他身邊,沒法保護他,林酌光接受不了。

他不怪顧忱景這麽做,但他不想顧忱景這麽做。

顧忱景要結婚了。

他要結婚。

成熟穩重帥氣的有為青年林酌光,感受着心髒越來越強烈的鈍痛。當痛到想要去踹桌子時,一絲疑惑忽然閃過他僅存的清醒:我是不是喜歡顧忱景?

仔細想了想看過的電視劇的戀愛情節和在自己身邊出現過的所有男性,林酌光對自己确認:我沒喜歡過男人啊?

可唯獨顧忱景……

有為青年薅亂了精心打造的發型,哀嚎一聲,捧着沒法找到正确答案的迷惘少男心,和真情實感為顧忱景的選擇悲痛的正義之心,癱倒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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